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入西边后只剩下了几缕余晖,让灰白相间的云层中透着些许酒红色。枝繁叶茂的红叶森林中,一切已经变得幽暗深邃起来。气温开始迅速下降,良子呼出的气带着淡淡的白色汽雾。她披头散发,不停地朝着太阳的方向匆匆前行,踏在她赤裸双脚下的枯枝和红叶发出嚓嚓的脆响。各种鸟儿在今天最后的余晖中拼命地鸣叫着。在这样的深秋,不一会儿,在这茂密的林子里就会什么都看不见了。
良子自己也知道,她的出逃过于仓促,过于草率,以至于她现在只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连鞋子也没有。
在卡丽斯媞学院的公共浴室里,她突然发现整个浴室只有她一个人,门外更衣室里的守卫在聊着天,根本没有注意她。位于三楼的浴室靠近学院最北的围墙,有一颗围墙外的橡树,它的树枝伸展到浴室北墙的一扇窗附近,只要跳跃的距离恰到好处,就能抓住这根粗壮的树枝,越过学院的高压电防护围墙。良子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现在她的理智正让她犹豫起来,她本来希望在没有人发现并追来之前,尽量往远处逃走。但她只稍微理性分析后,就知道逃走的巨大危险性。这个出逃是没有计划的,纯粹即兴和偶然,连要往哪个方向逃跑她都不知道。
她现在觉得非常冷,并且她听说林子里有一种成群结队的啮齿类动物。这种类似老鼠的生物并不是这片森林的原住民,它们来自于某个环境崩溃的污染地。老鼠正经历着基因突变,它们的新城代谢变得惊人的快,体格变得更小,但行动的速度异乎寻常的快。它们适应了各种严酷的环境,吞食所有的东西,除了各种树叶,还吃树枝和树皮,甚至吞吃泥土,毒药也对它们失去了效用。它们还会围猎所有的动物,从昆虫、鸟类到落入包围圈的猎狗或人类,全都不会放过。学院的守门人称它们为“恶灵鼠”,这个世界环境崩溃后滋生的恶灵。整片森林已经受到了这个生殖力惊人鼠群的严重威胁,如果放任不管,这片古老的树林很可能会在数年内消失殆尽。对这些异变动物来说,一个无助的十五岁少女,无疑是一顿美味的加餐。
她知道这片红叶森林非常大。因为数月前,她坐着接她过来的自动飞行机械时,观察过下面的树林。自动飞行机械在这个看不到边际的森林上空飞行了将近二十分钟。就算是在白天,她也无法保证能在一天内认准方向走出去,而且也不知该如何避开那些变得越来越多的恶灵鼠。
良子孤身一人,有些害怕起来,她害怕自己会死在这里,这让她想起了姐姐临死前让她答应的誓言。
“姐姐,你放心吧,我会很快来陪你的,这个世界就快完蛋了。”
“傻子,你是我们井上家唯一剩下的人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过上体面的日子,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好人,才不会那么容易就完蛋的。答应我,帮姐姐再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
她们曾经是星亚大陆东边一个岛国的岛民,与这个行星最大的城市S市,隔了一个不到一百公里的海峡。三年前,一次大地震后的海啸夺走了她们的父母和弟弟的生命,当时十三岁的她和十五岁的姐姐被S市的救援部队搜救,以外国难民的身份进入S市。她们一无所有地生活在难民营。
祸不单行,在难民营的第二年,她们遭遇了当时席卷S市的超级细菌感染。没有注射过纳米机械的难民无法抵抗这种超级细菌,最强力的抗生素也没有效果,她的姐姐和许多人死于肺部重度感染后的并发症。之后的两年,井上良子生活在难民营里,这段时间她变得非常阴沉抑郁,几乎不怎么说话。但难民营里的生活秩序还算井然,这让她度过了安静的两年。
直到最近,有一个S市的秃头胖富商领养了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交上了好运。相反,这促使她下决心最终来到了卡丽斯媞学院。
