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爷爷失踪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间被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大块乌云遮挡。那块乌云像黑色的洪水一般不断翻滚着，似乎要把天空所有光明吞噬。
奶奶坐在电动轮椅上，面对着客厅巨大的飘窗玻璃，双目圆睁，一扇窗户打开着，正在风中摇曳。突然，闪电划过昏暗的天空，一声闷雷让整栋楼都在晃动，趴在婶婶大腿上的泰迪犬立刻汪汪叫起来。
“快把窗户关上啊！！”。
抱着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婶婶，命令着奶奶。奶奶却没有任何反应。
“喂，你去啊！”婶婶朝躺在沙发贵妃椅上睡觉的大伯蹬了一脚，大伯从外面刚应酬回来，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打着呼噜，浑身散发着酒气。
“哎，一喝酒就睡得像头死猪，小磊呢，你去关窗户！”
小磊抱着手机靠在沙发一角，拇指正在手机屏幕上不停滑动点击
“玩游戏呢，不能暂停！”
婶婶无奈按下电视遥控器暂停键，轻轻把狗抱到沙发垫子上，撒着拖鞋走到飘窗边，一把关上了窗户。奶奶愣了下，斜着头望着婶婶，目光呆滞。
“老糊涂！”
婶婶对着奶奶骂了一句，便又抱起狗坐到沙发上。电视的声音开得更大了，混杂着舅舅的呼噜声，小磊打游戏的呼喊声，泰迪的犬吠声。房间变得吵杂不堪，几乎掩盖了窗外的电闪雷鸣。
奶奶操纵电动轮椅从飘窗前移开，从电视机前缓缓驶过，穿过走廊，最后停在门厅。奶奶又扭头看了看大伯一家：他们依旧在专心致志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丝毫没有注意到奶奶的离去。防盗门被轻轻打开。
室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爷爷失踪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那天本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子女儿孙们平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一年到头没有几天可以团聚。那天，爷爷兴奋得睡不着觉，一大早就和奶奶坐在客厅等候着，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
“我再去买点菜吧！”
“菜够了的！”
奶奶昨天就买好了菜，足够做一桌丰盛的晚餐。
“他们一天上班读书太辛苦，我再去菜场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爷爷挎起菜篮走出大门的一刻，又转身看着奶奶，脸上依旧挂着兴奋的笑容。
“你去厨房准备着吧，我估摸着他们快来了！”
这就是爷爷留给奶奶的最后一句话。爷爷出门后没多久，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奶奶开始不断接到子女儿孙的电话：
“妈，要下暴雨了，我们今天就不来了！”
“奶奶，风太大了，我们来不了了！”
“变天了，您和爸自己吃吧，我们改天再来！”
奶奶挂断电话，站在客厅飘窗边焦急等待着，不是等待子女儿孙团聚，而是等待丈夫平安归来。
轰的一声，又一个炸雷临空响起，四周街道已空无一人，只剩奶奶独自坐着电动轮椅漫无目的滑行。这种天气就应该赶紧回家，可奶奶已经找不到家在哪了。
突然，乌云黑暗的中心，射出一道强光，仿佛寻找落海船员的探照灯，从远处迅速移到奶奶身上。一片乌黑之中，只有坐在电动轮椅上的奶奶是明亮的。这明亮却并不刺眼，奶奶双目圆睁，望着强光射来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电动轮椅腾空而起，奶奶感觉强光像爷爷的双手一样温暖地抱住自己，抱着她向天堂靠近。
