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刚开学，王校长的父亲去世了。上一学期就知道王校长到龄了，这一学期就不来了，新校长是开学前两天上级来人宣布的。
老人快九十岁了，走路时绊了一跤，脑溢血，送到医院，做了个CT，医生让直接拉回家，没法看了。
如果是往常，同事的父亲去世，会议室或办公室，这件事就成了近几天议论的中心，凑多少份子钱，谁来凑，什么时间去吊唁，怎么坐车去。接着大家就会主动找管事的交上份子钱，一般都是官人请，一人一百。有的关系特别近的，就单独去了，不和大家一起凑份子，怕落话把。更别说是校长的父亲了，整个学校就要忙乱几天，学校的领导班子要去几次，先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正式吊唁，还要留一些政教和后勤上的老师帮忙接待。而这一次王校长父亲去世，整个学校雅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在公开场合说起这件事。
人情，在现在的社会，真是个负担。老人去世、结婚这样的红白喜事大家都知道，应该表示，你来我往，互相帮忙。但是，现在的名头太多了，买了新房要搬家了，生了孩子要过满月了，买了新车，儿女考上大学了，还有老人或者同事生病住院了，人情越来越多，钱少了还拿不出手。有的人唯恐别人不知道，专门群发短信或者在朋友圈里发通知。本来关系就一般，想装作不知道，就免了，这样一来，弄得你是不情愿也得情愿。还有些人，自己的事情，千方百计让别人知道，到了别人的事，他又装聋作哑。这种人最可恶。
上百人的学校，又基本都是女老师，除了自己家还有丈夫家，这种事情就显得特别频繁。
四楼东北角是初三老师的办公室，一下午没见张兰，陈婷趴到王亚兰跟前问：“张兰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张兰没说她要去哪里，她上午没课。”王亚兰说。
陈婷问的意思王亚兰明白，可能张兰一个人去了王校长家。
张兰是初三二班的班主任，带两个班的语文课，和王校长的爱人在一个村，按村里的班辈，把王校长的爱人叫姑。王校长在学校一直明显的照顾张兰，大家看的都很清楚。张兰有她的长处，年轻，人长得漂亮，有气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往讲台上一站，一开口，下面听课的老师就有眼睛一亮的感觉。王校长把学校语文工作室交给了张兰，想把张兰打造成名师。
陈婷教的是英语，学洋文的人，和普通人不一样，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陈婷爱说笑，爱串办公室，消息比别的老师灵通，她知道王校长的父亲去世了，她不打算去。王校长这几年，批评她的时候多，说她工作不认真。她又怕别人都去了，把自己晾出来。陈婷对王校长扶持张兰有意见，陈婷感觉，自己就是年龄大了，已经五十二岁了，如果再年轻二十岁，张兰哪是她的对手，前几年陈婷可是领导着学校穿衣服的潮流。他的爱人在电力部门，工资高，油水大，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去年结婚了，女婿在省医药公司，陈婷挎的包里，经常装着高档的滋补品和化妆品，衣服都是在省城的大商场买的名牌。就是现在，初二教政治的五十多岁的张老师，每天早上，都在陈婷来学校的路口等着和陈婷一起走，一下雨，张老师还专门开着车绕路去接陈婷。学校要的学习体会，工作总结，教学计划都是张老师不用说提前就给陈婷弄好了，说一声要，就在电脑上提交上去了，陈婷从来不为这些事情烦恼。
陈婷的生活李宝军很羡慕，他是这个办公室唯一的男老师，一百多老师的学校，上课的男老师只有五个人。李宝军三十多岁，教数学，是师范大学毕业的，课讲的好，从上了初三就没下去过。他有一个儿子，都六岁了，本来孩子一上学，就能轻松一些，二胎政策放开了，爱人想要一个女儿，没想到又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生下来，应该是高兴的事，媳妇却哭了几天，这两儿子，长大以后，又是房，又是车的，咋负担得起。李宝军现在就已经感到受不了了，他挣的工资光是孩子吃奶粉就用去了一大部分，更别说家里还有老人，年龄大了，身体不好，隔三差五还要住院治疗。这时候有家长找到家里让她给孩子辅导课，本来已经不干了，现在又重新干了起来，说是要给孩子挣奶粉钱，李宝军显得就比其他的老师忙的多。
李宝军正趴在两沓厚厚的作业本中间，看陈婷坐不住，开玩笑说：“陈姐，校长换了，你裙子豁起往校长办公室扑，不带课，就能胡逛了。”
这句话兜起了陈婷的火气，“你姐老了，我要年轻，王校长才不舍的得让我代课。你姐这么大年龄了，把我放到初三，压力又大，还要补课，杨惠比我小三岁早就不带课了还是高级职称，君梅也比我小，管个图书，整天背个包在街道转悠，把我这个老婆子能挣死。”陈婷连珠炮一样把怨气喷了出来。她说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县上一个局长的老婆，一个是教育局财务股股长的老婆。
