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的风弱弱的游走，风中的蝉鸣，传递着躁动和不安。

晚饭后，林子安骑着车穿过几个巷子，听见乘凉的人摇着蒲扇，闲谈着今年的高考——高考成绩出来，小城的大街小巷，校里校外都谈论着今年小城里出炉的全省高考状元。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缥缈无影。

转了几个弯就上了滨河路。他习惯走靠河的这条路，路上人少而且阳光铺遍，没有丝毫的遮挡，他骑着车，骑得飞快，任风在耳边呼啸，任光在眼前流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想。

这一刻，他觉着自己才属于自己，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他享受着凉风和阳光，说不出的惬意。

到了学校，他拿起两本书，在教学楼后面的台阶上开始看书。前面操场上打篮球的同学挥洒的着汗水逐渐在球衣上描绘出模糊的形状，边上几个看书的女同学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操场上，“哐——”球进了，几声尖叫。

但这丝毫没影响到林子安的读书。

操场的边上是一排柳树，夏阳斜斜的铺展过来，从油绿树叶丛的缝隙中投下的细碎而闪亮的阳光，斑斑点点，光影交错。书读倦了，他就看看头顶上那一片浅蓝的天空，一抹轻淡的云彩，一缕缕清凉的微风，和傍边的同学胡诌几句。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安静恬淡。

他是个乖孩子，至少别人这么认为。但他渴望叛逆，渴望变坏，他觉得自已一直生活的循规蹈矩，顺着大人制定好的路子走着，努力的作大人眼中好孩子，乖孩子。那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他必须无时无刻的想着要保持自己好孩子的形象，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父亲脸上有光，让自己的虚荣得到满足。但一回家，看到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倒头就睡，看到睡着的父亲渐白银丝时，他暗暗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让父母操心，将来要爱他的人过上好日子。”

二

开学一周后，他的世界里多了一个沈怡。

她是个转校生，转校来到高三五班。她来的时候恰好上英语课，林子安的傍边有个缺，补了张桌子就安家在了他的傍边。他一阵欣喜，哪个男生不喜欢自己的同桌是个养眼的女生。

沈怡没带英语书，他把书往桌子那边推了推，两个人各用胳膊压着书的一角，似乎在认真的听课。他偷偷看着她鼻尖上渗出的细汗，再往上是一排长长的睫毛，短短的刘海遮住了半边脸。转头的瞬间他看见他瞥见她清澈的眼睛，里面透着光。他爸爸经常说，眼睛里有光的人有灵性。他想，她一定是个兰质蕙心的女孩。

几天下来，他和沈怡，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渐渐知道了她的来历。5.12的地震使得沈怡学校的教学楼成了危房，学校把学生分配到周围几个县里的高中，沈怡恰好是分配到水浪一中的一个。

过了几天后班主任重新排座位，林子安是学习委员，不容置疑的参加了这项工作，班长把排好的名单给他看，看着名单，心底一动，随手把沈怡傍边的同学和自己的位置对换掉，就这样他们又理所当然的成了同桌。虽然无人知道，但他从心底里惭愧甚至鄙夷。

时间在笔下，在读书的空隙里偷偷地溜走，林子安和沈怡也熟悉了。他喜欢她笑的样子，她的笑不带丝毫的矫饰，明媚灿烂，如同冬日里的一掬阳光；他喜欢静静地倾听她快乐的难过的故事；他喜欢她上语文课看疯狂阅读，然后在纸上写下不知头绪的句子；他喜欢给他讲题，把绵长时光用数字和公式解答。有一次模拟考试他们在两个考场，他跟着去她的考场只为看一下他的考场，说一句，“考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仔细”，因为他记得上一次由于她的粗心做错了好几道题。

每次踏进教室目光总先落在她的位置上，看她是否已到，时时刻刻的观察她的喜怒神情；那段时间总是拿个苹果，把最好的一半留给她；身上总是装一个她喜欢的蓝莓味的棒棒糖在她心情不好时给她；不想看她继续蹉跎，在学习上提醒她，提醒她留下的目的；在她生病时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吃药；早上看见她被阳光照得皱眉，她就坐得端正为你遮挡阳光；看见书桌上书乱时细心的给她整齐分类；知道她喜欢把板凳放低坐，每次比她先到就放好板凳垫上书；没水时给她倒满、、、、、、