大伯一家直到晚上上床前，才发现奶奶不见了。那时，窗户外的电闪雷鸣早已平息，月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大伯突然想起多年以前爷爷失踪那天，也经历过这样奇异的天象。
“难道，她也失踪了？”
就在婶婶拿起电话准备报警时，门铃突然响起。大伯愣了下，赶紧跑去开门。
“妈，你跑哪去了？！”大伯一脸疑惑。
门外，奶奶操纵着电动轮椅，面无表情地开进屋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二）
爷爷失踪后，奶奶去派出所报案，去报纸电台求助，去街道张贴寻人启事。最终，唯一的线索就是爷爷失踪那天，据说有人看到了UFO，但警察并不认为这两者之间存在联系。总之，爷爷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为了照顾独居的奶奶，平时很少回家的大伯一家主动搬来和奶奶一起居住。想来照顾奶奶的儿女可以用争先恐后来形容，毕竟奶奶家的房子在市中心，又有一百多平米。最终，大伯以自己是老大的名义，赢得了照顾奶奶的权利。那时的奶奶身体很好，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后，便顺带承担了做饭、打扫卫生和洗衣服的任务。
四年很快过去了，法律规定，失踪满四年，即可宣告死亡。那天，奶奶突然意识到这个时间节点的到来，随后她摔了一跤，从此便坐上了轮椅。
如果奶奶也像爷爷一样突然失踪，那么其他亲人就会怪罪大伯一家没能尽好义务，进而就会剥夺大伯一家继承房产的权利。还好奶奶平安回来了，大伯长舒了一口气。他反锁防盗门，躺上床又很快打起了呼噜。他并不关心奶奶那晚究竟去了哪里。
大伯一家都熟睡了，被强光照射后的奶奶却不能入眠，她独自坐在电动轮椅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感到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喷涌而出。这股力量不断刺激着她近乎痴呆的大脑，终于唤醒了她对那些屈辱时刻的记忆。
小磊去外地上大学了，退休后的大伯和婶婶突然感到一丝独居老人的孤寂，便买了一只泰迪犬。泰迪一进家，就跑向坐在轮椅上的奶奶，朝着她的脚嗅了嗅，然后抬起一只腿撒尿。奶奶反映迟缓的脚感受到了狗尿的湿热，膝跳反射般抖动了一下，却吓到了毫无防备的泰迪。它立刻摆出进攻的姿势，对着奶奶汪汪直叫，惹得站在一旁的婶婶和大伯哈哈大笑。初入家门的泰迪仿佛觉得自己才是房子的主人，而奶奶只是个陌生人。
坐在轮椅上的奶奶再也不能做饭了，大伯和婶婶便选择在餐馆吃饭。大伯每顿饭都要喝半斤白酒，酒足饭饱后就会大喊一声：服务员打包。服务员连忙拿来两个饭盒，婶婶便开始细心地在一桌剩菜里挑选。两个饭盒，一盒是给狗的，一盒是给奶奶的。一进家，婶婶首先把一盒剩饭剩菜倒进狗碗里。
“饿了没啊，宝贝！”
泰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妈，这是你的！”
大伯走到轮椅边，把另一盒打包的剩菜剩饭放在奶奶怀里。大伯身上传来一股浓烈的酒气，让奶奶感到有些恶心。她慢慢抓起筷子，夹起小片菜叶，喂进嘴里。菜已经凉了。
“多吃点啊，你看狗狗，吃得多香啊！”
婶婶指着泰迪，它刚好吃完自己的晚餐，抬头发现了奶奶手中的饭盒，便突然向她扑过去。奶奶手中的饭盒吓得掉到地上，饭菜撒了一地，婶婶还来不及捡起，就被泰迪舔去了一半。
“哎，真是浪费！”婶婶抱怨道。
大学刚毕业，大伯和婶婶就用奶奶的积蓄给小磊买了辆奔驰轿车。他们告诉小磊：你是咱家第一个大学生，这是奶奶送你的毕业礼物。小磊握着车钥匙，兴奋地和父母拥抱，泰迪也摇着尾巴跳进小磊怀里。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奶奶呆滞的脸上竟也露出一丝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小磊握着车钥匙，迫不及待地拉着大伯和婶婶就往外赶，奶奶坐在电动轮椅上挡在了门口。