富商暗中贿赂了难民营的主管,他看上了井上良子出众的相貌。快到十六岁的她艳若桃李,脸上有一种天然的妩媚,却还不失少女的纯真,身材也已经十分婀娜多姿。富商想要为自己三十多岁蠢笨的儿子买一个将来的未婚妻,而这个恶心的老头自己也对良子的姿色垂涎三尺。入门仅两个月,名义上良子是他的养女,但已经开始暗中对她动手动脚了。
井上良子出生在岛国的海上渔民之家,个性坚韧。她可以接受生活的贫穷和困苦,但无法忍受如此猥亵的欺凌。
良子在难民营时,曾经与姐姐一起通过卡丽斯媞学院外派教官的测试,井上良子的测试分数引起了教官和学院的注意。但姐妹俩当时能厮守在一起,不想去这样一所带有神秘色彩的学院。它的创办方是实力雄厚的李斯林基金会,它持股国际医疗服务巨头:李斯林股份公司。
这所专门在难民营中招收未成年女孩的学院口碑并不好,被各种危言耸听的传言所笼罩。难民营中的许多人都说这个学院是有去无回之地,是专门培养李斯林间谍的地方。进去的孩子被基因编写,成为李斯林股份公司的工具,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没有人确切知道学院里教的到底是什么。
教官曾给良子留下了一张带磁条的卡片。良子在S市一所李斯林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插入卡片,学院椭圆形、银色的自动飞行机械不一会儿就来了。机械在识别良子的身份后,把她就地接走。并且李斯林基金会在短短的一天内安排好了她所有留下的身后事。那个富商得到了丰厚的补偿金,足够他为他的儿子或他自己变态的性趣再挑选几个女孩。
良子就这样即兴地来到了卡丽斯媞学院。
学院在漫无边际的美丽红叶森林围绕中,一座巨大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内。建筑由高压防护围墙围住,倒不是为了防止学员出逃,因为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自愿到了这里,她们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没有了其他选项,失去了立足之地。是的,五米高的高压围墙是为了防御那些恶灵鼠的。学院的无人战斗机械每天都在外面扫荡杀戮这些老鼠,可还是制止不了这个鼠群的壮大。这些老鼠很少外出行动,它们可以一直躲在很深的地洞里,靠啃食根茎,吃蚯蚓或泥土过活。它们的群体攻击行动是有目的性和组织性的,绝不盲目离开地下。
学院正面园林的中央,有一座足有五米高的纷争女神厄里斯的砂岩雕像。她正舒展着丰满的身体飞行,向天空中伸出一对巨大的翅膀,右手仿佛在空中轻柔地舞动着,左手托着一个镀金的大苹果。金苹果上用亮白的颜料醒目地刻着“καλλίστῃ”,即卡丽斯媞,意即”献给最美丽的女神“。雕像的砂岩基座上刻着:“给他们绝对的秩序,必将酿成压抑的恶果;他们需要永远地纷争,这是肉体和精神进化的欲望。“
刚进学院的一个月,良子觉得自己来到了一所疗养院。她的生活被划分得井井有条。三餐的时间是固定的,每天摄取的水份和卡路里也根据每个人的体格有严格规定。每天上午在七点的早餐后要去医务室进行一种干细胞疗法,另外接受一些注射和氧疗。随后在学院后面很大的园林中进行散步、瑜伽、平衡力和各种呼吸训练。午饭后有一小时的午睡时间。到了下午则会有一些感知训练和脑力训练,比如五官的感知敏感度、认知能力、逻辑分析、对具体情况的预判以及记忆力训练等。晚饭后,学员们可以在饭厅边上的咖啡厅内有些社交活动。除了井上良子,另外还有四名学员,她们都是孤儿。最年轻的来自埃莉萨大陆哲尔曼国的女孩只有九岁,良子是其中年龄最大的。晚上九点之后,必须熄灯上床。
良子很好地适应了这种极其规律的生活方式,并且她认识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她的感官、认知、体能、身体协调能力、记忆力和分析能力都增强了许多。最主要的,是她的思维方式正在发生变化。她的逆向思维变得比以前更发达,并且她发现可以控制自己的意识,同时思考几件不同的需要脑力的事情。她的情绪控制能力,情绪的稳定程度也增强了许多。
