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seph Redfield 2018齐三生从总部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驾驶自己的电动汽车，上了环城高架路的匝道，向市区方向行驶。从高架路上，他看了一眼左侧的总部夜景。
总部在环城高架最北面的外围，提坦机械在这里拥有一个占地约50公顷的园区。
主建筑很显眼，是一幢方方正正，二十层的玻璃幕墙建筑物。建筑内白色的灯光透过超白玻璃，在夜间显得特别晶莹剔透。在这座被人称为“水晶宫”的建筑物地下二百米处，就是提坦机械的超级脑“克罗诺斯”的所在地。这台超级脑的能力，相当于数千军用电子脑能力协同后的总和。在水晶宫的周边，一排排低矮齐整的方形建筑物大多还灯火通明，许多人正在熬夜加班。
齐三生瞥见会展中心方向，仍然有数架大型悬浮机械在投射探照灯、采集信息。他无心欣赏S市的夜景，他在思考着事情，梳理着今天经历的所有事件片段。
今天仅仅四十秒左右的幻境，造成三百多名会场人员中，一半人脑神经系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有三十一人直接脑死亡，他们最后的意识很可能在幻境中经历了数月、数年之久的溺水窒息感，死得极其痛苦，其中包括两名没有注射过纳米机械的埃莉萨大陆首脑。由于纳米机械与脑神经网络中信号传递的相辅相成，所有注射过纳米机械的人，几乎没有神经网络损伤。
如小詹姆士∙沙可在董事会上说的一样，全球注射型、胶囊型纳米机械的生产巨头，微波胶囊股份公司的股价从事件后就一路飙升。
比较棘手的事情，是两名埃莉萨大陆首脑的死亡，政府已经顶不住国际各方的压力，把所有的问责转移到了提坦机械身上。克罗诺斯无法在已经僵硬的尸体中拯救出他们的意识，而且从法律上来说，没有取得死者家人同意的意识提取是违法的。
提坦机械面临着巨大的谴责。
现在全世界的官方媒体，包括新闻频道、广播、报纸、新闻网页上，正在铺天盖地讨论此事。埃莉萨大陆联盟已经提出严正交涉，要求马上归还两具尸体，限期一周内给出事件的详情评估，主谋必须绳之以法，并且把矛头直指“提坦机械保安工作的失败“。估计这会儿，他们已经计划好把自己的情报人员派往S市。
尤其在各种民间的虚拟社区上，已经风起云涌。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提坦机械的绝对威严、绝对正确”已经破灭，它与所有对立的敌人一样，是有弱点的，是有漏洞的，是可以被击败的。各种激进的人群和组织开始操纵言论导向，发表一系列的攻击性论调。所吸引的读者，则借评论这些文章宣泄自己对社会、现实世界的不满情绪。
提坦机械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众矢之的，所有的战争、阴谋、坏事，好像都能合乎逻辑、顺理成章地安在它的身上。一瞬间，许多人觉得自己想通了，一个巨大的敌人明明就在眼前，只等着正义人士去推翻它。
一些埃莉萨大陆的阴谋论者则认为，是提坦机械自编自导了这场袭击，目的在于杀死反对自己的挡路者。这两个已死的埃莉萨大陆国家领袖，他们提出了“反对滥用技术对世界施以强权“的政论。
“试问除了克罗诺斯自己，谁还有能力制造如此规模的幻境？“，“提坦机械-世界暴君的阴谋”、“人性的剥夺者最终将自食恶果”、“恐怖袭击发生时，克洛诺斯正在小憩”。
各种导向性的媒体文章把提坦机械推向一个漩涡的中心。好事的人们幸灾乐祸地围观着一个巨人沉入泥潭。许多别有用心的媒体，同时利用阴谋论支撑着自己的观点。
最激进的反对派，则痛恨着提坦机械和与其勾结的二十国联盟。他们视“梵尼切娅七人”为崇拜的偶像，认为这个组织熄灭了强权者的威严光环。许多激进组织称他们是“革命者“、”全人类的希望“，有人直接开始提议募捐，为“正义的革命”做好准备。
“梵尼切娅七人”在这次事件之前，有过几次活动，都是靠操纵数据信息赚取金钱。他们的日常包括篡改民主投票结果、抹黑雇主的敌对政客、为雇主伪造虚假信息、数据偷窃、操纵媒体言论、强制洗脑等。事实上，他们曾经的行径，从未对提坦机械造成什么损害，反而经常顺水推舟地促成了提坦机械在埃莉萨大陆的许多业务。
但这次，提坦机械已经给出7亿国际币的巨额佣金，在全球范围通缉此七人，无论死活。这次的二十国联盟会议，是二十个最重要的经济体讨论未来计划的会议，也是各个国家政府与提坦机械之间达成各种共识的重要会议。对二十国的攻击，实际上击中了提坦机械股份公司的要害，民众的舆论暴力一发不可收拾。
提坦机械的股价，在一天内蒸发了五分之一，并且还在持续向下。