“您这么大岁数，不能出门了！”
大伯一边穿鞋一边向奶奶解释，婶婶挎上了新买的皮包，一把将轮椅推到一边，就仿佛轮椅上没坐人。
“对了，我们还可以把狗带上！”
小磊对着泰迪呼唤了两声，泰迪立刻摇着尾巴兴奋地跳进小磊怀里。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奶奶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呆滞。
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被曾经熟悉的世界渐渐抛弃，就是最大的屈辱。
坐在轮椅上的奶奶，虽然和大伯一家整日住在一起，却成了家里一件过时而多余的电器。没人和她聊天，没人带她逛街，甚至没人正眼看她。偶尔被人想起时，顶多就是摇晃两下，发出难听又无人理解的呻吟，证明自己没死。其余的时间，便安静地躲在某个角落，慢慢等死。
被唤醒的屈辱记忆在那股神秘力量的怂恿下，不断在奶奶脑中重现，她的身体像被电击一般不停颤抖，她的呼吸因为紧张而急促，她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她仿佛又经历了一遍爷爷失踪后的痛苦，这种痛苦比自己死亡更加难以承受。
突然，一切中止了，那股神秘力量消失了，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她的呼吸恢复平静，她的五官逐渐舒展。
奶奶的双手紧紧握住轮椅把手，手臂上的青筋鼓胀起来，肌肉仿佛要从衰老的皮肤下暴裂出来。
终于，奶奶一把推开电动轮椅，站了起来。站得笔直，目光炯炯有神，像一具大理石雕塑。
（三）
小磊起床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他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床头，通常，他的手机就放那充电。但今天，他只摸到了充电线接头，手机却怎么也摸不到了。
小磊突然清醒了。他记得很清楚，昨晚发现奶奶失踪的那一刻，父亲本来是叫他打电话报警的，但他一直在玩手机游戏，玩到手机没电关机了，才把手机放回床头充电。然后他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找没找到奶奶他也完全不知道。
小磊立刻冲进父母的卧室。
“谁拿我手机了？”
小磊大声喊着，语气中带着愤怒。大伯和婶婶都被吵醒了，不约而同地，他们也伸手去摸手机。
“手机呢？”
大伯和婶婶一脸茫然，他们的手机也不见了。
“糟糕，有小偷！”
大伯和婶婶冲出卧室，厨房里传来磨菜刀的声音，泰迪夹着尾巴趴在狗窝里嗡嗡的对着厨房低吠，大伯和婶婶站在客厅愣住了。
“有刀？！”
婶婶抓住大伯的胳膊，大伯的双腿却在发抖。磨刀的声音突然停止，厨房门被推开。奶奶提着菜刀站在厨房门口，双腿直立，背部挺直。
“才十二点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奶奶笑着说，发音异常清晰。
“妈，轮……轮椅呢？？”
大伯的声音跟着双腿一起颤抖，奶奶握着菜刀指了指飘窗的方向。电动轮椅就停在飘窗前，孤零零的。
“手机呢，你是不是拿我手机了？”
小磊冲到父母前面，对奶奶重新站立的奇迹似乎漠不关心。
“早上我下楼扔垃圾，你们手机也一起扔掉了！”
奶奶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什么！？”
小磊连忙冲向防盗门，他使劲拧着门把手，防盗门被反锁了。
“钥匙呢，钥匙呢？”
小磊焦急的喊着，大伯和婶婶赶紧跑回卧室找钥匙。
“着什么急呢，我还没吃午餐呢！”
