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漠河 / 花城

作者: aloho | 来源:发表于2018-01-11 20:34 被阅读22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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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漠河

    起床之后,我们发现刘大力早就退房了。打开手机,看到他的短信,他说:
    ——昨晚老子又喝多了,还好能爬起来,等会还要去见客户,谢谢你们昨晚的照顾。今天就没法送你们了,路上注意安全,什么时候再来哈尔滨,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还想等刘大力起床之后,好好跟他告别,只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这次分别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生命中,有些人,突如其然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像爆爆,像刘大力,像马驭姐;也有一些人,来了之后,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就像姜来。

    可我知道,生命这趟列车,总有人会提前下车,每个人的终点站,始终是孤独。

    离开哈尔滨,我们都有点舍不得,哈尔滨,绝对是一个值得再回来的城市。

    姜来念念不忘华梅西餐厅,马迭尔冰棍,烤红肠,柏记水饺,老鼎丰冰糕,张飞扒肉,小鸡炖蘑菇等哈尔滨美食,十足的吃货。

    我更期待冬天里的哈尔滨,我想,冬天的哈尔滨,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的样子,定是一番纯洁的美。我想象自己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踏着厚厚的雪,漫步在哈尔滨古旧的街道上,一定是奇妙又滑稽的画面。

    “如果我们下次再来哈尔滨,一定要赶上大冬天。”我对着已经背上登山包的姜来说。

    “嗯,等我们结束环游中国之后,我要上去滨州铁路桥上看看我留下的字还在不在。”姜来还记得他留下的小恶作剧。

    “走吧,全国最不文明青年。”

    我们又回到了破破烂烂的哈尔滨火车站候车,一进候车室,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候车室顶上的玻璃幕顶居然在漏水,候车室里的人狼狈不堪,纷纷躲起来,有的还撑起了伞,穿上了雨衣。

    工作人员为了截留雨水,用沙堆把水围起来,雨水落在沙堆里成了一个个小池塘,在上千平米的候车室里,起码有十个小池塘。

    我们找到一个干爽的地方躲雨,姜来趁着候车的时间,去小卖部买了一堆火车三件套,这次他又换了新的口味,小本子继续记录着口味详情。

    坐上K7039的列车,列车在傍晚6点开出,雨水已经停了,窗外是湿漉漉的哈尔滨。

    把行李放好之后,姜来迫不及待地躺在硬卧铺上休息,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坐卧铺。
    我想起前不久,从徐州到青岛,第一次睡卧铺的感觉,那是一种,既兴奋,又好奇的感觉,躺在火车上,感受着轰隆的震动,绝对是其他交通工具无法比拟的。

    看着姜来兴致勃勃的样子,我恍惚看到了我自己的过去。只是,他的身躯,相对于窄小的硬卧铺,还是有点格格不入。姜来艰难地翻了个身,脸上一脸恐慌。

    他害怕会从火车上掉下来,我告诉姜来大可以放心睡,以他的身型,就算摔下来也不会重伤,更何况,他睡的是中铺,而我,睡的是最上铺。

    能上这趟列车,也是侥幸,要不是我提前了5天买到最后2张卧铺票,我们到漠河的行程就得推迟几天。

    对姜来来说,在哈尔滨多呆一个月肯定更加开心。可是,像我这种每天吃喝玩乐都靠吃老本的人,要尽可能地把行程安排得紧凑合适,既不会浪费时间,也不会浪费金钱。

    傍晚的列车一直往北行驶,我坐在过道的折叠椅子上,看着列车外面的哈尔滨,夕阳黄亮,经过了呼兰区的时候,我打开我的电子书,把传奇女作家萧红写的《呼兰河传》的最后一章看完。

    这本书,自抵达哈尔滨的时候就开始看,离开哈尔滨的时候,终于可以看完。

    萧红热切地看着哈尔滨城,和它一起长大,却把她写得那么冰冷刺骨。得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把这座城市的痛苦,一一记录下来。

    对我来说,阅读一本书,浏览一座城,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差别。

    前着是别人的故事,后者是我的故事;

    前者故事留给后人,后者自我寻找故事。

    饭点时候,车上热闹起来,卖杂货的,吃泡面的,聊天的,嗑瓜子的,喂奶的,上厕所的,看风景的,都是车上最鲜明的风景。

    姜来闻到泡面味道,起床和我一起吃晚饭,依旧是他最爱的三件套。

    我不想吃泡面。于是,我花了15块钱买了一盒火车便当。便当里的米饭还剩点余温,两块干巴巴的红烧排骨和一份炒土豆丝,再配了一小把酱萝卜,火车上的晚餐,只能凑合着吃。

    列车缓慢经过了大庆,我看到了无数像啄木鸟一样的采油机,他们成群结队,见缝插针地在高架桥下、街道两边、空地上、火车轨道边上、小区门口旁卖力地挖着石油。

    挖出来的原油,沿着铺设的管道,输送到远方的加工厂进行处理,变成成品油之后,又被运送到全国各地,给汽车轮船飞机等使用。

    我还记得,小学教材里面,铁人王进喜的故事。在老师的嘴里,大庆成了中国石油的故乡,是我们抵抗列强,自力更生的完美典范。

    大庆,这座昔日只要打个洞就会喷出石油的地方,乘载着无限辉煌。

    可是,挖了几十年之后,石油枯竭,成了无法避免的事情。

    列车一路经过大庆,我看到有很多采油机已经停下来,一动不动,更多的,已经生锈,感觉已经被荒废了。

    为了挖掘石油,人们采用注水的方式来提高产量,水并不会稀释原油,但石油,正在稀释着这座北国名城。

    豪华小区的旁边,多是无人的沼泽和荒草地,大城市和荒原,彼此与世无争,相依为命,把城市的形态回归到本质,落寞就成了常态。

    火车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和大庆分道扬镳,穿过夜色中的齐齐哈尔,继续往北行驶,车上的人逐渐回到卧铺上入睡,姜来玩着玩着手机就睡着,我帮他把被子盖好,自己也去洗漱了。

