第九章
阿尧成亲的前一晚上,照习俗是要给新郎上头——找一个洪福齐天的人用一把玉梳子梳顺了头发,绑上松柏,意欲夫妻和顺情如松柏常青。这荒山上的人大多身世凄惨无依无靠,除了涣涣父母兄嫂健在之外,其余几人,不提也罢。
当夜,众人齐集在阿尧的房中,待子时一到,便簇拥着涣涣给他梳头。涣涣也觉得好玩,调皮地给阿尧抓抓头皮,用一根长长的红丝绦将那长辫子绑了个同心结。
云骞笑着说:“涣涣,将来我成亲了,你也给我绑这个。”
涣涣拼命点头:“云骞,我肯定给你梳个最好看,头上还簪朵大花,比新娘还娇俏那种。”
云骞说:“以我的相貌,裹块烂布也可能长得比新娘好看。你看我每日素衣往来,也都比你看起来漂亮。”
大家哈哈地笑起来,涣涣抬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嗔道:“得了吧你。”
只有冷君言在一角不作声,只不自觉地将上下牙床在里头用力咬合。
上头的仪式结束之后,大家一哄而散。涣涣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将所有的梳妆工具用匣子装好了,预备放在新房里留给新娘子用。
涣涣刚走出阿尧的院子,就被人猛地一拽,装入了一个怀中。她闻得那熟悉的又带有一些冷冽的气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他。
“你同那云骞走得太近了。”冷君言疾言厉色。
涣涣抬头:“你又何尝不是同那吕梦走得更近。”
“我要你相信我。”他从来都没有对涣涣笑过,即使是说着温情脉脉的话,听起来也是刺耳得很。
涣涣想质问他为什么,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话都消散了。
冷君言一把将她抱住,走入草丛中。
昨日,与鹤将他叫去,问他如何处置吕梦姑娘。冷君言并未回答。与鹤不多说话,只将一轴卷册递与他,便挥手让他走了。
他刚抬起脚要跨出门槛,与鹤又叫住:“君言,为师觉得,你近日较往常更为暴躁了。寒邺是否还夜夜催你修习?”
冷君言回答:“先堂主近日并未入梦。”
与鹤叹口气,让他走了。
这一夜,无法入眠的人何其多。
大婚的这一日,天未亮阿尧便随着轿子骑马出发。他原说这马慢慢蹬蹬还不如自己跑得快,阿穆劝道:“胡说八道,哪有自己跑去接新娘的道理,叫人娘家瞧不起。”他才作罢。
阿尧是如何到了天荷楼,将打扮得娇艳动人的多娘迎上花轿,然后热热闹闹地带回来荒山的,大概也是与一般人无异。
因着阿尧无父母在世,与鹤就成了他们要磕头的高堂。与鹤的山顶门堂老早就装点得跟他自己要娶媳妇一般,他也老早被阿穆拉起来,换了件老气横秋的大袍子,打着哈欠端坐在堂上,等待两位新人拜堂。
“我跟你们说,除了涣涣之外,你们谁都别给我整这一套。”与鹤竖起手指训斥。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沙泠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沙泠粗略扫视了一下,又将下巴抬高了一些,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倒是一旁的雨菲,忍不住瞄了他几眼:“你舅舅不太疼你。”
“瞎子都能看出来。门主的位置他都已经写好遗诏准备要传给穆训庭了。”沙泠满不在乎地歪着头跟她唠嗑。
“你不生气?”
“要是传给冷君言,我必定会夺回来。但是阿穆,那就应该是他。”
“你对阿穆真好。”雨菲由衷地说。
“嗯,他和涣涣一样,都是这荒山上对我好的人。我们成长的这十多年,无法互相见面,但是阿穆给我传了不少鼓励的话。而涣涣,她总给我弹琴。”
“你怎知道是专弹给你听的。”
“她有一支的曲子和我的剑法韵律节奏是一致的。每次我练不下去了,她就会弹起这首歌。”沙泠说,“涣涣的体质比较敏感,功力难以提高。舅舅就安排她学琴,给我们助力。她最拿手的五支曲子,与我们每人暗合一首。除了我之外,他们都是出了关之后才听过的。”
“为何是五支曲子?你、阿尧、穆训庭、冷君言,一共才四人。”
“还有一支是我们五人的剑阵所用。她修习不易,”沙泠忽然抓起了雨菲的手,“你们姑娘的手指都跟削葱似的,她的指头长着厚厚的茧,她说小时候常被刮得血淋淋的,一部分伤口的皮肤结痂了,一部分则增厚了。我知道每个人付出都不容易,但我心中认定了她是我的亲妹妹,我特别心疼她。”
雨菲笑了笑,收回了手:“我真羡慕她。”
“你将来不要为难她。”沙泠说。
雨菲怔了:“为何这么说?”
沙泠没有再说话。
新娘子的头上耷着红盖头,被阿尧牵进来了。一拜二拜三拜,仪式又庄重又快乐,阿尧平白无故地得了个美娇娘,感觉自己跟神仙似的。
拜完了堂,多娘并不直接被送进洞房,而是阿尧当场揭了盖头,然后要跟荒山上下的兄弟们好好地吃一顿。
天荷楼只跟过来了夜雪一人,她如今和阿穆坐在一起。阿穆说:“各位入席吧。天风门人丁不太旺,大家挤一挤热闹一桌便好。”
阿尧拉过多娘过来桌前,还细心地替她拉开凳子。云骞笑道:“侄媳妇,我们这大老粗是打心里疼你呢。”阿尧的脸竟然红了。今日的他头发抹得油亮,一根粗辫子自头顶往下,身上的大红喜服十分合身,显得他笔挺又倜傥,多娘一时有些错不开眼。
入座后,与鹤忽然嚷了一声:“沛轩呢?臭小子滚哪儿去了?”
多娘像触电了一般,错愕极了,抬起头,正与夜雪对视。夜雪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责备,连连对她使眼神示意。在场的人只有云骞懂得,他刚想替沛轩糊弄过去,那曹操就推门进来了,脸还红红的,一身酒气。
“你这做长辈的,怎么回事……”与鹤还没说完,沛轩就咚一声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云骞赶紧扶起他,抱歉地说道:“师兄,这臭小子酒量不行,我带他回去,别扫大家的兴。”
与鹤只得点头。
这一顿饭,虽然推杯交盏,言笑晏晏,可多娘却食之无味,她有些心不在焉,总往门外瞟。夜雪在旁边踢了她两脚,她才勉强收回了眼神。沛轩那身紫色衣袍,她虽见过的次数不多,可一直钓着她的魂魄。她忽然有些害怕了,当初这样轰轰烈烈地搞一出,到底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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