良子虽然还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孩子,但她经历过的风浪和艰辛对许多人来说可能都是难以跨越的坎。她现在回顾往事的时候,往往觉得那些恐怖的经历变得不像以前那么扰人了,她换了一种思维方式,让她想通了许多心结。她深切体会到了人类的渺小和无助,她想念与妈妈、爸爸、弟弟和姐姐在一起生活时的甜蜜美好,同时她彻底接受了他们的死亡。她开始变得话多起来,活泼起来,渐渐成了其他四名学员的大姐头。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已经无需再接受那些干细胞疗法。除了继续锻炼体能和身体能力,进行脑力训练以外,所有其他的时间都在研究人性、人类的历史以及当前最新的科技知识。学院给她们服用一种植物性质的纳米机械胶囊,胶囊在体内融化后,纳米机械中存储的历史、科技知识或者社交策略的理论直达脑部的学习和记忆区。她可以在一天的时间内,学完整个埃莉萨大陆的历史。随后,植物性质的纳米机械在血液中自我衰败,最终从尿液中排出体外。
到了第四和第五个月,则学习如何判断一个人的个性、习惯和弱点,并如何通过语言、声音和策略操纵此人达到自己的目的。除此之外,她们还练习一些柔术、防身术并熟悉一些常规的武器。
第六个月,良子顺利地通过了各项测试,她离毕业只差学院的“最终考验”。这种考验,是教官根据学员的不同特点,为每个学员定制的。然后,她就要开始为李斯林股份公司服务,把她的所学用到实践中。
每个学员都有自己的私人教官。良子的教官是一个清瘦的老女人,长着一张几乎过于严厉的脸孔。她名叫艾玛,有着埃莉萨大陆人的长相,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很高的鼻梁以及长满皱纹的苍白皮肤。她寡言少语,说话惜字如金。但她的话通常饱含意义,在指导良子训练的时候,她的思路清晰,语言的表述也极其准确,是个非常优秀的教官。
最终考验前一天的下午,良子被老女人叫到一间很宽敞的地下室。这是间看上去十分古老的地下室,因为墙上和地上的大块砂岩石块已经被腐蚀得劣迹斑斑。在深秋时节的下午,这里已经异常地阴冷,仿佛冰窖一般。一股苔藓和潮湿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一切都让良子感到非常不适。这间地下室几乎什么也没有,除了在一面墙顶部的一个聚光灯,和这面墙上的大石块中嵌着的一副镣铐,镣铐的下面还有一个圆形生锈的颈锁。如果她踮起脚跟,这副颈锁则正好在她颈部的高度。教官艾玛让良子在这里等上一会儿。
良子呆呆地望着这面有着镣铐的石墙,思索着最终考验的各种可能性。过了很久,她听见了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和蹒跚的脚步声。地下室的大门打开了,艾玛牵着一个肥胖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的脚上戴着镣铐,手上戴着手铐,头上罩着一个麻袋,走起路来感觉非常地吃力和沉重。
“井上良子,在这间地下室内,你要经受明天的考验。考验时不准使用武器和任何物理性的暴力。通过之后,你就是李斯林股份公司的人。接下来,我要念出你最终考验的题目,仔细听好了,我只念一遍。”艾玛大声说完,看着良子的眼睛。
良子对着她点了点头。
“在你的面前有一头被欲望折磨的野兽,它是你曾经逃避的深层恐惧。你知道它想要些什么,在这个地下室里直面它,解脱它,让你的恐惧灰飞烟灭吧,征服恐惧将成就你。骄傲吧,曾经无助的少女啊,请你看清这个世界,解开你意识中的一切禁锢吧,在我眼前脱变,成为我最美丽的女神自由飞翔!”艾玛如同念咒般,一字一句抑扬顿挫,感情饱满,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真挚。
“你都记住了吗?井上?”