    回到自己的卧铺,戴上耳塞和眼罩,火车变得无声无息。火车经过铁路轨道接口时,会产生巨大的震动和声音,睡眠比较差的人会被晃醒,翻个身,火车回到平静,人们又继续入睡,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抵达目的地。

    我喜欢这样动荡不安的夜晚。

    早上7点,我们抵达中国最北的县城——漠河。清早的漠河很凉快,空气原始清新,大兴安岭的树木成片生长,往任何一个方向望去,都是碧绿碧绿。

    漠河火车站虽小,但干净整洁,小站仿造巴洛克风格造型,有高大的钟塔顶和透亮的窗户,这里靠近俄罗斯,所以可以理解这种审美需求。

    按照我的计划,我们应该先去北极村里面的青旅报到。

    结果一出站,一个穿着皮大衣的年轻女子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一起拼车去玩,只要300块一个人,玩足2天,包酒店接送,现在已经有4个人,要是我们两个也愿意,就可以马上出发。

    拼车的意愿,我是有的,但我想,先去青旅放下行李之后再找拼车会合适点。大姐好像有读心术,猜出了我的想法,对我说:

    “小帅哥,你们是住北极村的青旅吧。别犹豫了,还不如马上拼车去玩,行李就先放车上,晚上再把你们送到青旅。快,好,省。你们两个一起,我给你们俩便宜个50块钱,两个人,500块。怎么样,别考虑太多了。”

    姜来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还是未睡醒的状态,问他意见也是白问。

    按部就班地沿着自己安排的行程旅行,当然是最妥当不过,也是最安全的。

    可是,一路上,无数意外之外的事情既然没把我弄死,那我还是可以大胆放心地,把自己的生命和行程,完全托付给野导游。

    有时候,放弃自己的主动权,也未必是件坏事,甚至还会有额外收获。

    我们上了一台SUV,同行拼车的人还没从酒店出发,导游先把我们送到县城里的一家早点店吃早餐,坐在副驾位置的是刚才那位花大衣女子,她很客气地让我们叫她王姐就可以。

    SUV的司机,我们行程的导游,就是王姐的老公,姓赵。王姐的老公很年轻,但皮肤很黝黑,在东北这种紫外线不是很强的地方也能有这种肤色让我很好奇,赵师傅说这是他天天开车到处跑的缘故。

    到了早点店门口,王姐陪同我们一起进去,我以为王姐也是来吃早点,没想到,她居然走进收银台为我们点餐。

    王姐嬉皮笑脸地说:“生活所迫,我们夫妻开了这个餐馆,平时我来打理,他去跑导游。小本生意,小本生意。来来来,小伙子随便点,我们家的现磨豆浆刚新鲜出炉,给你来一碗吧。”

    我们点了两碗豆浆,几个肉包子。店里弥漫着浓烈的豆浆味,特别地厚实,肉包子的尺寸特别的大,里面塞满了肉馅,新鲜滚烫,姜来吃了两个就吃不下去,可见这家早点的厚道。起初,我还担心这会不会是一家黑店,可是,结账的时候,我们俩个人才花了十块钱。中间王姐还额外送了我们一碗咸豆花,可惜,我是南方人,吃不惯咸豆花,姜来独自霸占了整碗。

    吃完早点,在店里继续等候。过了一会,赵师傅在门口吆喝我们上车。

    车上已经坐了4个人,加上司机,7座的SUV正好坐满。一对老夫妻,还有一对老兄弟,他们四个人,鬓发苍苍,都已经退休了。出于尊老爱幼,我和姜来坐在最后一排,除了风景差了点,坐起来其实也还蛮舒适的。

    老夫妻来自北京,另外一对老大爷则来自沈阳。姜来是全车最年轻的,其次是我,赵导游比我大2岁,刚过30,孩子都已经上小学2年级了。

    赵师傅开玩笑说:“这车里面的年龄加起来,都超过300岁,比统治时间最长的清朝还要长。”

    老爷老太们一听,纷纷争论起来,老太太说,统治时间最长的怎么会是清朝,夏商周随便一个都上500年;另外一个老大爷则摆出一副老知识分子的面目说,那些都是野史乱朝,真要算的话,还是得要以朝代的完整性来定论,只有唐明清三朝最悠远。

    他们四个,在车上笑着讨论,各主其张,论点论据充足,一点都不咄咄逼人。姜来趴在中排椅子上,像一个认真上课的小学生,听得聚精会神,听着听着,还点头认可。

    我对历史不甚了解,我也不在乎到底谁的统治时间最长,这些东西,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老爷老太回过头来对我们说:“来来来,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胡乱瞎扯,你们都是大学生,来评判一下,到底谁说得对。”

    他们几个把目光聚集在我们身上,我一脸无辜,说谁对,都得罪人。更何况我一路只顾着看风景,根本没留意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姜来笑着说:“那还用说嘛,肯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统治时间最长。”

    四个老人家拍手赞扬,连声说好,一致觉得姜来的答案是最棒的,即使他们谈古论今,翻阅几千年华夏文明,也不及,姜来这一句神来之口。

    车上四个老人家,三个都是光荣的党员,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个年轻人真会说话,我敢说,哪个朝代,都不可能像中华人民共和国一样永远长寿,万岁!

