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

你的美，明明只属于我

2017年12月31日  星期日    晴

她把希望给了所有人，不曾给自己留有退路。

我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

六月的风从我的身体穿过，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身体已遍布红色锈斑。

我转动的身躯越发迟缓，像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空气弥漫着刺鼻的垃圾味，让我想要作呕。

今天的夕阳很美，我残留的思绪里，却是她跳动的身影。

她是紫色的精灵，是我生命全部的希冀，没有了，我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我很想再看她一眼。

自我记事以来，我就一个人，我看遍周围每一寸风景，却未能找到称心的玩伴。

四周静悄悄的，脚下是不知名的绿色藤蔓，目之所及是大块的空地，空地尽头有几条羊肠小道。无边的蓝天在我眼底蔓延，伴我而生的微风在身体里流动。

有时，误入的迷路者会前来和我合照，我摆出最美的姿势，想在她们的镜头里留下最美的身影。

有时，我想和她们说说话，我挥舞双手，扭动身子。她们都视而不见。拍完后扭头就走，从不会多看我一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微风、蓝天与我作伴。微风送来的气息里有泥土的芬芳，我在风中旋转，消磨这孤寂单调的时光。

黄昏时，落日的余晖与我为伍，它把我的身躯拉得很长。我看着自己的影子，直到黑夜来临。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虽有些孤单，但很自由。

日复一日，我以为生活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孤独，寂静。直到那个六月的黄昏。

日落时分，我眯着双眼享受那一刻的静谧。残阳似血，将我的身躯映染得通红。我不经意间抬头，她的出现让我触不及防。

起初只有一小片紫，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一直延伸到我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

落日的余晖倾洒在她身上，让她纤细的身躯多了一丝坚韧。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风景。

风依旧在我耳边呢喃，可我只看得见她，那梦幻的紫让我再也移不开双眼。在风的鼓吹下，我似乎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她围绕在我身边，散发着美丽。她从不大声喧哗，安静到可以让我忽略她的存在。可她的紫衣紫裙紫发，填满我所有的视线，让我无法视而不见。

我想和她说话，可又害怕打破这份静谧的美好。

她的出现，让我的世界变得缤纷多彩。黎明时，我睁开眼，能看见她睡眼朦胧的娇态，日落时，我能看见她娴静温婉的侧颜。

她似乎喜欢微风，每当风穿过我的身体，带着我不停转动时，我能看见她身子在微微摆动，紫发随风飞扬。我转得更欢了。

随着我的转动，她摆动的幅度在增大。在夕阳的照射下，她的脸颊带有几丝红晕。我看呆了，这时的她，美得惊心动魄。

风止，日落，她又恢复最初的安静。

我想就这样陪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只是，我总能从她的眼眸里看见几丝愁绪。那是我看不懂的落寞。

她依旧很美，但越来越孤寂。

我以为与她的交集仅止于无声的观望与守候。我却在下一个误入者到来时，看见她不掺杂任何愁绪的笑颜，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女孩似乎在和男孩闹别扭。她鼓着腮帮子，眉头紧锁，眼里雾蒙蒙一片。

男孩跟在后面，不断挠头，细碎的头发在额前飞舞，露出略显无奈却宠溺十足的双眼。

当小女孩看见她的身影时，湿漉漉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小嘴微张。她伸手去扯男孩，左右不停晃动，嘴里发出惊叹：

“你看你看，薰衣草，是薰衣草耶！哇，好美啊。快快快，快给我拍照！”说着就向她飞奔而来，小脸因激动变得通红。小女孩在她身边摆着各种姿势，男孩举起手机一一拍摄。

我注意到，她在小女孩拍照时，身躯在微微晃动，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我想镜头里的她一定美极了。

小情侣离去前，依靠在我身上合照了一张。小情侣笑得很灿烂，丝毫看不出刚才的不愉快。照片中我和她挨得很近，我发现我们站在一起很和谐。

她们走后，她向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望了很久。她的眼睛发亮，里面闪动着微笑。许久，她喃喃道：

“我给她们带去了欢乐，对吗？”我拼命转动身体，给予肯定的回答，不知她听到没有。

小女孩走后，她又恢复最初的安静，只是总在不经意间眺望小道的尽头，眼里充满希冀。

每当有人到来时，她会微微松一口气，笑着看人们奔向她。

人们围着它拍照、嬉戏、欢呼。我能感觉到，每次人们到来，她都比平常开心。

我开始期待有人到来，这样就能看到她更多的微笑。渐渐地，来的人越来越多。

起初，年轻情侣来的比例居多，她们欢呼、惊讶、赞叹，和她拥抱、拍照。她来者不拒，总是摆出最美的姿态配合，她被记录进了各种镜头。

她的欢笑越来越多，和我交谈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一次她对我说：

“你知道为什么当人们到来时，我都这么开心吗？”我还未做出回答，她继续说道：

“在人们的眼中，我象征着‘只要用力呼吸，就能看见奇迹’。我想给她们带去希望，看见她们欢呼的笑脸，我觉得生命就有了意义。”

她停顿片刻又说道：“我希望自己能让她们相信奇迹。”

她的语气很淡，却让我深深着迷。我只能转动自己的身体，带着她和我一起舞动，以此来表达我的赞同。

我愿意陪着她，也相信她有这个魅力。

人们开始成群结队地来，她们不再满足于拍照。人们在她身上随意踩踏，给她紫色衣裙上留下黑黑的脚印。

她们粗鲁地将她折断，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在她身上留下或大或小的伤口。更有甚者会将她连根拔起，或带走或随意丢弃。

我看着她倒在路边大口大口喘气，却未发出一丝抱怨。破碎的衣服、紧皱的眉头让她没有了最初的美丽，可依旧会在人们和她拍照时，露出最美的微笑。

人们走后，她耷拉下肩膀，独自清理自己的伤口。即便如此，她的嘴角依旧带着笑，用力地呼吸，然后闭上疲倦的双眼。

我不再期待人们到来，可人还是一群接着一群地来。她没有最初耀眼，人们和她拍照的次数也变少了。

她们开始在她身边大吃大喝，让孩子在她周围随意大小便。垃圾袋、塑料瓶、面包屑布满她的身躯。

人们走了来，来了又走，留下满地狼藉，和四分五裂的她。

微风拂过，我再也看不见她舞动的身躯，只有压低的喘息声和低吟声。她的紫衣紫裙紫发开始变得枯黄。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她身上，让她多了几分狰狞。她清亮的眸子开始变得浑浊。

在一个黄昏，风传来它最后的呢喃：“只要用力呼吸，就能看见奇迹。”

我拼命呼吸，发了疯似的转动身体，抢夺微风里残存的空气，却未能看见奇迹。她再也没有回来。

她走后，人们也不再来了。

我的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人了，只是，我越发厌倦这个地方。

暖风依旧会穿过我的身体，带着我转动，可空气里刺鼻的垃圾味让我想要作呕。黄昏下的夕阳依旧很美，可它枯黄的身躯让我眼睛生疼。

我开始怀念遇见她之前的日子了，孤独、干净、自由。

六月的风从我身体穿过，我的骨节又开始“咯吱咯吱”作响，可我再也转不动了，红色的锈斑从我身体里一块块剥落。

我立在黄昏中，混沌的眼里似乎又看见了她的身影。她在向我招手，向我微笑，紫衣紫裙紫发，很美。

我又能陪她了。

我在，夕阳在，你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