良子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就在这时,艾玛掀开了男人头上罩着的麻袋。她往男人的腿上踢了一脚,胖男人随即跪在了地上。
“畜生,看清你的女神吧!明天她将满足你的欲望,成就你这匹野兽,好好等着。“ 艾玛狠狠地对他吼道。
良子感到脑袋里轰地一声,然后整个人仿佛随着她的心跳在嗡嗡作响,她的脸涨成了粉红色。
是的,她看到了他的脸孔,那个贿赂了难民营主管的富商丑陋的脸孔。她的养父,那个恶心的老头,她的终极恐惧。现在这个胖老头看上去已经十分疲惫,但同时显出野兽般原始的兴奋。他的双眼睁得滚圆,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盯着良子看,两边嘴角都淌着口涎,滴在地上的石块表面。他的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吼...吼“的声响,仿佛一种野兽的低吟。他双腿跪地,右手撑在地上,左手则不自然地抽动着,像一只巨型的癞蛤蟆,直直地盯着前方。
“仔细看看他,井上。“艾玛对良子轻声迅速地说道,这是她指导良子训练时的惯用语气。
良子闭上了眼睛,已经看得够多了,看够了丑恶的人和事。她真的无法忍受和这个畜生共处一室。她感到愤怒,只想快速离开这间地下室,去学院三楼的公共浴室赶快冲个澡,洗去这恶心反胃的感觉。
“井上!最终考验在明天凌晨四点整,准时来这个地下室!“艾玛在她身后叫道。
*** ***
“该死...“,良子赤裸的脚在一株带有钩刺的植物上结实地挨了下,疼痛让她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她左脚外侧流出血来,淌在脚下的红叶上。她十分喜欢美丽的红叶,可是现在红叶的色彩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事实上,整个森林已经黯淡下来,一切已经悄然披上了夜色的外衣。
良子不在乎自己脚上的伤,她正集中精神地看着自己流淌的血,血很快在红叶上凝固起来,变成了一种深邃的黑色。这黑色吸引着她,呼唤着她,她仿佛坠入到这黑色的世界中。她在这黑暗的包裹中,恐惧消失了,一种安全感和惊喜的情绪随之而来。她思考着、分析着,同时注视着、听着、闻着周围的一切,她的感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灵敏过。
她能看到在上空盘旋的食腐乌鸦,听见阵阵微风吹着枝叶的声响,闻到了泥土下面植物腐烂的气息。她感受到了一切事物。现在,她的意识中一片空灵,她仿佛能看清这个残酷现实世界的一切。
她开始运用她基因编写后训练出的脑力计算着:从她跳上浴室窗外的树枝,到现在为止,应该只过去了半小时左右。她闻着自己脚上的血腥味,想着那些恶灵鼠,它们敏锐的嗅觉能够搜索到数公里外的食物。它们能够在黑暗中像离弦的箭般迅速移动,撕咬和啃食受伤的人类,让人在数分钟内变成一具森林中毫无意义的白骨。
现在她必须做出决断了。
“最终考验...我的恐惧...凌晨四点...“,她口中不断地嘀咕着。突然,她猛地站起身来,撕开连衣裙的下摆,用撕下的布料把双脚结结实实地包裹好。然后,她集中精神力,运用训练的方法调匀呼吸,在还能辨明事物的、刚刚降临的黑暗中,一路小跑。
不一会儿,她已经回到了卡丽斯媞学院的北门。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良子,艾玛教官叫我在这里等你呢。我把你的衣服和鞋子带来了。“九岁来自哲尔曼国的小女孩微笑着对良子说道,即使在黑暗中,她的大眼睛里也不时闪烁着宝石般棕绿色的光芒,蕴藏着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和绝对的自信。
“谢谢你,伊莎贝拉。“良子摸着女孩的头说道。
“良子,刚才我已经通过了教官给我的最终考验,明天我就要去李斯林的亚美利乌斯大陆分部了。“小女孩若无其事地说道。
“恭喜你,伊莎贝拉,我会想念你的。“良子很喜欢小伊莎贝拉,她是真的会想念她。不过她从未问起过她的身世,因为来到这里的女孩都不会是幸运女神的眷顾者。