    这话题,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开始讨论起中国的丰功伟绩,从四个现代化,到三个代表;从反对修正主义,到打到美帝主义,从建设新农村,到科学发展观,从可持续发展,到侧给供改革,他们不停地说着我一点都不懂的政治名词。

    我被动地接受老党员的党史教育,听得我都快昏昏入睡,姜来依旧像个小学生般认真地听。

    没想到,姜来偷偷地告诉我,其实他也什么都不懂,纯粹觉得这群老人家很可爱。而我只想赶紧下车。

    慢慢离开县城,我们开进了大兴安岭的深处,云杉,落叶松,白桦等树木像复制黏贴般,铺满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这里的树,长得就跟东北人民一样,茁壮,高挺,魁梧,连性格也相似。尽管现在是夏天,可以想象,每逢严冬来临,他们肯定是一副昂首挺立,无所畏惧的样子。

    太阳慢慢升起来,透过车窗往外看,和稠密的森林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湛蓝的天空,天空万里无云,那股深邃的蓝色就像凝聚了山魂,长时间地盯着它,会把你的魂勾走,可每一个看过它的人,都甘情愿地,被他们带到天上去。

    漠河不是一个热门的旅游景点,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我们一路上畅通无阻,好像这座森林里面,只有我们7个人。

    开了快1个小时,导游带我们到了鄂温克族的驯鹿牧场,牧场不大,可是,也是要收门票。门票不贵,只要20块,这种私人的地方肯定不能用学生证买优惠票。

    赵师傅告诉我们,拼车费不包括门票,但购票自愿,不想去看的,可以在车上等着。

    老夫妻觉得驯鹿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呆在车上。

    我们4个人买了票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鄂温克族帐篷,十来根松木长枝深深地扎在泥土里,围成一圈,搭出圆锥外形,松木枝外面铺上一层防水帆布,完了之后,再用几根松木把原来的防水帆布围起来加固,一个简单方便的帐篷,就是鄂温克族的家。

    驯鹿的老人告诉我们,以前的帐篷,夏天用桦树皮,冬天用鹿皮,冬暖夏凉,特别舒服。

    我问为什么现在都用帆布了,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这年头,帆布比鹿皮树皮好使,鹿皮全都拿去卖了。

    老人一边抽着烟斗,一边告诉我,鄂温克族是全中国唯一一个饲养驯鹿的民族,现在只剩下3万多人,99%都进城里生活,只有不到300人还在放牧,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说,再过几年,走不动了,又会少一个了。他的话里没有伤感,也没有不舍,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身后事。

    他和家人,一起看管着上百只驯鹿,大部分驯鹿都在野外自由觅食,晚上太阳下山,桦皮桶一敲,咚咚咚咚,他们就会主动地回家。

    圈里留着几十只驯鹿用来给游客观赏,他们有着深褐色的皮毛,带着黑色或白色斑纹,在草地上,懒洋洋地睡觉,发呆,打滚,一点都不怕人。幼年的驯鹿胆子还小,靠在妈妈身边,用水汪汪地大眼睛打量着过往的人,而它的妈妈,早已经见怪不怪,即使走到它身旁抚摸它,也无动于衷,懒得搭理。

    公驯鹿的鹿角就像巨大的树桠,最大的,有将近一米高,摸起来毛茸茸的,很舒服,但他们都不爱被人摸,只要一碰,就马上摇头晃脑,把脖子上的铃铛摇得叮当响。姜来被其中一只公鹿吓了一跳,以为把它惹生气了,连滚带翻地走到我旁边。
    同行的两位老先生看到都大笑了,驯鹿老人叼着烟斗,慢悠悠地走到公鹿旁边,抚摸着它圆圆的脑袋,套在脖子上的铃铛很快安静下来。

    驯鹿老人说:“不慌张,不慌张。它的性格啊,倔。你可以摸它身上的任何部位,就是不能摸它的鹿角。凭着鹿角,别的鹿,都得听它的。它特别骄傲。”

    姜来听到老人的话,回到了驯鹿身旁,和老人一起,安抚着其实很温顺的驯鹿。
    我和姜来都是第一次近亲驯鹿,抚摸着他们粗砺的皮毛时,就像抚摸着自己的灵魂,人与野生动物之间的和谐信任,对鄂温克族人来说,就是上天赐予的最大的礼物。

    这里安静的气氛,引得在车上等候得不耐烦的老夫妻也走进来,老太太看着这里的驯鹿,瞬间少女心萌发,硬拉着老爷子一起和驯鹿合照,姜来主动充当摄影师,给他们在森林里留下一张张回忆。

    他们夫妻手牵着手摆出各种造型,老爷子说:你这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就跟十八岁的小女生一样。老太太就笑笑不说话。

    那一刻,我是相信这个世界有爱情的。

    牧场上的互动,也让我们和同行的四位老人家重新互相认识。

    来自北京的老夫妻,老太太姓李,老爷子姓陶,在一起已经四十多年了,他们有两个女儿,一个叫陶芬,一个叫陶芳,寓意陶李芬芳。

    另外一对老兄弟,无论身材和长相都很像,但其实只是结拜兄弟,一个姓张,一个姓钱,年龄和老夫妻差不多,不分伯仲。

    他们称呼我们小姜,小谢,我称呼他们老李老陶老张老钱,加上赵师傅,我们就像一家人。

    车上,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安静的,作为一个擅长倾听的人,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我都不参与。更何况,他们的话题,和我们俩个年轻人,都有着严重的代沟。
    他们会聊自己的儿孙,我们的女朋友只有左右手;

    他们会聊买哪只股票基金最赚钱,我们连工作收入也没有;

    他们会聊去哪里投资房地产最划算,我们四海为家别说房子了;

    姜来有时候会见缝插针地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可是,他这个没见过市面的年轻人,明显不懂老人家们的世界,还好,他的自知之明,与他的见识成反比。慢慢地,他也和我一样,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安静地聆听前面5个人的对话。

    我觉得这样子,其实更好,因为我们不需要强求附和别人的意见和想法,偷听他们的世界,成了我们了解世界的一种捷径。

    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痛,我们之所以能感知到,不是我们都亲身经历,而是我们都能从他人的嘴里,眼里,眉头里,看到,听到,闻到,感觉到。

    赵师傅说带我们去一个还没有名字的新景点。

    走进去,里面全是白溜溜的白桦林,一股白桦树清香扑鼻,这股味道来自白桦树步道,步道是新建的,但还没全部建完,工人们抬着白桦木,把白桦木钉在预先铺设的支架上,成千上百的树干组成一条雪白的路。往里面走个两三百米,在小路的尽头,低头就可以看到滚滚的黑龙江蜿蜒流过。

