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人是90后,男性,长的白白静静的。二十来岁的年纪。曾经是一个重度网络成瘾的“患者”。当然这里不是写他断网瘾的故事。
他家里还算有钱,父母都是公务员。土生土长的上海中产阶级。2009年时他玩网游达到了几乎疯狂的地步,学校见不到他人,收电脑,家里就看不到人。父母没有办法,送他到了一所专门的戒网瘾医院。没过几个月,父母去看他时,他哭天喊地的要回家,并保证再不玩网络游戏了。父母心痛,虽然医生说他还没有断瘾,但依然接他回家了。
回到家中,正如医生所说,他还是天天泡在网游中。父母无法,又不忍心再送他去戒网营。只得没收了他的手机,电脑。把他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每天三餐给他送进去。希望像戒毒那样让他戒网。
一开始的时候,他有严重的狂躁表现,大喊大叫,砸东西,绝食。但过了大概一个半月。情况突然有了好转。
他房间里突然安静起来,每天也按时吃饭了。
父母以为他好了,却发现,他已经不说话了。问什么都不说,目光十分坚定的看着前方。呆滞木僵,对外界刺激严重缺乏反应。 但能正常进食。偶尔说一两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父母重新把电脑,手机放到他跟前,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看来网瘾是戒了,但精神也跟着崩溃了。
父母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送他到了我们医院。
根据观察,我院几个医生初步判定,他是紧张型精神分裂。
因为无法交流,所以目前只能用药物治疗。
但慢慢的,我们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与他同病房的病人,被他传染了。但他从不说话啊,不说话怎么会形成感应性精神病传染的呢?但事实是,六个人的病房,有四个人和他一样,慢慢变的木僵起来。
我们虽然不太相信这种传染情况,但还是给他换了病房。
但难以置信的是,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
大家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按照规定,只有狂躁症的病人,才应该单独一间病房,而且单独病房,不光价格很高,而且不利于病人的好转。没有家属同意,是不得强制的。
在开了一次会之后,我们几个医生讨论通过,再换一次病房,这回24小时监控,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达一个星期的监控,没有任何特殊的情况发生。他依然整天呆坐在床前。不和任何人说话。
难道这个病例真的推翻了主流精神病学的理论体系?我们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
直到那一次,我在查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细微的细节。
我发现他手指无规律的会发生几次连续性的抽搐。每次持续1分钟左右。
观察了一段时间,我做为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但依然不敢肯定。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那天我和他单独在办公室里,我用手机,不断的播放QQ申请语音通话的铃声。 我心里在想,一定会有用的,一定会有用的。
当铃声放了五六分钟以后。我的猜想终于对了一小半。
只见他突然说了一句,喂。
哈哈,这下我感觉全明白了。其实只明白了一点点,后面会说。
我笑着说:喂。你好,能聊一聊吗?
他: 我没空,有事留言。 说完又陷入了木僵状态。
我只得又播放语音通话的铃声。在放了三遍之后。他终于“接”了。
他:你不识字?
我:我打字慢嘛,有事儿和你聊一下,现在有时间吗?
他:有事儿快说。我在忙!
我:哦,玩游戏吗?是魔兽吗?
他:我已经不玩魔兽了
我: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玩吗?
他:我已经戒网络游戏了,我答应过父母的。
我:那你在做什么?
他:上网啊。
我:什么网站?
他:我自己建的网站。
我:那很好啊。能说说你为什么要建网站吗? 出去找份工作不也一样吗?
他:你怎么这么多事。
我:随便聊聊嘛。反正你在网上不玩游戏,还不是瞎聊瞎逛。
他:嗯,也对,那就说说吧。我与其天天宅在“家”里,还不如做点与兴趣有关事儿,说不定发了呢?
我:对,也是。
我知道,现在他已经愿意和我说话。我得问紧要问题了。
我: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和你接触的人都和你一样了吗?
他: 你什么意思?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决定和他直接挑明。
我: 你知道你已经住院两个多月了吗?
他:啥?
我: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能看到我吗?
他:……
他突然又陷入了沉默。任我再怎么发铃声,他也不“接”了。
但至少我现在明白了,他不是紧张型精分,而是妄想症。只要知道症状,那就好对症下药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为什么他传染?
说句惭愧的实话,这似乎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早上。
在我不断的 “语音骚扰”下,他终于接听了一次。不过第一句话就把我吓到了。
他:你TM再发,我就拉黑!疯子!
我知道,一但他把我“拉黑”,也许我就失去了唯一的和他交流的机会。
我:抱歉,我上回不是和你开玩笑来着吗?
他: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我:你网站办的怎么样了?能告诉我下吗?我也去看看。
他:……
我:怎么?不想告诉我吗?
他:你不识字?