让齐三生无法信服的是，虽然顶尖的幻像师的确可以对多人实现幻境，但仅凭七人，要对几百人创造如此大规模的相同体验幻境，并同时屏蔽克罗诺斯的支援，就算敌人再厉害，也需要太大的运气成分。
义体人中幻像师的能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原来肉身时的脑力。
当意识和记忆传送至军用电子脑后，原先拥有强大脑力的人，将发挥出超过普通幻象师数倍的惊人能力，而人类的超强脑力者，甚至能发挥出几十倍的能力。但人类超强脑力者本来就很少，齐三生从来不喜欢小概率事件。
最后，今天还多了一件令齐三生震惊的事情。在紧急召集的董事会上，一言不发的弗里德曼先生，忽然宣布他将立即前往“贤者之境”，加入其他两名元老。弗里德曼先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齐三生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已经驶入了S市中心城区。丹∙斯坦福用加密信息给了齐三生地址。
齐三生到达了这个世纪初建造的高层住宅区。这些住宅曾经是有钱人投资楼市的玩物，也曾是S市炒高地价的标杆。这些三十层左右，外观无聊的公寓楼在二十多年前已经达到设计寿命成为危楼，之后虽然有投资商花钱把它们更新过，但现在大多楼房的外立面看上去又已显得破旧。
从十几年前开始，越来越突显的生存环境崩溃问题，上世纪中期持续至今的人口大爆炸，粮食极度匮乏，加上埃尔德行星矿物质能源的耗尽，世界范围内的各国战争，世界金融体系的萎缩，人们对投资期望的悲观态度，轻易地捅破了S市鼓吹了五十年的楼市泡沫。
泡沫的破灭，对已经债台高筑的地方政府带来非常沉重的打击。所幸，S市还有提坦机械总部，事实上，提坦机械成为了这个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的重要支柱。无论是在经济、科技还是在军事方面，提坦机械都颠覆了传统的理念。在几乎所有重要经济体国家，提坦机械都成为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齐三生下了车，他眼前的这些陈旧的高级寓所，现在都成了有价无市的产品。且因为业主们本来都是有钱人，仍然不愿降低租金，所以酿成了难以招揽租客的尴尬楼盘。
这些高级寓所，一半被空置，有些被出租给能够负担租金的小公司。还有少部分被非法分割成为许多小卧室，出租给了平民和难民。因此乱象丛生，各种犯罪也在这里悄悄地滋生起来。
热沙地区和阿卡大陆的大范围战争后，难民大量涌进S市。加上海平面的不断上升，全球风暴和当地飓风发生频度的大规模增加，沿海的S市遭遇严重的治安、气候灾害和公共卫生问题。虽然有提坦机械提供资金、技术，建设了各种巨型保护设施，但比如陈旧的高层建筑被飓风摧残倒塌的事件，每年都有几次。
虽然整座城市看上去依然繁荣，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享乐主义氛围依然弥漫，但对许多人来说，在S市生活正变得越来越辛苦。
于是最富裕的阶层从十几年前就开始逐渐离开S市，搬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或者用金钱购买其他的生存之道，比如齐氏智造的义体、提坦机械的电子脑，或其他各种服务。
齐三生来到一幢公寓楼的地下室前，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已经等在地下室的厅堂中。齐三生认出他是丹的队友，战时代号Ceasar的男人。他现在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长裤的便服，只有腰间鼓鼓的，应该是战斗腰带。他看见齐三生后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地下室深处，齐三生紧随其后。
下了三次楼梯，拐了十几个弯，齐三生被带到一个厚重的金属门前。金属门的中央有一个自动扫描眼。它可以扫描每个义体人独有的电子脑波，或是注射在人体内的纳米机械，识别每个人的独特生物信息。齐三生知道这是提坦机械的产品，也是“全感应城市计划“的重要技术之一。扫描眼一瞬就完成了扫描，大门右上角的灯亮出绿色，十分厚重的金属门打开了。
“您好，齐先生。这里是我们小队自己的一个安全屋。我的队友马尔库斯∙斯坦恩，今天上午您也见过了，他是我们的通讯官。“丹∙斯坦福指着金发碧眼的队友介绍道，并对齐三生微微欠身行礼。