虽然这些事不是事，但在林子安的心里却满是欢喜。

他在日记里写道：

在教室的一隅，静静的注视你，看你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错落成我心间美妙的音符，化作无声的动力，给我一个坚持的支点，再疲惫也欣喜的奋然前行。

于是他想着在仅剩的200多天里，他们会一直这样相互关照鼓励，相伴而行，相濡以沫，在飘雪的季节守候花开，一起追寻六月梦的象牙塔。

他们来等着相约去花园的边上坐下来读书，安静而甜蜜。

有时会去操场，和于贝，三个坐在兵乓球案边摆着腿，看夕阳一寸寸的褪去，看时光的影子渐渐地变长。傍晚的凉风习习，吹进林子安的心里，吹动着年少的躁动和欣喜。

喧嚣的夏天过去了，西风渐起，把教室前槐树的叶子吹落了一地。这一天是好朋友于贝的生日，林子安的私房钱有点少，所以只买了一个很复古很精致的笔记本，作为好友的礼物。外边的风特别大，连学校里的电线都吹断了，使整个学校没了没电，班里点燃起蜡烛，橘黄色的烛火明晃晃摇摆着，映的沈怡的脸庞更加的清秀。

于贝、沈怡、他三个坐在一起，咬着于贝买的牛板筋，闲聊着。

林子安装作漫不惊心的问“你的生日是多少？”

“问这个干什么？5月28号”

“就是问一下”但5.28这三个数字一下子深深地钻进林子安的脑海里，再也不出来。

初冬的晨曦透过窗户，明媚的撒到书桌上，洒在沈怡碎碎的细发，他看见几丝发丝成了林子安看着这美丽的剪影看呆。他转头的一瞬间，林子安对上了她的眼睛，闪亮的眼睛。令他着迷的眼睛。

他在纸上写下“我看不清你眼睛里我倒影的深浅，看不清你眸子里的那份深邃。”

“发什么呆!不好好读书。” 沈怡白了他一眼。

“外面树上有个鸟窝。”

三

甜蜜滋生的同时也伴随着淡淡的忧伤。曾几何时，心已渐渐偏离了最初的由衷，在不知不觉中打上悲伤的底色。

也许是林子安比较静吧，不会和人打闹，她和于贝，起初没什么，但时间久了，林子安心里升腾着浓浓的醋意，会找个理由把他们分开。林子安想给沈怡写一封信，大意是让她静下心，好好学习，他把写了一夜的信放在她的书桌里，就出去读书。但当他刚进到教室就瞥见，信在于贝的手里，信还是折叠的，但林子安的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一团怒火。他一把信夺回来，揉成一团，塞进书桌里。双眼盯着书本，却是一片刺白。他在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沈怡，你怎么能这样做?但她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她又不是他的谁谁谁。”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裂隙，她对他开始了冷战。

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对他视而不见，把他晾在一边，毫不顾及他的心情，和别人打闹嬉戏，对别人那么热情，热情的让他产生嫉妒，甚至怨恨。

林子安写道：我可以忍受一个人打我骂我，就不能忍受那人对我不理不睬。一个人在乎你才会打你骂你，而不闻不问，和陌路与什么区别。

林子安开始在纸上写下很多言不由衷的立志语来欺骗自己，用耳机的最大分贝迫使自己远离喧嚣烦恼，用大量的习题来麻痹自我，他不知道他是在和她过不去还是和自己过不去。但心中那份翻江倒海，阵阵绞痛只有自己独饮。

每天总是不由初衷的关注她关心她，做那些她永远看不见的微不足道的事，当那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她不知怎样改变。他从来没有把一个人如此的放在心上，这么用心的去关心。

但当林子安和沈怡冷战的时候，于贝和沈怡却玩的热火朝天，这是他再不能容忍的，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于贝的缘故。他竟然怀疑了他的友谊，十几年的感情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一文不值，但他不会怎样做的，他总是想“他们两个都是我生命里同等重要的两个人啊。”

他痛苦，“我又不是人家的谁谁谁，能管得了人家嘛！”自欺欺人，如此的反复，陷入了一个走不出的怪圈里。他没那么伟大，他自私，他的感情不容被分割，他可以毫无保留的对一个人好，但他也希望那个人对他专一，无论友谊还是爱情。