“我也会想你的,不过放心吧良子,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走吧,我们去吃晚饭,今天有烤鲑鱼和土豆泥呢。“小女孩说着,轻松地哼着小调,用手里的钥匙利索地打开了学院北面围墙中厚重的门。
井上良子醒了一宿,她仰躺在床上,调整着呼吸,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做着冥想。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模拟即将到来的最终考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她现在依靠惊人的记忆力,回放着那个地下室中的一切,回想着那个丑陋老头的一切,他刚才的模样,以及一切细节。
第二天,快到凌晨四点的时候,良子起身穿上事先准备好的衣物。她先下楼到底层的咖啡厅,用全自动咖啡机打了一杯浓缩咖啡。一口气喝掉后,又点了一支香烟。她站在学院大厅里吸了几口烟后,直奔那个地下室而去。
离凌晨四点还差两分钟,良子站在这个地下室的中央。
她穿着白色尼龙的学院制服,一条灰色方格几何图案的迷你裙。她松开了制服上端的两粒纽扣。脚上套着一双做工精致的黑色皮靴。她正在做最后的战斗前呼吸法,她要把自己与这个泛出潮湿气味的地下室融为一体,这里将会是属于她的战场。她要在这里战胜自己的恐惧,让自己冲破那个即将破裂的茧,冲破那无形的意识禁锢。
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出现了,蹒跚的脚步声,沉重的脚底与地面的砂岩石块摩擦着。一瞬间,地下室的大门打开了,艾玛牵着那头野兽出现在她的面前。
野兽这次没有被罩着麻袋,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良子,眼白布满了血丝,眼圈变成暗红色,显然他昨晚没有合眼,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他的猎物。
“井上良子,今天你有能力接受考验吗?你也可以选择放弃,继续接受数月的训练。“
“我状态很好,可以开始了。“良子挺直身体,抬头对她的教官说道。
“很好,现在是四点整。我宣布井上良子的最终考验开始。“艾玛说着,解开了富商手上的手铐和脚上的镣铐。她退到了地下室门口黑暗的角落里,现在她作为考官,要见证和评估井上的最终考验。
野兽睁大严重充血的眼睛,他肥胖的身体以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往良子冲过去。他的左半边身体显得很沉重,这让他移动起来左右身体显得极不协调,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冲到了良子的面前,硕大的身体马上就要把良子重重地压倒在潮湿冰冷的地上。
“猪猡,给我跪下!这里是我的地盘,不是你的家,不得放肆!“良子带有磁性的声音发自丹田,严厉中还带着一种魔性的妩媚,声音震撼着这个地下室中的空气。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藐视着他。黑色的大眼珠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充满着智慧和绝对的自信,盯着野兽布满血丝的眼睛。
野兽吃了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跪倒在排列着砂岩石块的地上。由于向前的巨大冲力,他的膝盖和手掌在地上剧烈摩擦,鲜血随之涌了出来。但他显然根本没在意自己受伤的疼痛,两眼仍然死死地盯着良子。
良子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考验伊始她平静如水的心中,如同洒下一片雨滴,泛起了层层微小的波澜。她马上收敛心神,让心灵保持宁静,她不能让恐惧有一丝可趁之机,她的眼神不能有一点点犹豫。
她在玩着一个古老的危险游戏,是猎人和一头食肉的饥饿猛兽之间的博弈,并且她的第一步已经顺利成功。眼前的这个老头,显然是一个带有攻击性的施暴者,他对性欲和控制欲有着野兽般的执着。