    在路边还有散发着香气的植物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随手采了一束,居然有柠檬草的味道,姜来放肆地采了一把回到车上,车上瞬间载满香气。

    我对姜来说,这地方应该取名仙草径,姜来说应该叫白桦尸体集中营。我骂姜来真恶俗,姜来骂我假文艺。

    前往乌苏里浅滩的路上,赵师傅突然停下来,叫我们带上自己的水壶水杯下车。他指着一个冒着水的铁管子说,这就是大兴安岭的无污染的山泉水,来尝尝。

    老人家们争先恐后地取水,咕噜地喝起来,他们说,这山泉水就是不一样,跟咱们小时候喝的水一样甜。

    我用随身携带的水杯也接了一杯,水无比冰冷,瞬间杯子的外面也已经凝结了水汽,喝一口,透心凉之余嘴里还有一股清澈的甜味。

    姜来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大杯,大赞特赞,他说这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水。

    喝完没多久,也许是喝冰泉水导致肚子着凉,他带着一包纸巾跑到森林深处,回来的时候,姜来的肚子明显瘦了一圈,我们一致认为这水够神奇,好喝,还能减肥。

    姜来带着傻笑地说这是他喝过的最可怕的水。

    我从背包里翻出肠胃药递给姜来,我开玩笑说,这水也许是来自女儿国,这是堕胎药,赶紧吃点。

    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被李大妈听到,便训斥我们这些年轻人,好的不学,偏偏学坏的,为了证明她是多么厌恶堕胎,李大妈还给我们做性教育普及,生动活泼地告诉我们堕胎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她很冷静地说:“要是胎里的孩子超过6个月,发育良好,定型了,堕胎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知道怎么把胎儿从子宫里取出来吗?医生会拿一个钳子,伸进子宫里,把胎儿活活夹死夹碎,再用个镊子,一个胳膊,一个腿地从子宫里取出来,有时候不小心,会留下丁点碎末残渣,医生就要用刮子把他们一点一滴地从子宫往外刮,直到原本塞满血肉的子宫又重新空荡荡的。我的小女儿今年32岁,五年,在五年里,她堕了三次胎,子宫全废了。现在,想生孩子也生不出来了。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做让女人难受的事情。你们快乐一时,女人会痛苦一辈子…”

    全车的人都听得无比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论是恐怖的堕胎过程,还是李大妈女儿的故事。

    “好啦,别再说啦!你一天到晚说这个,有意思吗?”陶大爷让李大妈赶紧闭嘴,他脸上特别难为情,也特别不好意思,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我理解。

    “赵师傅啊,还有多久到下个景点。”我赶紧扯开话题。

    “到了,就这里。中国最北的北极点。”赵师傅停了车,把车门打开,车上的人迫不及待地下车。

    车里的气氛实在太尴尬了。

    千辛万苦,我们终于来到了中国最北的地方。位于北纬53°33′42″,东经123°15′30″,海拔287米的乌苏里浅滩。

    雄浑的黑龙江把这片原始森林一半划分给中国,另一半划分给俄罗斯。

    在岸边,界碑石的上面刻着象征着中国国旗的黄底大红星,大红星斜向着首都北京,像给首都致敬;红星下面则用黑色楷体,正正经经地标刻出经纬坐标,光荣地宣扬中国的领土,不可侵犯。除了界碑石,这里还有两块巨大的石碑,一块写着“北国擎天石”,另外一块写着“恭喜您,找到北啦!”,和界碑石的严肃形成强烈的反差。

    车上不愉快的气氛也因为大家都找到了北而显示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大家争相和石碑拍纪念照。

    我一个人站在岸边,看着滚滚的江水从西往东流,黑龙江河流过蒙古,中国,俄罗斯,最终在尼古拉耶夫斯克注入鄂霍次克海峡,每一条河流的终点都是无比地确定,正如我们的人生。

    此时此刻,经历了半个多月的旅行,我的环游中国之旅,来到了第九座城市,终于,找到了“北”。

    姜来给老人家们拍完照片,来到我身边,呼吸着中俄两国上空清新的空气,他说他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漠河了。

    “因为找到了北,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吧。”他斩钉截铁地说。

    他只对了前面的一半,我说:“你错了,找到北之后,身后的方向,就只有向南。”
    他说他理解不了,然后又捂着肚子飞快地跑到旁边的小木屋,那是一座盖在原始森林里的原始厕所,要不是上面大大地写着厕所二字,我还真以为这美丽的小木屋也是景点之一。

    他在中国的最北的厕所放下了一个人生的重担。

    出来之后,他骄傲地说:“这绝对是我人生当中,最难以忘怀的一次大号,不是谁都有机会,在中国的最北点留下一泡屎之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在乌苏里浅滩的东面,就是黑龙江第一湾。

    沿着山,登上900多级的楼梯之后,黑龙江第一湾出现在眼前,我说过,我最讨厌爬山,登顶的第一反应不是哇好漂亮,而是我的妈啊累死老子了。

    姜来体力充沛,到了山顶之后,兴奋地大喊,他以为能听到山间的回声,可惜这里实在太广阔,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山顶的风刮得呼啸,那是来自俄罗斯的风,哪怕我是短头发,我也觉得自己已经被吹得披头散发。

    黑龙江在这里绕了个U字型的大拐弯,像一个巨大的绿色大马蹄铁,而马蹄中间的森林,属于俄罗斯。

    站在山顶,看着山林被风吹动,漠河最壮观的景色,就在眼前。

    我们在山顶呆了快半小时之后,老人家们陆陆续续地支着登山丈登顶。

    姜来在青岛也买了一根昂贵的登山丈,可是,他压根用不着。

    陶李两夫妻早忘记刚才的怒气,在山顶上凹起了造型,姜来成了他们的御用摄影师,无论他们摆什么姿势,想站在哪里拍,姜来都毫无怨言地被差使。他们看到姜来拍的照片,连声说赞,说他拍得比专业摄影师还美。

    姜来对着他们说:“我从来没给我家人拍过合照,帮你们几个拍合照,让我有种家的温暖。”