于是，他躲着于贝，原先每天放学都和于贝一起走，但从此以后他总是找些借口拖到最后，一个人走，或者是在教室外边站着，装作看风景。

放学后，学院的广播里正放着胡夏的《那些年》，看着沈怡的背影消失在路的转角，他恍然若失，他开始乱写一些东西：

我，悄悄站在

你，视线之外

静默守望，

背影，去了又来

我的存在，可否装点了你的风景

你的悲喜，却深深嵌入我的心情

你是天边的嘛那朵云，

我只能遁着阳光的轨迹

想象

向日葵的味道

踏着一路的破碎

执著的坚持着仅此的余热

把自己开成昨夜晚窗前的昙花

卑微的轻托起你的梦

无痕

昨夜 我开过

静默地 在你的窗前

下雪了，整个大地银妆玉砌，和灰白的天空连成一片。雪蓬松松的，纷纷洒洒，下课后，同学们涌出了教室，在雪地里打闹着，而林子安只是站在楼台上看，沈怡挽着两个女孩的胳膊在操场里走，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还时不时的蹬蹬跳跳，像个小孩子，林子安情不自禁的笑了，他觉得她好像还未长大，像个精灵，但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雪花纷乱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有时候，他想这样已经足够，只要每天能看见她，夫复何求呢？

经历了一个寒假的淡化，冷战似乎随着雪的融化淡去了很多，但心中结还是未解开。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急忙把头转向别处，在过道里相遇是一阵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于是就客套的问一两句。但林子安每天总是不由初衷的关注她关心她，做那些她永远看不见的微不足道的事，一直到高考。

发准考证的那天 ，林子安挤着在老师的手里看下了沈怡的考号和考场，然后就跑到城市另一头找沈怡的考场，虽然毫无意义，但他觉得找见就安心，就不再牵挂，不然总记在心里，每考一场试，他总是在想她考的怎么样？

四

高考结束，意味着他们就无法天天见面了。但他们的关系却进了一步，闲时间多了起来，他们会约出来一起玩。他们一起想着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说着忧伤的、甜蜜的爱恋，说着那些误解和暗自的猜想。

原来心之间的距离有时很近，有时很远。

他们有时在金色的麦浪起伏的田野上，在淙淙小河流水旁，林子安给她讲那些遥远的往事，藏说在心底里没有对任何人说的童年趣事，他希望她能和他一样感知平凡中浅浅的幸福。有时在苍苍茫茫的森林里寻觅，倾听风吹松涛的声音；有时在奶茶店捧一杯奶茶坐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在时光里流连，仿佛全世界都是他们的。

在给于贝买生日礼物的晚上，他们俩半开玩笑看试探的了解了对方的心思，在于贝和另一个朋友的见证下确立了男女关系。

林子安觉得他经历了一年的甜蜜与悲伤，终于等到了春暖花开。

成绩出来后，林子安去外地打工。干活累的时候，他总是想她的笑脸，想和她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整个天空都是沈怡的影子。

尤其是当夜幕来临时，思念会乘虚而入，泛滥成灾。

他坐在土包上，看着外面的霓虹彩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但那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存在，满世界的繁华都是若有若无的陪衬。黑色的夜幕之下他心里想着只是她，如此迫切的想回到她的身边，他懂得思念味道是甜蜜而忧伤。

他攥着手机，输入“我想你了！”

输了几遍，有一字一字的删掉。他觉得没必要她知道，男人要坚强。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思念只是属于一个人的。

经过一个月的煎熬，林子安回到家，但没几天就匆匆的提上行李，踏上了上大学的征程。

在离别的车站，沈怡送了他。由于父母在场，林子安的许多话都没说得出口，他带着遗憾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旧日的光阴随着列车的疾驶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沈怡留在了本省。

从此天南地北，山重水复。

而有时候，离开意味着分别的开始。

五

进了大学，每个人都向好友讲述着大学里的欣喜，但渐渐地每个人都似乎变得忙了，联系渐渐地少了。有时看见对方明明在线，发了几句，人家只是一个字：

“哦”

“嗯”

那一个“哦”和“嗯”字深深刺痛着某些人的心，只是要明白人家不是只为你等待。

十一，林子安说“和我一起去看海吧。”

她说她要回家。

他出发了，一个人，背上包，带着单反，带上自己，要多远，走多远。他想着一个人体味快乐和悲伤，不需要分享，只是安静的放在心里。

一个人，单薄的穿过人流，走过陌生的街道，孤单，安静。然而在某个瞬间，某个十字路口，看着汹涌的人流，怔怔的立着，突然会感到无所适从，天地之大，何处属于我。孤单感会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包裹着自己，喘不过气来。