所有的人,在孩童时就可以粗略地分为两种类型,即施者,和受者。前者天生外向而带有攻击性,为人处事态度主动,他们抢走属于别的孩子的东西,不会过多考虑后果。而后者天生则更被动,更多地依赖于环境,对陌生的环境他们倾向于小心尝试,他们是观察者,可以随遇而安,可以忍受别人的摆布。很多人其实经常摇摆于两者之间,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也有许多施者,善用奴颜奉承伪装自己,隐匿于受者中,以达到自己最终取得控制权的目的。
对这头野兽来说,他曾经认识的井上良子,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显然是一个受者,是他的猎物。他把她圈养在家里,慢慢找出她的弱点,耐心地消耗她所有的反抗意志,最终成为自己受用的盘中餐。但他不知道的是,良子已经在卡丽斯媞学院的半年中,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他跪在地上,血红的眼睛中闪现出试探的意思,他的喉头深处发出“吼...吼...“的声响,如同一头正在犹豫的野兽低吼着,观察着良子。
现在,良子必须发出下一个指令了。
“脱下你所有的衣服,你这头猪,快点!”良子的声音控制仍然拿捏得很好,这句指令恰到好处。
老头先一愣,随即嘴角因为兴奋颤抖起来。“是...是...“,他激动地喃喃道。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左手显然被疼痛或麻木困扰着,右手笨拙而费力地把自己的衣物和鞋袜扒下来。
良子始终站在原地,瞥眼观察着他。老头已经赤身裸体,正冷得瑟瑟发抖。凌晨四点,这间地下室显然比昨天下午更为阴冷。他身上东一片西一块的黑色毛发夹杂着一些花白,像一只奇怪而丑陋无比的生物。他重新跪在地上,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现在,给我好好跪着。我现在要你全神贯注地仔细看着我。”良子正在慢慢取得所有的控制权。
她慢慢走近这匹颤抖着的野兽。在他面前仅一小步的距离,良子站住了。
野兽赶紧趴在了地上,张大嘴巴,贪婪地舔舐着良子的黑色皮靴。
“谁叫你乱动了,我只让你看着我!“良子的腿在地上一顿,严厉至极地对野兽吼道。
野兽立刻缩回身子,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狗一般,眼神中满是讨好地盯着良子看。
良子开始不慌不忙地脱去衣物。她有意把衣物全凌乱地扔在野兽的面前。这次,野兽定定地看着这些还有良子身上芳香气息和暖意的衣物,但是他被控制住了,没有趴下身来舔舐。
良子年轻的身体适应着地下室的寒冷,凝脂般的皮肤紧绷起来。她优美地转了一个身,让这匹野兽可以看到她丰满的身体,和后背绝妙如流水般的曲线。
她已经能听到身后野兽剧烈地抖动的声响,和喉咙深处不经意发出的对欲望的嘶吼。
“仔细看着我。”良子背着身子,又是严厉而妩媚的语气。然后她慢慢地走向那面带有聚光灯和镣铐的砂岩石块墙面。
她身后的野兽,嘴里发出癫狂的只字片语声,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是赞叹着还是感慨着什么。
良子优雅地走到石墙前,她转过身面对野兽。他正萎缩在地上,抽搐着,两眼直直地盯着她。良子踮起脚后跟,把墙上的颈锁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咔嚓一身,颈锁锁死了。
野兽把头颈伸得老长,他被此情此景所深深吸引,看得入了神,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
接着良子打开聚光灯的开关,她美丽的胴体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白玉般的光泽,少女的身体已经拥有了优美而夸张性感的女性曲线,聚光下显得更加妖媚具有魔性。
然后,她往上伸起健美的双臂,把自己的两个手腕也扣上了带铁链的镣铐。她的双臂如同一对指向天空的美丽翅膀。良子踮着脚跟,修长的双腿伸展开,美丽至极的身体,全部都暴露在聚光灯下,激射出光芒和芬芳,对野兽散发出无限的诱惑力。
“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快过来!”良子命令的口吻中仍然带着一种魔性的诱惑力。