    下山之后,赵师傅又送我们到北红村,按照赵师傅的话,这叫不慌不忙的紧凑,该去的地方,都会带我们去。

    北红村,全中国最北的村庄,没有被开发的处女地,保留着六七十年代东北的原始面貌。小村庄特别的小,只有200多号人,村民沿着黑龙江,盖了好几排房子,房子有新式的砖房,也有旧式木头房子,造型简单。水泥路上干净,整洁,走在安静无人的路上,特别舒服。

    村的中间是北极镇北红小学,正值周末,学校里一个孩子也没有。

    赵师傅告诉我们,小学里,只有20来个学生,只教一到三年级。四年级之后,孩子们就要到县城里上学,由于村里生育率低,攒两年学生才能成立一个班。

    我问那村民们平时都靠什么维生。

    赵师傅告诉我:春夏天的时候,在村里种种菜,夏天上山采野生蓝莓野蘑菇和药材,平时还可以到黑龙江上打鱼,只是现在鱼也特别少,特别难打,大部分壮丁,都到县城打工去了,村里的,都是留守儿童或者老人。

    我走进了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买了一堆零食当午餐,卖东西的大爷和几个大妈大婶慵懒地打着麻将,急忙地结账后又回到座位上继续砌围城。

    出了小卖部,有个长得像俄罗斯人一样的男人向我们走过来,满脸络腮胡子,年轻高壮,他说他是俄罗斯和中国的混血,土生土长的东北人。

    他说:“要拍照吗?拍照留念10块钱一次。”

    我们笑着拒绝,他灰溜溜地走开,说我们不识货。

    因为临近俄罗斯,北红村还有一座北红哨所,哨所是一座六角型的小楼,上面写着大大的“北红哨所”四个字,在哨所的正对面,就是俄罗斯,可是,对面除了森林,什么都没有。

    路边一群鸭子呀呀叫着路过,中华田园犬在阴凉处打瞌睡,有老人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村里的一切,都是静逸安稳。

    赵师傅带我们到他朋友开的农家旅馆做客,旅馆不大,一共有4个房间,其中有3个大房间招待客人,他们自家住最小的一间。

    老人家们愉快地和客栈老板聊天,老板说村里2004年才通电话,2012年国家电网才进来,在这之前,他们打个电话都要到200多公里外的漠河,每天晚上只有几个小时有电力供应。

    姜来问:“那你们看到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了吗?”

    老板笑着说:“我们以前只有除夕夜整晚有电,别说奥运,我们连电视都只能看中央一套。

    老陶说:“现在这里,人杰地灵,空气清新,有水有电有宽带还有4G网络,什么都不缺,慢慢把旅游搞起来,肯定火。现在的城市人,都愿意花钱过农村生活。想当年,我们可是挤破头才能闯进北京城里。”

    老板给我们递来热茶水,继续笑着说:“承你贵言,承你贵言。”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来到今天行程的最后一站,北极村。北红村是地理意义上的最北,而北极村则是旅游意义上的最北。

    在这里,能看到对岸俄罗斯的伊格纳斯依诺村,村庄很小巧,仔细看还能看到对岸的村民,房屋也明显比中国的洋气,全是精致的小木屋,在岸边还停了几艘小艇,我猜这应该是俄罗斯人在黑龙江上的交通工具,或者,用来偷渡?

    赵师傅先把四位老人家送到北极村的快捷酒店,然后又把我们送到了青旅,抵达了青旅之后,我们终于可以自由活动。

    已经是傍晚6点,太阳依旧灿烂,像平时下午2,3点钟一样。我和姜来在一家小饭店点了碗米粉随便吃吃,饭后开始北极村里溜达,这里虽然叫北极村,但其实就是已经是个旅游小镇,商业化严重,有最北银行,最北邮局,最北哨所,最北小学,最北超市,甚至还有里面空无一物的最北法院等等,为了凸显这里的特色,北极村已经把最北二字用滥。

    还好,这里还保留着自然的风景,原始森林和农家木屋相互依存,虽然已经看不到北红村的拖拉机和耕地,但这里的生活,无疑是更有活力。

    走在一片无名的草地上,姜来还发现亮黄色的野生罂粟花,在蓝天绿草之间,有着纯洁的美好。

    看着野罂粟花开得那么灿烂,我想起了我以前在上海养的几盆小雏菊盆栽,在我离开上海之前,我把它们统统送给了邻居,邻居大妈收到之后,特别高兴,嘴上一直说着很漂亮,张罗着该把它们放在哪里。她说会帮我好好照看房子,有什么事情,会打我电话,放心去旅行吧。

    把盆栽处理完之后,家里还剩下4条小金鱼,小金鱼在阳台的一个角落,养在圆柱形的缸里,一个会阴阳术数的老朋友指点我,说我家对面的大楼煞气很重,要养风水鱼来挡煞。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养几条小鱼陪伴我,也不是件坏事。夜深人静地时候,家里只有电动气泵发出的低沉的声响和水泡上升爆破的声音,这是生命的声音,很能催眠人。

    临走之前的夜晚,我把它们都倒进马桶里放生,它们在白色的马桶里,不愿离开,马桶的洁白让它们看上去格外的红艳,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养的鱼,已经如此茁壮,也如此的好看。我按下了冲水键,小金鱼在马桶的漩涡中奋力游动,最终还是抵不过强大的吸引力,被带走了。他们也许会在阴沟里继续生活,也许会流到黄浦江和大海汇合,我希望他们一切安好。

    离开上海的早上,水电煤的总闸都关好之后,我回头看一眼房子。这是这间房子,最寂寞的时刻,不知道它习惯不习惯。

    我们来到了北极广场,这里有一座奇怪的白色雕塑,雕塑下面是一张巨型的中国地图,刻有从北极村到中国各大城市的距离,我找到了上海,上面写着2420KM,而我的家乡,广州,距离是3410KM。

    我问姜来看到青岛了没有,他说:“没有,这里没写,我本来就不喜欢青岛,管它距离多少。”