每到一个地方，总先会发短信告诉沈怡。他希望能让她看到自己看过的风景。能让她尝到自己尝过的的滋味，能让她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天边的她，能感到么？

到了海边，他听海浪拍打海涯，看海浪激起白色的泡沫，他以为他膜拜在会海的波澜壮阔之下，他会心潮澎湃，心胸开阔。然而海风吹过肌肤，海浪一层一层的漫过脚踝时，他感到的深刻的孤独，如沧海之一粟，在浩淼无边的大海里浮沉，迷失方向。他看到海岸线上堆积的一层彩色贝壳的碎片，他感到海是多么残忍，当海水携带着那些美丽的生灵重重的摔向海岩时，它们忍受了多大的疼痛。

原来，海并不是想象中的至美。

回去后，她问“海怎么样？”

他说“海很美，也很孤独。”

“哦”

六

随时间的流逝，心底的那份感情似乎变得淡了，没有当初的刻骨铭心，但在某时候又会增强，思念如四季的枯荣，时长时消。遇到快乐的郁闷的事总先想到的是沈怡，但他无法说出口，他在QQ上打很长的一句话，然后又一字一字的删掉。他怕漫长的等待，简洁的字眼。

也许，她很忙吧！

林子安有时候在想，他到底爱过她没？他感到自己爱得只是一个影子，记忆里的影子。自从哪一天起，他就没仔细认真的打量过她的正脸，很多时候他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他的爱人好像在雾里，看不清过去，也看不清未来。

他问自己是不是爱得不够深？也许是年华里太孤独和寂寞，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陪伴和倾听，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接受他满腔的的热情和年少的情愫，无论是谁都无所谓。但为什么只有她让自己黯然神伤，纠结万分呢？

朋友说：沈怡和一个大二的同学在一起。

他平静的说：我早知道。其实事先他不知道的，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又能做什么呢？还不如不知道。

寒假，林子安回家时，坐火车去她的城市，去她的学校，他来过，只是想来看一下。

学园里几乎已经没人了，小径寂寂，寒风瑟瑟，一个人走在校园里两侧长满法桐的林荫道上，踩着一地落叶，玲玲作响，有些心痛。

他想象着她是否也这样走过，是否和他一样在某一个转角处，驻足，张望；是否会踩到他走过的脚印，一样的心情。她会在这里怎么生活呢？会有和她一样的迷茫和失落吗？她是否还像以前一样笑的那么灿烂？

他在日记里写道：

当我走在这里，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象你会怎样生活？热闹还是静默？我遇到的这些人会不会是你认识的同学？

我希望你会挽着闺蜜的手，肆意的笑，快乐的谈，尽管会引来别人的白眼，但那有什么错呢,那是快乐的表现。你也会在自习完，听着歌，充实的迈着轻快地步子回寝室。

你会忧郁，你会孤独，但你会很快地走出来。你也会倚着闺蜜的肩，幽幽的把绵长的心事，诉说给她，但之后又是阳光灿烂的生活。

但这一切，只是他的念想。

对他来说，她的生活也是一片空白，甚至整个她是一片空白。

“这就是她生活过的地方，我来过，仅此而已。”

七

某天下午，他见到了她。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走着，冬日下午的光很柔和一如在学校的操场上踮起脚尖够到的那些阳光，只是气氛有些不同。

沈怡首先打破了沉默。

“林子安，我们分手吧。”

“嗯！”

“对不起。”

“嗯！”

“林子安，你说句话啊。”

“嗯！”

“林子安，你他妈哑巴了，你不要这样了。”

“以后不这样了。”

“其实，真的很感谢你，陪伴我走了这么长的路。但爱情是一种感觉，你知道的”

他什么也没听到，整个心突然间变得清空，仿佛自己不是自己的。

他看着河堤下河滩上的枯草，软绵绵的铺展向远方，他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草，看云，亦或是看阳光！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大概如此吧。

但最终什么都被抽离掉，只剩下是一片虚无，看到无数细碎的时间碎片，像是大爆炸后的碎片一下子迸出，让他淹没其中，无法呼吸。

开始的很平静，结束的也很平静，没有什么刻骨铭心，撕心裂肺。该走的到底是要走的，自己也留不住。

他想:其实我们都是青春的同路人，在单薄的青春里相伴走过寂寞的时光，我们都从彼此的世界里打马而过，仅此而已。

他以为他放不下的是她，但渐渐的发现，每处和它有关的记忆里都有一个如影随从的自己，和自己的心情， 那个喜欢你的自己。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