奶奶从厨房端出一碗面条，放在餐桌上。大伯和婶婶空着手回来，摇着头对小磊说：钥匙不见了。
哐的一声，只见奶奶手握菜刀猛地一挥，砍在了餐桌上
“我都说了，不要着急，陪我吃午餐！！”
奶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伯一家愣住了，立刻坐到餐桌边，一动不动，不敢说话。之前还嗡嗡低吠的泰迪也一下屏住了呼吸。
除了刀刃深深扎进桌面的那把菜刀，餐桌上只有一碗面条。奶奶端起面条，呼呼地吃起来。泰迪听到面条吸入喉咙的声音，趴到奶奶脚下，忍不住叫唤了两声。奶奶的右脚轻轻一抬，泰迪便腾空翻了一圈，摔在地上。
“你疯了吗？”
婶婶连忙起身抱起狗，狗在她怀里不停呻吟着。奶奶淡然自若地喝完了面汤，然后端起碗走进了厨房。突然，小磊起身一把抓起桌面的菜刀，猛地朝厨房冲了过去。
“不要啊！”
大伯大喊一声。奶奶在一米八的小磊面前，像个小矮人，就在菜刀砍到奶奶的刹那，她的身体轻轻一闪，单手一挥，小磊就倒在了地上。小磊想站起继续进攻，但奶奶却一屁股坐在小磊背上，然后把他的双手反扣身后，轻松夺回了菜刀。
“我的乖孙子，菜刀太危险了，不适合你！”
看着身手矫捷又力大无穷的奶奶，大伯和婶婶目瞪口呆。
吃完午餐，大伯一家坐到沙发上，电视打开着，他们却没有心思看电视。奶奶从狗窝抱起泰迪，一本正经地对它说：我去打扫卫生了，帮我看着他们，谁敢乱动，你就咬他。说完，泰迪似乎听懂了一样，跑到沙发前坐着，双眼盯着大伯一家，像个看守。
奶奶拿起扫帚走进了房间。大伯对婶婶和小磊使了个眼色，低声说：
“你去抱狗，你在这观察奶奶，我去门边求救！”
婶婶点了点头，慢慢站起，泰迪立刻发出警觉的低吠声。
“小乖乖，别害怕，是我啊！”
婶婶的双手在泰迪身上轻轻抚摸着，泰迪似乎放松了警惕，大伯起身，准备向门口走去。突然婶婶一声尖叫：
“啊！”
泰迪对着婶婶的手就是一口，大伯见状，赶紧冲向门边，拼命拍打防盗门：
“有人吗，快报警，我们被绑架了！！”
泰迪扑了过来，狠狠咬住大伯的腿，大伯疼的摔在地上。体型矮小的泰迪，此刻就像一头狮子，用嘴把猎物重新拖回沙发。奶奶听到声音，抱着一堆杂物从卧室里走出来。
“都叫你们不要乱动了，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大伯和婶婶缩在沙发上不断呻吟着，小磊抱着父母也瑟瑟发抖。奶奶从卧室里搜出几瓶白酒、几个皮包和几台游戏机。
“这些都是垃圾，早该扔掉了！”
“不要啊！！！”
大伯一家三口异口同声喊到，但奶奶不为所动，合着厨房厕所里的垃圾统统倒进了垃圾袋。
奶奶提着垃圾袋下了楼，泰迪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经历了中午的搏斗，大伯一家此刻有些筋疲力尽。大伯想去厨房找些吃的，但只要他起身，泰迪便对着他低吠不止。
扔完垃圾，奶奶便迈着轻快步伐，朝菜场走去。阳光顺着她的白发，流进她的皱纹，浸透到她的血液里。她大口呼吸着室外的空气，即使这空气混合着汽车尾气，她觉得也比房间里的空气清新无数倍。
自从坐上轮椅，奶奶就很少出门了。大伯一家带着泰迪外出时，会把防盗门反锁，她就只能坐在轮椅上，望着飘窗外发呆。
来到久违的菜场，奶奶又想起了爷爷。爷爷失踪前，总会和她手挽着手一起到菜场买菜，他会耐心询问奶奶：今天想吃点什么。菜场其实并不大，但爷爷却总能确保每天的菜不重样。
“哟，奶奶，多少年没见您了，身体还这么好啊？！”
菜场卖肉的小贩认出了她，奶奶对着他笑了笑。
“切点五花肉吧，我要做红烧肉！”
爷爷失踪前的一天，做的就是这个菜。
大伯一家相互依偎在沙发上睡着了，泰迪忠诚地守候着，防盗门的开锁声又让他们惊醒。
“饿了没啊，不着急，我马上就去做饭！”
奶奶微笑着，提着菜走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传出红烧肉的香味，大伯一家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
“好饿啊！”
小磊揉着肚子说。
“再坚持一会儿，看样子她马上就要弄好了!”