    “我记得小时候,每到新学期,一定会有人穿着新衣服新鞋子来上课,他们那副耀武扬威的嘴脸特别恶心,可我每次都跟他们说,我不喜欢穿新鞋,硌脚,还是穿旧的舒服。你说不喜欢青岛,其实跟我那时候说不喜欢新鞋一样。”我说。

    “可我真喜欢青岛,我就不跟你一起环游中国了。”姜来大摇大摆地走“出国”。

    “我以前在中国,一直呆在青岛,18岁之前,别说出国,连青岛都没离开过。18岁之后,我家人把我送到加拿大多伦多留学,那边全是中国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普通话和粤语。”姜来说。

    “你知唔知我都识讲广东话。”姜来用不咸不淡的粤语说。

    “这水平就少废话了,听着难受。所以,你也不喜欢多伦多吗?”我问。

    “我喜欢啊,我现在还惦记着多伦多的粤菜,想想就流口水。你知道吗,好多香港的大厨都移民到多伦多,所以多伦多的粤菜,是全北美洲最好吃的。毕竟,多伦多不是自己的家乡,粤菜也不是我的家乡菜,大学毕业以后,我还是回到青岛了。我不喜欢青岛,可是,除了回青岛,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姜来在“国外”继续游走,应该快走到南极洲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环游中国之后,你要到哪里去?回青岛吗?”

    “我没想这么多,我们现在才走了中国的东北角。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等我游完了,再决定吧。说不定,咱们中途会客死他乡,那就什么都不用烦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我曾经想过,以后赚点钱,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小乡村,买块地,自己盖间房,种地养鸡,暮鼓晨钟,过半隐居的生活。”

    “你就舍得大上海的繁华吗?”

    “舍得,没有舍不得的,反正我就一个人,去哪里生活,一样是生活。”

    “那还不如一辈子环游下去,既然选择了奔波,就无所谓安稳。”

    “可是,人啊,总得有一个家,不只是用来遮风挡雨,也是为了让自己,有清净独立的时光。”我感叹地说。

    “谢已,你又嫌弃我了。你肯定又在嫌弃我太嘈让你也无法安安静静地旅行。”

    “不,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要是没有你在我耳边嗡嗡乱叫,也许我的旅程,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这话说得中听,嘿嘿。”姜来笑着说。

    “在你还没还清你欠我的旅费之前,我可不会抛弃你。”我奸笑地对着姜来说。

    经过一个小商店,我们买了两大瓶野生蓝莓汁,这是大兴安岭的特产之一。每座城市,好像都有它自己特别的饮料,例如青岛的青岛啤酒,北京的北冰洋汽水,哈尔滨的格瓦斯,来到漠河,便是野生蓝莓汁。

    我们走到黑龙江的岸边,在岸边坐下来,欣赏落日,到了晚上10点,太阳才正式下山,对岸的俄罗斯,笼罩着落日的余晖,绿色的森林染成了红色,季节一下子从夏季变成秋季。这是我们看到过的最北的落日,北极村的纬度,比姜来留学的多伦多还要多出10个纬度。

    夏至刚过,北极村也迎来了最漫长的白天。青旅的人告诉我,现在的北极村,凌晨2点就天亮了,运气好的话,在夏至前后很可能会看到极光。

    姜来喝着蓝莓汁,对我说:“要不我们碰碰运气。”

    我们明天的行程不赶,不急着回青旅,无妨碰碰运气。

    太阳下山之后,漠河的夜晚,变得特别的冷。还好我们都穿着长袖长裤,不然就成北极冰棍了。

    周围的灯光也熄灭了,一片漆黑,万里无云的空中,只有密密麻麻的星星,没有月亮。黑龙江河水的声音依旧明快,除了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天太黑,连手表也看不清,手机早就没有电了,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天空中,没有丝毫极光的痕迹,我有点困,想要回去了。姜来说,再等一会,再等一会,也许一会就出来了。

    他说再等一会说了三次,事不过三,北极光要来的话,总该会来,不会来的话,怎么等都不回来。

    我说我真困了,要回青旅了,你不走的话,我就自己回去。

    姜来一听,马上拍拍屁股站起来,不情愿地跟我走了。

    漆黑的夜晚,点点星光指引着路,全程基本是摸黑走的,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原路走回去。

    我的方向感比较好,我还记得路怎么走。

    姜来拽着我的外套跟着我走,生怕走丢。

    走到一个分叉路口,我分不清到底是哪条路才是回去的路。突然,我看到分叉路口正坐着一只野猫,野猫的瞳仁在星光下像两颗发亮的灯泡,它喵了一声,姜来吓得大叫,野猫马上被吓跑。

    姜来胆战心惊地说我们不会迷路了吧,村子里会不会有野兽把我们叼走。

    我说:“少废话,甭担心,村子里唯一的野兽就是家养的鸡鸭,他们怕你还差不多。”

    我选择了其中一条路,径直地走下去。

    “你确定这条路是回去的路吗?”姜来问我。

    “不确定。你要是后悔跟我走这条路,你可以选择另外一条。”

    “不不不,我相信你,我怕黑,你走慢点,别走太快。”

    姜来紧紧地拽住我的衣服,衣服都快被他拽坏。他时不时地抬头张望,看到天空依旧,又继续赶路。

    我们不知道在森林里走了多久。

    当我们走出了森林的步道,天已经亮了。

    姜来一脸失望,庆幸的是,天亮了之后,我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天空中麻雀开始飞翔,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大地又恢复生机。

    回到青旅,已经是凌晨2点,按照北极村的说法,应该是清晨2点才对,青旅里面的旅客早已睡着,我安静地洗漱完之后,发现姜来早已经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我躺在有点潮湿的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8点,我们收拾好行李,等候赵师傅准时来接我们。今天的行程,很简单,就是回漠河县城。

    经过路边一处原始森林,赵师傅停车带我们走进了深山,里面没什么特别,全都是树。

    赵师傅指着一棵被围起来的树说:“这是八万里大兴安岭里面,唯一一棵西伯利亚红松,到现在为止,科学家也搞不明白它是怎么来的。它就是大兴安岭里的一个活生生的传说,我们都叫它飞来松。”