野兽伸着头,他使出全身力气,想猛地站起来,但左右身体失去平衡,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在地上继续发抖,挣扎着。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废了好大的劲,才慢慢地站起来。他的左半边脸摔得红肿起来,牙齿咬着下嘴唇,嘴角已经流出鲜血,整个脸孔可怖之极。他用右半身拼命扯着麻木的左半身,才向着良子的方向走来。
昨天,良子在黑暗的森林里,她的犹豫、无助、恐惧、疼痛以及鲜血流淌在红叶上的画面,刺激她经历了一次感官和脑力的爆发。她随之产生一种顿悟,她的脑中忽然可以捕捉住曾经经历事件中的每一个细节,如同一张张清晰放大的图片。“最终考验”的全部细节历历在目。
老头,显然已经被艾玛折磨了两天,他的身体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良子清楚地知道老头糟糕的身体状况,他过于肥胖,常年受高血压、心脏病的困扰。显然,昨天看到的老头左臂的功能性障碍,是一种心脏病即将爆发的信号。而良子昨天在地下室内,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正显现的病灶,恐惧和愤怒让她一度失去了判断力。
艾玛安排的这个寒冷潮湿的地下室,显然是良子的主场。阴湿的寒冷、墙上的道具、老头的疲惫以及极度的兴奋,大大增加了她计划的成功率。
现在良子的行动、语言必须严丝合缝。当然,她尽了人事,现在需要一点点运气的成分。而运气,也是现实世界许多事情的成功所必须的成分。
老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再走近一步就能触及良子美妙的身体了。现在,野兽正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猎物,但是他始终没有踏出最后的一步。他呆在那里,似乎有些犹豫,似乎有些害怕,似乎是身体的麻木。
终于,他又慢慢踏上了一步。
良子已经屏息凝神,她的右腿已经随时准备发力,用膝盖猛击老头的心脏部位,只要他胆敢侵犯她的身体。半年的训练让良子确信,她的膝盖能立即击断他心脏部位的肋骨,折断的肋骨将刺入心脏,马上停止一切身体机能。但如果这样做,她就输了最终考验。
野兽用血红的眼睛瞪着良子,露出狰狞的表情,他跃跃欲试。
良子没有显露丝毫的怯懦或恐惧,她对他露出了最后的微笑,何其妩媚,又何其柔美,但却暗藏着巨大的愤怒和杀机。
老头看见良子的微笑,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他的身体往左边倒去,沉闷的“咚”的一声,侧身摔在地上。他的脸上露出无比放松和满足的表情。随后,他的全身开始抽搐起来,额头上渗出巨大的汗珠,接着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仿佛窒息了。他的右手移到了心脏部位,使劲地按压着那里。
不一会儿,他向天花板上翻了白眼,身体僵直,死了。
良子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她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现在她感到腿部的酸痛,全身开始颤抖起来。她贴着冰冷的砂岩石墙的后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的神经从没有这样紧张过,她的意识从没有如此清晰过,她得到了新生。
从地下室的角落里,响起了清脆的掌声。艾玛从门边黑暗的角落里现出身形,走到良子面前。她解开了良子手上的镣铐和颈锁,双手拥抱了她,并亲吻了她的脸颊。艾玛的手心,被她自己的汗水潮湿了。
“恭喜你,你是我们的姐妹了,井上良子。明天,会有人来接你去S市的李斯林基金会报道。”艾玛贴着良子的脸颊,温柔地笑着说道。
“谢谢你,艾玛,谢谢你给我的一切。从今天起,我不叫良子。“
“我是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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