婶婶的双眼紧紧盯着厨房。
“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红烧肉了，可惜家里的酒都被扔掉了！”
大伯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奶奶在厨房里不紧不慢的细心做着：先用火烧皮，然后放水里泡，接着就把肉切成小坨。锅里的油烧热，放入一块红糖翻炒。这是做红烧肉最重要的步骤，红糖一定要炒到冒起金黄色的气泡，才能把肉下锅。奶奶仍旧清晰的记着爷爷的教诲。
一小时后，一锅香味浓郁的红烧肉做好了。奶奶把红烧肉倒进大碗，热气腾腾金黄油亮的红烧肉摞得高高的，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地上。
奶奶小心翼翼的把红烧肉端到了餐桌上。
“还愣着干嘛，快坐过来啊！”
大伯一家的双眼瞪得都快掉到地上，听到奶奶的指令，他们和狗立马跑到了餐桌前。然而桌面上，除了一大碗红烧肉，就只剩一个碗，一双筷子。
“小磊，快去厨房拿碗啊！”
婶婶有些着急。
“站住，谁叫你们拿碗的！！”
奶奶的声音又变得冰冷起来。
“妈，难道用手吃饭啊？”
大伯的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谁允许你们吃饭的！”
啪的一声，奶奶的右手拍在桌面上，整个餐桌都晃动起来，碗里满得冒尖的红烧肉掉了几块到地上，泰迪立刻把肉吞到了肚子里。
“我只是让你们陪我吃饭，不是让你们吃饭，懂了吗？”
奶奶端起碗大口吃起肉来，大伯一家眼睁睁盯着，嘴里不断咽着口水。
婶婶倒在沙发上低声呻吟，大伯双手抱头不断叹气，小磊几次起身想冲进厨房，却都被忠诚的泰迪撵了回来。
“饿死了，奶奶，我要饿死了！！”
奶奶坐在沙发中间，专心地看着电视，并未回应。
大伯一家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夜晚，他们放弃了抵抗，孤立无援地瘫倒在沙发上，随着夜色加深，室外的喧嚣渐渐消失，他们感觉自己正被这个世界渐渐遗忘。
对于奶奶来说，这样的夜晚却太过平常，自从爷爷失踪后，她几乎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的夜晚。对于一个被人遗忘的老人来说，多活一天的唯一意义，也许就是离死亡更近了吧。
（四）
一束晨光穿透客厅飘窗玻璃，照射在大伯脸上，他在恍惚中睁开双眼。奶奶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婶婶和小磊就靠在大伯身边，泰迪依旧忠诚的守在沙发前。顿时，大伯清醒了，饥饿感似乎也突然消失。
大伯从沙发上猛地站起，然后双腿跪地。
“妈，我们错了！！”
大伯把脑门狠狠向地上砸了三下。奶奶却并不理会，她拿起遥控板，随意的切换着频道。
“你俩还躺着干嘛，赶紧过来跪着！”
大伯朝婶婶和小磊大吼。婶婶和小磊愣了愣，立刻在大伯身边跪下。
“我们错了，放过我们吧！！”
大伯拉着婶婶和小磊，又给奶奶磕了三个响头。每磕一个响头，奶奶的身体就会颤抖一下，仿佛他们的脑门磕到了她的胸口。奶奶拿起遥控关掉了电视，她沉默着，仿佛在深思，客厅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大伯一家三口跪在奶奶面前，等待着来自奶奶的末日审判。
“你们没错，是我错了，在这个世界，老人就是等着被人遗忘的！”
奶奶的声音很低沉，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奶奶起身，慢慢走进厨房。没多久，大伯一家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奶奶把肉和碗筷重新摆到了餐桌上。
“来吃饭吧！”
依旧跪在地上的大伯一家愣了下，然后起身踉跄着冲了过去。泰迪没有再阻挠。
“我困了，要去睡会儿觉，等我醒了再来洗碗！”
大伯一家根本没听见奶奶的话，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那样子，比狗还着急。
奶奶做了一个梦。梦见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和闪电驱散了街道上的人群，这时，一束强光穿透乌云从天而降，照亮了地面上的一个人影。
那是爷爷的身影，奶奶奔跑着，毫无畏惧地冲进了强光之中。
“你终于来接我了！！”
奶奶眼角闪着泪光。爷爷紧紧挽起她的双手，在强光的照射下，他俩腾空而起，穿过了如洪水般翻滚的乌云。乌云背后，发出强光的，是一个巨大的正不停旋转的飞碟。
“我们要去哪？”
奶奶似乎有些不安。
“去另一个星球，那里的老人，永远不会被人遗忘！”
爷爷和奶奶紧紧拥抱在一起。
飘窗外传来呼啸的警笛声，五辆警车堵住了小区的全部出口。一伙全副武装的特警和警察在大伯的指引下，冲上了住宅楼，堵在了奶奶家门口。
梆梆，特警敲了两下防盗门。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门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确定绑架你的歹徒就在里面吗？”
特警转头问大伯，大伯立刻点头。
“百分百确定，我们一家趁她睡觉的时候，找出备用钥匙才逃跑的。我关门的时候，特意记着把门反锁了，她现在肯定被锁在里面了。”
特警举起破门工具，对准门锁。其余警察拉上枪栓，严阵以待。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小心，她非常危险！”
大伯站在一旁最后提醒着。咣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猛地撞开，特警和警察举着枪冲了进去。
“趴下，不许动！！！”
房间里除了一只泰迪犬，空无一人。
“小心，这狗会咬人，非常危险！”
泰迪冲着躲在警察背后的大伯汪汪叫了两声，吓得大伯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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