    飞来树其貌不扬,放在森林里,一点都不起眼,可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到它和其它树种的区别。

    “这棵树,应该很孤独吧。为什么不在它旁边多种几颗红松陪陪它呢?”姜来说。
    “一旦多了,就没观赏价值了。正是因为它够孤独,才能吸引别人专程来看它。大家看的,不是红松,是孤独的美。”我说。

    “孤独有什么好欣赏的,回家照照镜子就知道什么是孤独了。”姜来不屑地说。

    “连一棵树都可以这么孤独,何况人呢。”我说。

    “还是早点回漠河吧。光一棵破树真没意思。”姜来跟着大队伍往回走了。

    最后一个目的地,我们来到了九曲十八弯,这里依旧是个私人景点,只有一幢四面露天的塔楼,登上顶,额木尔河就在眼前,如横卧在地上的蓝色巨龙,向着南方奔走,这里的风景特别广阔,大兴安岭和九曲十八弯的原生态湿地茂密浓郁,在河旁还有看不到尽头的铁路,我们刚好看到一辆火车从森林中穿过,很快地,又消失在无边的森林里。

    来时也许从中穿过,也许没有。

    回到县城,时间已经是正午,我们决定吃一顿散伙饭来纪念我们短暂的旅途。

    赵师傅带我们到一家特别地道的东北菜馆,点了一桌子的菜。东北菜分量很大,也非常可口。来到黑龙江之后,才发现东北菜原来这么好吃。

    桌上,几位老人家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我们的旅途。

    老李说:“谢已这小伙子,有前途,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旅行要注意安全啊。”

    在北极村买门票的时候,老李看到了我的假学生证,以为我是北京医科大学的学生。

    “难怪他看起来这么年轻,原来还是大学生。真不错。”一直很少开口的老张也竖起大拇指对我说。

    我想跟他们解释一下,可是看他们把我夸得那么厉害,我也不好意思穿拆他们眼中虚构的我。

    姜来也来凑热闹,说:“对对对,谢已,可厉害了。是全年级第一呢。妙手仁心,巧手回春。”

    话毕,老人家们纷纷告诉我他身体哪里不舒服让我给他们诊断一下。

    我笑着偷偷地把假学生证递给姜来。姜来一看,也忍不住笑了。

    林麟送我这个假学生证,专业是泌尿科。

    “谢已的专业,帮不了各位。再说,他还没毕业,学的都是纸上功夫。你们就放过他吧。”

    老人家们又把话题指向姜来,不停地问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云云,就像相亲现场,逮住了一个对象就不放手。姜来很有耐心地笑着一一回答,只是回答得很敷衍,老人家没多久就不再纠缠姜来了。

    结账的时候,我想AA付款,结果老人家不让我们掏一分钱。他们说,你们都是学生,好好读书,这一顿,我们来请。

    我们很高兴地感谢他们,姜来更开心,因为他白白赚了一顿饭。在饭店门口,我们让赵师傅给我们拍照留念。

    末了,李大妈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毕业以后,当一个好大夫,记得要处理好医患关系,医院不太平,注意安全,知道吗?还有,要是看到有女孩子去医院堕胎,记得多劝劝。”

    我点头应和,连声说好。

    我们在漠河的行程,比预计提早了一天结束。我们订了两晚青旅,都在北极村,我们不可能为了回去住青旅再花上百块车钱再回北极村。

    早上离开青旅的时候,我就把房退了,带着行李,我们在漠河县城随便找了家廉价旅馆。

    漠河县城很小,没什么特别好逛的地方,就只有一个松苑原始森林公园,这是唯一一片没有被1987年5月6日大兴安岭大火烧毁的森林,一路上看多了森林,已经见怪不怪,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在松苑的旁边,是五六火宅纪念馆,可是当天没有开放,据说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东西。

    只有2万多人口的漠河,干净整洁,马路宽敞,行走的路人和行驶的汽车,都一样稀少。楼房不高,大多只有四,五层楼,听赵师傅说,这里的房价很便宜,1000块钱不到一平米,买一套房子,也不过十来万的事情。

    生活在这里的人,是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花成千上百万,在北上广深这种环境恶劣的城市买房子。

    这里的生活,是多么的美好。

    漠河的白天是属于游客,晚上才属于居民。晚饭后,我和姜来爬上了北极星广场,这是一座建在小山坡上的广场,可以俯览漠河县城。

    笔直的道路,在北极星塔面前一直延伸,明亮的路灯,照耀了整座县城。北极星塔顶上的四角星,和天空中的北斗七星相互辉映,成了漠河县最崇高的存在。

    广场上都是附近的居民,一家老小,在广场散步嬉戏。老式的电动玩具车闪着灯,唱出了快乐的童谣,小孩坐在上面慢慢驾驶。这场景,就像我回忆里的童年。

    我问姜来,你的童年,是怎么样的。

    他说,他的童年,都是关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父母在他年小的时候就离了婚,见面不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反而成了最亲的人,虽然他在几乎没有父母的环境下长大,但其实,他过得更愉快。因为,他相当于有了两个爸爸,两个妈妈。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四个就像一个组合,我给他们取了个名字,叫做‘四大金刚’。因为,他们就像寺庙前的守门金刚,一直都在默默地守护着我。你呢?你的童年应该过得很美好吧?”姜来问我。

    “我和你一样,父母都在我小的时候离婚,那时候,我才3岁。”

    “所以你也和我一样,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吗?”姜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奇地问。

    “不是。在我7岁之前,我是跟我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上了小学之后,爸爸把我接走,带我到另外一座城市生活,跟他的新老婆一起生活。我被迫叫一个陌生女人做妈妈。”

    “那你过得也挺悲催的。我还好,爸妈再婚了,没带上我这个拖油瓶,我还挺感谢他们的。”