“这里很隐蔽，刚才在外面就没有了普通通讯。“齐三生对丹点点头。
他的义眼观察着这个地方，这是个层高足有5米的大厅，超过一千平米。除了粗壮的承重结构、涂料已斑驳的白墙、简陋的桌椅和一些储物柜，没有什么特别的设备。储物柜里有一些常规的武器，还有侦查用的微型机械。角落里，还停着两辆电动摩托车，说明这里另有出入口。新风系统和隔音设施肯定被更新过，还加了特别的信号屏蔽网。在更深的地下，齐三生感知到还有一个能量场，也许是为地铁提供能源的设施，从这里可以随时为义体进行谐振式充电。
丹和齐三生四目相对，他们上午在会展中心一同经历过溺水事件后，有过短暂的交流。丹观察过齐三生，揣测他也许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毕竟今晚的私下会面是齐三生主动提出的，他独自来到了这里，说明已经在丹这里押上信赖的筹码。同意会面的丹，同样在进行一场赌博，因为他无法确定齐三生的立场。如果真是公司内部出了问题，齐三生身为执行长，完全有可能是知情者。
溺水事件的发生，和现在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以及事件快速的发酵程度，意味着必须赶快行动，已经没有时间再互相试探了。齐三生的直觉信任丹，急于与丹见面。他不喜欢错综繁复的杂乱线头，必须弄明白今天发生的事情，他要在行动之前澄清所有的信息。
齐三生瞥见身后的马尔库斯正背手站着。他感觉到马尔库斯的义体已经储满生物能，正蓄势待发。他背着的左手也许正按在战斗腰带的手枪上。
“马尔库斯，你去守住外面的哨点，保持警戒。我要和齐先生在这里单独聊聊。“丹非常了解自己的部下，但是他现在首先要取得齐三生的信任。
对丹最重要的是，两名从上午开始实行追击的队友，已经没有了音讯。这让丹饱受煎熬，他必须保持住自己的理性，才能不擅自行动。队友显然正处于危险中，而他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情。也许齐三生能够以他的身份帮助他，也许会提高队友生存的几率。丹也把宝押在了齐三生身上。
马尔库斯从另一个通道消失在他们眼前。
齐三生拉了一个椅子，坐在丹的对面。
“我想，您读过克罗诺斯的分析报告了。您怎么看？”齐三生开门见山地问。
“克罗诺斯被屏蔽的事情非常蹊跷。今天在总部时，我让生化人查了记录。克罗诺斯当时的确收到了我们的支援请求，但他没有支援我们解开幻境。同时也有迹象表明，它受到了约四十秒的屏蔽波干扰，而幻境攻击就在这四十秒内。“丹的语气很平静。
“我也翻看了克罗诺斯的记录，完全同意您的说法。但所有记录中都没有屏蔽者的来源和位置，我觉得克罗诺斯在隐瞒什么，对此您怎么看？“齐三生继续问道。
“也许他受到屏蔽时，没有能力进行支援；或者他受到屏蔽时，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他主动选择不作为。但我不认为“梵尼切娅七人“能自己屏蔽克罗诺斯。打个比方：提坦机械拥有十二支世界顶尖的义体雇佣兵队伍，其中有八人是人类超强脑力者，即使集结所有八人，也不一定能办到，更何况他们还要施展大规模幻境。“
“现在事情对公司很不利，对外宣称“克罗诺斯休眠维护”是不得已的。在没有彻查事件真相之前，公司是不会轻易发表言论的。如果现在公开否认克罗诺斯被屏蔽，那等于承认它让溺水事件在眼皮底下畅通无阻地发生，提坦机械可是承包了全部的安保工作，纵容犯罪也是犯罪。“
“但如果公开承认了被屏蔽的事实，也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克罗诺斯是世界最强大的超级电子脑，也是提坦机械和许多国家重大决策的基石，甚至牵连到引导战争的策略。目前世界的局势中，公司正在风口浪尖上，公司自己承认它的能力失败，后果更具毁灭性。总之，我们必须先自己弄清楚此事。很难想象“梵尼切娅七人“单独计划了这次事件，我觉得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人。“齐三生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所有的想法。
“齐先生，我有同感。但我已经被撤销了继续追查此事的权力，我们小队从现在起只能配合接受调查。”丹皱着眉头说。
“是的，真的很遗憾，这是董事会刚刚表决的决议。只有我和曾天煜市长支持你们继续调查，所有其他董事都投了反对票。此事的决策权现在直接属于弗里德曼和克罗诺斯。”齐三生深深叹了口气。
齐三生没有提及的是，董事会已经进一步投票决议，丹的队伍必须被控制起来。只要他们违抗命令，可以当场击杀所有人。除了他和曾天煜，所有人都赞同。
