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克本夫婦（上）

接下案子後的那個週末，埃里克前往一家咖啡店赴約，是布萊克本選擇了這個談話地點。埃里克進入咖啡店深吸一口氣，這裏異常寬敞，至少有一百個大卡座，粉色系的卡通主題裝潢佈置讓他心中發毛。他知道這裏是個有名的AI女僕男僕咖啡店，所有的二十多個服務生都是AI擬態人。

“主人，您辛苦了，歡迎回家。”門口的美貌女僕對他做出溫馨的微笑，上前接過埃里克手中潮濕的雨傘，為他掛起外套，挽著他的手臂把他領到了預訂的座位上。布萊克本夫婦已經坐在了卡座餐桌的一側。女僕鬆開手，“主人，有需要請隨時叫我，您對我一眨眼就行。”

“艾蓮娜，不讓你的主人好好看看你嗎？”女僕剛轉身要走，坐在對面的尼爾斯∙布萊克本忽然說道。

AI艾蓮娜的眼神很友好，它把臉湊近埃里克，湊得如此之近，埃里克甚至看清了它臉頰完美無瑕肌膚表面的汗毛。每一根汗毛都是半透明的，每一根都是一模一樣的長度。聽說最新型的AI擬態人，臉頰上的汗毛、指尖的指紋都經過了隨機處理，已經不會像艾蓮娜這樣，身上仍然藏著微小的細節洩露出它們的真實本質。

“大律師埃里克，這是我的妻子伊莎。”尼爾斯的妻子伊莎∙布萊克本並非特別美豔的類型，而是表情舉止異常優美，氣質非凡。它盯著埃里克的眼睛，含笑點頭招呼。

埃里克只是點了點頭，從公事包裏拿出律師代理合同、免責申明以及服務合同的保障條款，放在餐桌上分門別類地整理，並示意對方隨意翻閱。接下來例行公事，埃里克開始按照順序逐條閱讀所有合同條款，並徵詢對方是否有疑問。

律師工作時顯得很專業，只是，他其實分心了。周圍有一群來回穿梭的AI，特別是在對面伊莎瞳神的籠罩下，他的心難以平靜。枯燥乏味的合同條款再也抓不住他的專注力，他只是機械地讀著，心思卻像潮水那樣起伏流動，一下子把記憶推回到幾十年前。

他記起AI出現之前的那些被編入海量程式的機器人，它們不具備智慧，但機能也足以為人類完成很多工作。許多機器人極盡模擬人類的樣子，軀體面容做到以假亂真的精緻程度。他的家裏也有一個，護士模樣，它負責照顧埃里克的爺爺，說話和舉止很像人。但所有這些沒有智慧的機器人都有一個很明顯的瑕疵，會立即暴露出它們只是人造工具，那就是它們的瞳神。他深刻記得，爺爺病死在它的懷裏，它回過頭看著站在門口不敢進屋的埃里克，瞳神中只有空洞。那略顯呆滯和木訥的眼神，讓少年時的埃里克感到恐懼，因為他無法猜透那些東西的腦袋裏是什麼。

然而，AI瞳神裏的內容是它們腦袋裏量子計算的結果，能與人一樣在語言交流的同時表達出各種情感色彩，聽說能傳達數千種不同的情緒資訊，更不用說流眼淚或眼眶下肌肉等運動，其感情複雜程度、細膩程度超過了人類。所以它們的眼神是活的，比人類更靈動，於是有人斷言，它們的內心世界一定處在了更高的維度上，它們看上去比許多人更像人。

而這，也讓埃里克思緒萬千，就像坐在對面的伊莎，對於它，埃里克不單感受到恐懼，還有好奇，甚至有時轉變為親近感和仰慕。

“可以了，埃里克，不必再讀，我們已經在所有合同上簽字。”尼爾斯說。

“你確定？尼爾斯，這是你們的權利。放棄釋疑，簽了字等同於你們接受了所有條款。”

“沒錯，今天相約的目的，是想和你一起吃個早餐，聊聊一些事情。至於合同，其實寄給我們就行了。”

“那好。”埃里克欣然把簽完字的合同收了起來，他正好口乾舌燥，也沒有吃過早餐，拿起餐桌上的菜譜看了起來，“你們都選好了嗎？”

“我們已經點了三人份的早餐，有各式麵包、火腿、雞蛋、乳酪拼盤和幾種果醬，咖啡和橙汁能續杯。你可以加點其他愛吃的餐品。伊莎最喜歡這裏的黑松露煎蛋配香芹烤土豆，對嗎？親愛的？”

伊莎親吻尼爾斯的臉頰，又轉過頭笑著看了一眼埃里克。埃里克知道，他自己一瞬間眼神中的茫然並沒有逃過對面兩人的眼睛，他只聽說過AI與人一樣進食，而現在他正要見證，這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那我就要一份伊莎的最愛，我們可以分享。”他還想努力挽回一下，“尼爾斯，對於幾天前在我辦公室的交談，我收回自己那些不合適的言論，我為我業餘的態度致歉。”

“埃里克，很高興你改變了主意。不，你沒必要道歉，那天的交談很有意義，讓我知道了你當時內心的真實想法，這對我們互相理解很重要。我們希望，你和我們之間有足夠的坦誠，我經歷過許多官司，知道坦誠度最終能左右案件的進展。”

“請放心，無論我有怎樣固執的觀念和先入為主的想法，都不會影響案子。既然服務於你們，我會盡力贏下案子。”埃里克見艾蓮娜來到桌邊，立即轉移話題向AI女僕加點了黑松露煎蛋配香芹烤土豆，並且和她閒聊幾句。

艾蓮娜邊與埃里克閒聊，邊面帶微笑地為三人擺放早點。它的動作優雅而一絲不苟，麵包籃放在餐桌的正中，左右兩側分別是乳酪拼盤、炒雞蛋和火腿。它似乎知曉埃里克更愛乳酪，並且是左撇子，因為乳酪拼盤正好擺在埃里克順手的位置。兩碟黃油和幾種果醬則擺放餐桌兩側，它甚至猜對了埃里克對何種果醬更為喜愛。在刀叉和咖啡勺整齊地排列在三人面前後，艾蓮娜為他們倒上熱咖啡和冰橙汁。

“祝你們好胃口。”AI艾蓮娜隨即輕盈轉身去了鄰桌收拾用過的餐具，然後把餐具擺放到廚房前的洗碗機傳送帶上，又順便向廚房加點了黑松露煎蛋配香芹烤土豆。女僕的服務工作一氣呵成、賞心悅目，埃里克心裏不得不讚歎。

“繼續我們剛才關於真實想法的話題，埃里克，這個案子你認為應該怎麼打？贏面大不大？”尼爾斯沒有輕易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