    “所以,即使你跟‘四大金刚’一起生活,也比我强多了,毕竟,那也是自己的亲人。可我每天看着另外一个女人和我爸在一起,怎么看到都觉得别扭,但也没有办法,这是他们的家,我也只能低声下气,做个乖孩子,好学生。”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总算知道,谢已,你和我是一路的人。”

    “可我真不希望和你一路。世界上高速公路那么多,偏偏和你在独木桥上遇见。两个破碎家庭的孩子在一起,只能比谁过得更惨。”

    “呸,我才不惨,起码我不用工作每个月都有花不完的钱。而你,嘿嘿嘿,还要苦逼地工作,每天舔老板的屁股。”

    “你这人说话真恶心。你别忘记,你还欠我一身债呢。你要再不还钱,我就一屁股坐你脸上,让你好好当一回优秀员工。”

    “看来破碎家庭长大的你心里阴影面积真大,就跟漠河这夜晚一样。”

    我们抬头看,天,已经拉上了窗帘,窗帘上绣着一朵朵小星星。

    “其实,我很少跟别人说起我的家庭,我总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回过头,看着姜来,淡淡地说,有些故事,一说出口,就像把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撕开,鲜血直流。

    “我也一样。要不是你问我,我也不会主动说。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对着最好的朋友,应该畅所欲言,无话不说。你说是不是。”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蛮荣幸的。”我发自内心地说。

    “你说,之望,赵里,小多,魏楠,刘大力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过得好吗?我突然,也好想他们。”

    “我也想他们。”我再次发自内心地说。

    第十章(-):花城

    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野子在一棵大树下躺在,大树长在一个山坡上,上坡上除了大树,就没了。

    “好久没见你了。野子。你最近还好吗?”我问。

    “一切很好,不缺烦恼。我在这里收割悲伤。这里的悲伤长得特别的茂盛,你看,左边那一整片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多美啊。这里的悲伤,能买80块钱一斤。”野子把他随身携带的酒瓶子拿出来,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

    “来尝尝,这是悲伤酿成的酒。特别好喝,这是我自己酿的,别的地方,可买不到。”野子把酒瓶子递给我,我喝了一口,觉得这悲伤的味道真好。

    “这就不错,你也可以拿去卖,应该会有很多人抢着来买。”我把酒瓶子递回给野子。

    “卖过,但我搞砸了。酿的时候,我把悲伤加多了,特苦,把大家都喝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来买我的酒。”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把酒卖出去。”

    “真的?行,那走吧。”

    我把他带到了一家妓院。一个雏妓走过我的身旁,用抚媚的眼光看着我,又很快地扭过头,往前继续走。

    “这里的人,无论你卖他什么酒,都没人管你。”

    “哎呀,这两位公子,你们是来买还是来卖?我告诉你哦,你这幅外貌可不成,得再重新长长。”一个灰白脸的老鸨挤出假笑跟我们说。

    “来。喝我的悲伤酒。”

    “这是什么东西。我最爱喝我不知道的东西。”老鸨把一整瓶悲伤酒喝完。

    “再来一瓶。”

    “再来一瓶。”

    她整整喝了三大瓶。

    她带我们到一个花房间,房间里除了花就是花,开得五颜六色,芬香扑鼻。

    可你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这花的芯,就是一个个失足妇女的性器官。

    随后,走进来一个全裸的女孩子,袒胸露乳,长发飘逸,五官精致,唯独下体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老鸨在房间里挑选了一下,从房间里面摘了一朵花。就像往花瓶里插上鲜花般简单,她把鲜花往女孩子的下体一放,她就长出了一个和花芯一样的性器官。

    “多美好,快去吧,还有很多人等着你。”老鸨把女孩子送走之后,她把门关上,再也没有人打扰我们。

    “你喜欢哪一朵?”她问我们。

    野子指着一朵野罂粟花说,我就爱这个,够紧,够小。

    “真懂事。这准能让你上瘾呢。”老鸨笑的夸张,那股笑声能把花震碎。

    “你们说吧,这酒,怎么卖。我要买够喝十个黑夜的量。”她拿出一个有99串珠子的大算盘,准备好好算一帐。

    “我的库存只够供应一朵昙花的量。”野子抚摸着一朵昙花说到,他用手指,伸进了昙花的芯里,纯白的花芯突然流出透明的蜜汁,野子把手指放在舌头上舔了一舔,一脸满足的样子。

    “这么少。那我的客人怎么办。”老鸨皱着眉头问,皱的时候,刚好一只蜜蜂落在上面,被夹死了。

    “把这蜜汁和酒再兑一兑,就成了。”

    “这也是个好主意。你明天就把货拉过来。我先给你定金。来,拿着。”

    “我不要钱,我只要10朵花。”

    “我这里的花,可是非卖品。就算你的酒再好,也不值这个价。”老鸨收起刚拿出来的钱,双手抱着胸,像毛里求斯海沟的胸线深不见底。

    “10朵,我不多要。就正正好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朵。”野子指着十朵他挑选的花说,那些花特别普通,就是路边的无名的野花,一辆车开过去,被压碎也无人心疼的花。

    老鸨看了一下,满屋的花少了这几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让他带走。

    野子带着花回到了家里,把花插在空瓶子上,一共十朵花,那曾经被酿出来的时光,正好用来悼念。

    他把家里剩下的酒都给了一个黑脸人,黑脸人带回去给老鸨,唯独剩下这十个空酒瓶,他自己留着。

    “我再也不可能酿出这样的酒了。”他看着这十朵花,对着我说。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我,太幸福了。只有足够多悲伤,才能把悲伤酿出酒。”

    我把头往窗外看,外面的悲伤,已经成了金黄色一片。

    “那你可以卖别的。”

    “卖啥?”

    “卖你用幸福酿的酒,卖光之后,你就可以继续卖你的悲伤酒。”

    “可是,如果我太幸福呢,一辈子都卖不完呢?”

    “那你就是个混蛋。”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关上门之后,野子也消失了。

    我回到那座只有大树的山坡,除了大树,周围什么也没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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