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独自驾着车,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眼神空洞洞的,不知去向何方,只是随那哄乱的马蹄声去吧!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对朝廷、俗尘抱有一丝丝的幻想和希望。时无英雄,竖子成名!爱怎么乱就乱下去吧!他知道,他无力挽回。一罐罐的酒下肚,忧愁,孤独,苦闷,幸好有酒懂他。
虽然醉醺醺的,虽然闭着眼睛,阮籍还是可以从轻柔的微风中辨认马在往哪里走,左转,许久,右转……四周寂静,只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他甚至能感觉到飞鸟拍打翅膀搅动的气流都近在咫尺。不知多久,突然,马儿一声长嘶,他的身体禁不住向后倾斜,哦,一定是马儿拉着他上山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感觉好极了,山风迎面扑来,清凉凉的,一直向上,向上,仿佛马儿要载着他飞入天堂。啊,他,阮籍,要飘向那个极乐世界了!忽然,他的身体向前冲去,他急忙抓紧扶手,车速越来越快,一阵剧烈的颠簸摇晃让阮籍头晕眼花。终于,车渐渐平缓下来,马儿也吐着粗气,慢慢停下。阮籍撑起沉重的身体,艰难地走出车外,原来他来到了峡谷的底部,抬头可见山壁悬挂着一条羊肠小道,他刚刚就是从那儿下来的。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天,将太阳好不容易施舍给这里的一点光都遮挡在外,他心头一颤,神情黯淡忧郁,泪水滚落,烫烫地,烧过脸颊。
母亲,走了。
那天,他正与朋友下棋,母亲去世的恶讯传来,他愣了半晌,但没有哭,扭头对朋友说:“无妨,继续。”伴着众人惊异的目光,他将一个白子儿放在了棋盘中央,朋友不解地问:“啊?你不去·····”不等朋友说完,阮籍就打断他的话,用生硬的语气说:“该你了!”虽然眼睛紧紧地盯着棋盘,阮籍在心里已经无数次地祈祷和呐喊:“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一局很快就结束了,阮籍魂不附体地往家走。
进门。
“带我去看母亲。”
摸着母亲已经冰冷的手,阮籍仰天长啸,那哭声,凄厉、惨痛,直到他晕厥过去。再次醒来后,阮籍抱起一坛酒一饮而尽,又再次跪在母亲旁放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突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阮籍捂着心口,跪地泣不成声,直到虚弱地再次晕倒在地。
葬礼,阮籍披头散发、憔悴不堪、烂醉如泥,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来吊唁的人见了,莫不奇怪,议论纷纷,骂他不孝。阮籍听闻,却端出酒肉,大吃大喝起来。对前来吊唁的宾客,阮籍要么视若空气、要么赠予白眼。太多的事情,阮籍早已看透,其他的他无法左右,但至少母亲的葬礼绝不能成为那些虚伪之人攀比孝道的舞台!这一副副带着面具的哭丧脸,不过是猫哭老鼠!假慈悲罢了!羞耻!唉!这亲情什么时候成了谋取名利升官发财的捷径了?
阮籍,只能用他独有的惊世骇俗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发出呐喊!这里的辛酸,谁能体会?
朋友,被杀。
母亲的丧礼上,有一个人让阮籍青眼相待,并成为精神上的知音,那就是——嵇康。记得当时,嵇康拿着一把琴,提着一罐酒来了,一样的不守礼节不受束缚。两人一起饮酒,一起弹琴,一起唱和,一起高谈阔论,一起笑,一起疯。那是多好的一个青年啊!才华横溢、气宇不凡、刚正不阿!小了阮籍十三岁,却成为不折不扣的忘年交!这样美好的嵇康究竟做错了什么?一个远离官场的打铁匠得罪了哪个小人?这些人的心中该有多么肮脏和恐惧啊?竟然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打铁匠!要将他置于死地!就这样,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够让阮籍拿青眼相对,孤独,腐蚀着他伤痕累累的心,谁又能懂?
生命,无常。
一想起兵家那才貌双全的女孩儿早逝,阮籍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心痛,那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惋惜,他要为这美好又速逝的生命送别!来到兵家,对着那朵素不相识但却美丽的花哭了起来,青春如此美好,生命却如此脆弱!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总要把那些最美好的事物拿走,而把那些最丑陋的留给人间!
想到这儿,阮籍的默默流泪变成了号啕大哭,像一个无助的婴儿,哭声回荡在山谷间。他是如此的伤心,好像用自己的整个生命也无法倾诉完心中的痛苦。
“真的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了吗?”
阮籍哭,阮籍醉,阮籍疯。天,更暗了。黑夜像一只水桶,把他卷笼其中,他抬头仰望苍穹,有几颗星星在闪烁,透过树叶的黑影,显得格外分明,而夜却更黑了。他,已没有力量走回家了,席地而卧,只有虫子还愿意与他亲近,那红肿的眼睛微睁着,深处有两汪泪湖,泥泞而浑浊。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伴着低沉喑哑的古琴声,阮籍吟唱着诗句,飘荡在幽幽山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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