王亚兰说，“宝军，别惹陈姐生气，陈姐这两年失宠了，在校长面前吃不开了。”
“就是，就是，谁能看上老婆子。”陈婷也大声的说。
王亚兰这话里是有话的，王校长这几年，把一个教音乐的女老师调到了教导处。这个老师年轻，身材好，只安排了初一两个班的音乐课，一周两节，上午不回家吃饭的时候，就带着会计和这个音乐老师一起在饭店吃，经常有汇报工作的老师见到这个音乐老师和校长在办公室聊天。上一学期这个音乐老师给人说，王校长假期后就退了，说他再照顾我一学期。这话传的满学校都知道。
王亚兰比较朴实，不争名夺利，安排什么工作就干什么，这几年也一直在初三没下去过，对校长安排工作也有些意见，她多次和校长说，循环起来，让她由初一带到初三。但是，校长也有他的难处，好多教师工作能力不行，上不了初三。如果中考成绩不好，校长的压力比谁都大。现在的学校也不好管，没有人争着上课，都想着轻松一点，实在要带课，都愿意带初一，轻松一点，压力也小。公立学校就是这样，还是大锅饭。
李霞夹着书进了办公室，一进来，就瘫坐在椅子上。她刚下课，瘦瘦弱弱的，可能血压又高了，眼睛都是红的。李霞年龄不大，身体不好，有时和学生一生气，就发昏。她教的是历史，历史现在也成了中考的课程。初一初二学的内容到初三学生都忘得差不多了，要从头复习，工作量大。去年她就给校长说，他的孩子上高三了，让她下去带初一，不用补课，可以照顾孩子，但是，没有人愿意上，还是把她留在了初三，为这事她和校长吵过几次。“欺负我没有人。”李霞说。今年，孩子高考没有考好，上了个三本，她在校长面前哭过几次。那时候校长看到她进办公室找都有些害怕。
王亚兰看到李霞这样，知道她的身体又不舒服了，接了一杯水，递给她。她带政治，和李霞是合卷，两门课一百分，政治六十，历史四十，两人关系好。她经常劝李霞，王校长就是那样的人，他没教过书，是干后勤上去的，不知道一线教师的辛苦，你生气有什么用。王校长对教导处和后勤上照顾的多，特别是算绩效工资的时候，后勤上的人比初三教师的绩效工资都高，一线教师的意见很大。王亚兰说，教书又把咱挣不死，生气是很伤身体的，少算那么几个钱能穷了，要想开。说的好听，王亚兰有时候自己也免不了抱怨。
王亚兰是昨天下午让丈夫开着车，去王校长家吊唁的，整个村子的人都在，门上看很热闹。老人年龄大了，是喜丧，花圈把整个街道都摆满了，儿子孙子单位的，同事的，还有教育局的，有其他学校的。临时搭的帐篷里，坐满了人。整个村子的人都上手帮忙，实际上干不了什么事，就是坐在棚里聊天，等吃饭，能来吃饭，就算看的起了。
王校长很热情，在灵前吊唁后，招呼他们进了房间，说，自己退了，才感觉头轻了，当校长还是压力大，一两千人，光是安全问题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剑，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各人的想法不一样，把谁都要放合适，不可能。还有来自上级和家长的压力，每天心都不能闲，你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上一学期就有一个学校的校长得了脑溢血去世了，他心脏搭着桥，晚上还熬夜。看来，校长真的也不容易，最近几个校长没到龄都提出了辞职。
出门的时候，校长把她们一直送到门口，等车掉过头以后，还站在门口摆手送他们。
王亚兰感觉，校长今天太客气了，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平起平坐的和校长交流过。
后勤张老师走进了办公室，他今天去给新来的校长帮忙从原来的学校搬东西去了。几位老师都上课去了，王亚兰一个人在看手机。
“大忙人，你今天不去侍候校长，咋有时间闲逛？”王亚兰招呼着。他们年龄差不多，能开玩笑。
“你看现在的人势利不，王校长刚退，老人去世了，知道了都装不知道，只有几个人去，你还重感情。”张老师看着王亚兰感叹起来。
“这些事，每次都是你管，这次你咋不给大家说？”王亚兰问。
“王校长不让说，他说，不要难为人。实际王校长人挺好的，这几年也给学校出力了。现在学校管理都是次要的，最难处的是外面的关系，补课、收费都是新闻媒体关注的重点，还有上级检查，安全问题才可怕，去年一个学校的学生在学校打架，动了刀子，几个校长都被免了，局长也给了处分。”张老师说。
“张兰去了没有？”王亚兰问。
“张兰才不会去，她和音乐老师今天上午在新来的校长办公室打扫卫生，干了一上午，两人都没去。哎，人为不熟。”张老师感慨的说。
王校长每年分班的时候，把尖子生大部分分到张兰的班，每次考试，张兰的成绩都在全县的前面。去年张兰评上了市级优秀教师，今年正在申报高级职称。张兰给人说，职称一拿上，他就去管图书，再不当班主任带主课了，太挣人。
“新来的这个校长又是张兰婆家门上的，张兰把他叫哥。”张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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