我差一点没反应过来,不过还是马上回答了。
我: 哦,你发的网址好像被QQ屏蔽了呢? 你再告诉我一下行吗?
他: 哦,gsshu.com 去看看吧。很有意思呢。
我: 好的,你这网站是干什么的?
他: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我: 你跟我说说嘛,我这人就怕麻烦。
他: 你……
我想了一会儿,接着说: 我看了,很普通的一个网站嘛。我个人建议啊,你想过找份不在网上的工作吗?
他: 我的网站普通? 你太没眼光了。
我: 你的网站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败给你了。 是个故事接龙的网站。
我:那也很普通啊。
他: 不一样的。 我的网站是非线性的,每个分支都可以添加内容。 这是我的独创。
我:哦,那到是,这的确是个独创。
他:好了,不多说了,我去发广告。
我想了想,大胆的问:你的网站会员多吗?
他:现在还不算多,大概也就十来个人吧。
这句话说的我心里一惊。算起来,现在这个病房里有5个病人和他一样,上一次那个病房也是5个,也许现在是6个。难道……
我马上把这一消息报告给了其他几个医生,他们都觉得匪夷所思。但经过“QQ语音”。我们终于得到了结论,的确,他所说的会员,就是和他接触过的病人。不是语言上的,或者任何肢体动作。是如何传播的,我们也不得而知。
既然根据观察,他与每一个病人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那其他病人到底是如何得知“网站”的呢?
我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个视频。 两个婴儿用着常人无法听懂的“语言”聊天。
有人说,这是婴儿特有的语言。难到精神病人也有自己特有的语言吗?
这是什么样的语言呢? 心电感应? 超心理学我虽然读过一些论著,但我从本质上来讲,是不相信的。
由于我们常人无法,登陆他的“网站。”
所以我们几个医生决定,从另外几个病人入手,看能不能解开这个迷团。
我们通过“QQ语音”让另外一个病人,帮我们注册了一个账号——“荣格”,然后发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我做了一个梦》。当然这个病人,是他无法接触到的。
几天后,我又拨通了他的QQ语音。
我:你好。
他:你好。
我:几天不见,怪想你的。
他:少来。有事儿?
我:呵呵,是啊,我前天在你的网站注册了一个账号,结果密码账号全忘了。你看能帮我找回来吗?
他:我忙啊,网站流量太小了,我在到处发广告,又被删,我准备找个营销公司做算了。
我:真的很抱歉,但我那个账号对我很重要,你看能抽点时间帮我找一下吗?
他:唉……好吧。你还记得,你发过什么贴子了吗?
我:发过,叫《我做了一个梦》
他:你等下。
我:好,太谢谢了。
我的心在疯狂的跳动着,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呢?
过了两分钟。
他:找到了,荣格?
我激动的声音都变了,我看了看身边的主任。他也因紧张而双手颤抖着。我觉得接着那个密码就显得可有可无了。但还是说。
我: 对,就是这个。密码你报一下吧。
他:tbn6625
密码是对的。
第二天,我又拨通了他的语音。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让他回到真实世界来。
接通后。
他:又怎么啦?
我:没什么,我想看看你的样子,能和你视频一下吗?
他:你是不是GAY?
我:你想哪去了,我只是很好奇你的样子。
他:发吧。
我:发了,接。
一秒钟后,他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
我:看到我了?
他:嗯,你……你是医生啊?
我:是啊。我有件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他:什么东西?
我向身后的护士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护士把早就准备好的,一面带着滚轮的大镜子,推了过来。
我:看到我身后的镜子了吗?
他:镜子怎么了?
我: 你能看清镜子里的东西吗?
他沉默了,突然十恐惧。双手不断的颤抖,脸部表情也变的扭曲起来。
他:我要关视频了。
我知道这个机会绝对绝对不能错过。
我:你看清镜子,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现在和我在同一间病房里!你不能否认这一点!你要明白,你现在在你的妄想中,我要你从妄想中走出来,回到现实中来。我知道这也许对你很痛苦。但你要明白,痛苦只是一时的,你会好起来的!
他大声的嘶嚎起来:不,你们都是骗子!
我:我不是骗子,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看!看你眼前的镜子!看我和你,还有陈护士,还有整间病房!看你身后的窗户和花盆!看啊!
他想低头,我做了一个大胆的行为,用手托起了他的下巴。
……
他闭着眼,头埋的很低,看起来痛苦极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我来这儿多久了。
我和身边所有的同事,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过了大概一星期,他就出院了。但似乎并没有因为痊愈而感到快乐。他的父母很感谢我。但看着他的悲伤的眼神,我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还有非常奇怪的一点是,原来和他有交往的病人,又各自恢复了原本的症状。
我说过,我不相信超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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