“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去总部报道。我们的活动和获取情报的权限已经被限制起来了，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被监视了，我必须提醒您齐先生。”丹身经百战，显然已经警觉起来。
“这一切简直难以置信。“齐三生很无奈。
“齐先生，我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如果董事会顶不住外界压力，需要找替罪羊的时候，也许雇佣兵是再合适不过的棋子。而且董事会一定会限制我们所有人的行动。说不定还会栽赃我们中有内应，没有人会信任我们。“
“我会帮你们，我知道你们在现场尽了力，救了许多人。同时，你们也是最清楚事件的人。我会再和他们理论。“
“这些其实对我们来说都是次要的，齐先生。我们是雇佣军人，一直以来我们选择服从命令，背些黑锅常常也是生意的一部分。但我们的底线，是至少让我们找回目前追查犯人的两名队友，作为服从的交换。“
“你向克罗诺斯发出请求了吗？“
“我的要求就在刚才被驳回了。总部会派出其他小队追查，“黑桃K”小队。“
“那个实力最强的暗杀小队。”齐三生皱了下眉头。
“是的，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两名队友的安危是他们最不关心的事情。”
“你们有何打算？“
“有一个备用的脱身计划。”丹显然对齐三生毫无隐晦。
“我有什么能够帮到你们？”
“我由衷地感谢您，执行长阁下。您现在要做的，是尽量和我们保持距离，免得和我们一起陷入泥潭。今晚的见面，绝不能让人知道。您必须静观其变，在真正的危机出现时，尽量帮助我的队友脱身。不过请相信，我们‘红桃K’小队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正说着，丹用手势示意他收到了新的信息。
“齐先生，请您立即离开这里。‘黑桃K’正从总部往中心城区靠近，看样子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小队来的。“
“他们来这里，难道。。。“。
“他们应该是来提早控制住我们的，看来总部不会让我们逍遥到明天了。齐先生，从西边的小通道出去。我已经用战时加密频道发给您示意图了，从这里的秘密通道可以到达地铁站，您快走吧。“
“你们要怎么行动？“
“您放心吧，在克罗诺斯和元老的眼皮底下，我们不会和‘黑桃K’死磕的。该启动备用计划了。“
丹站起身来，他伟岸挺拔，像个钢铁铸成的巨人，黝黑的肌肤下透着巨大的力量。他的双眼看着远处，如同透过这个地下室能看见正在远处移动的“黑桃K”。
齐三生看了一眼这个威猛高大的义体人，没有说话，径直按照发给他的地图一路小跑离开。很快，他从一个狭窄的破洞中出来，发现这是地铁下能源网的一个维修口，穿过去就是地铁的站台。
站台上有了通讯信号，他发出指令，让自己的电动车自动驶离他们见面的那幢高层公寓。然后，他搭上了一辆进站的地铁，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喘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加密频道中进入了一条新的信息。
“关于加快实施‘全感应城市计划’和后续计划，我们今天下午已经召集过内阁会议，所有计划将很快提上日程。请见明天早上6点的早新闻，内阁发言人将公布这个决定。公共宣传机制已经连夜启动了。另外，两项后续计划的细节，请明天一早七点与我见面详谈，在老地方。”
这是总理发来的。
齐三生立即与克罗诺斯和元老分享了这个讯息。
克罗诺斯即刻发来回复：“非常好，计划终于即将启动了。明天上午十点半，我们按今天的董事会决议，将举行公开投票，为‘全感应城市计划’和两个后续计划选出负责主体。我将安排媒体，并集结早就选定的公众投票代表。执行长阁下，明早七点，星亚联邦国的总理一定会与我们谈条件周旋，届时开通视听共享，我会在背后支持您。”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齐三生不由地产生了一种类似疲劳的感觉。虽然他知道，这只是对自己肉体时代的遥远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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