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痕新月，斜挂在南院的上空，好似仙女的峨眉，未加翠黛的模样。
看着满院子的落叶，一阵萧瑟的秋风袭过，染着寒露，藏着丝丝凉意。街上寂静得很，远近都洒满了银灰色的月光，四周并无半点动静，除了一声两声幽幽犬吠声之外，这繁华而空旷的世界，好像是已经死绝了的样子。
常常在这种意境之下，我都会点上一卷烟，躺在院里的摇椅上，一边享受夜的冷空寂，一边回忆二十年前那难以忘怀的往事。
那个年纪的我，已经看到了这个社会的病态。目睹了一次次的冷眼旁观之后，我终于懂得了人心冷漠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无处可逃，这其中不包括我。因为我就是那个深夜屠夫，世人常骇于我的残暴，他们的冷漠，成就了我的盛宴。
游走在人人都自顾不暇的街头，我头戴鸭舌帽，目光聚焦于来往人群的着装之上。一旦发现着装得体且价格不菲的人，我便会像蛰伏于暗夜中的幽灵，死死尾随着猎物，直到四下无人。
“我已经嗅到了绝望的气息。”
我低头碎语，从怀里掏出那冷光凛凛的匕首，加快步伐，死神在逼近。
“不许动，你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尖叫吧，这把匕首必将割裂你的喉咙。”
我一手抓住猎物的手臂，一手用匕首抵住脖子。往往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惊恐得就像失了魂一般，任我摆布。
一般情况之下，我只劫取一些钱财，并不想让我的匕首尝到鲜血的味道。在成功搜刮之后，我都会给他们喂下一颗自制药丸，那不过是普通的感冒药丸，但我必须告诉他们，里面藏有远程爆破装置，一旦启动开关，他们的肠胃都将四分五裂。
或许这个很扯，但是总会有人怕死，尤其是有钱人。那个爆破装置的有效期是十天，十天之后将失效，只要他们在这段时间不要自寻死路，便可留着命去享受荣华。而十天之后，我早已逃窜到下一个城市。
曾有过一刻，面朝一弯大海，苍蓝色的天空倒映在海面上，暖风拨动着片片浪花，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我叩问自己，我还要以这种方式游荡多久？潜伏在比黑夜还要阴暗的世界里，我已经见不得半刻光明。
若不是那一夜在黑暗中见到了那个为我点亮生命之光的姑娘，也许我的一生都将在黑夜里度过，行于夜，终于夜。
那是比人心还要寒冷的夜，我如往常一般蛰伏于黑夜之中伺机而动。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一个身穿蓝白针织毛衣的女孩闯进我的视线里。没有过多的犹豫，我便锁定了她。
一路尾随到僻静处，我快速跟上，一套连贯的掏刀动作，配上经典的台词。
“不许动，你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尖叫吧，这把匕首必将割裂你的喉咙。”
没有惊慌失措，没有瑟瑟发抖，场面安静得超出我的预想。
“如果可以，麻烦您快一点。即便痛苦也没关系，还请您结束这一切吧。”
女孩冷若冰霜，话语间透着绝望的气息，使我不禁为之颤栗。
“我是来抢劫啊，不是来助人为乐的。你开什么玩笑，把钱给我，别耍什么花招。”
我着实被弄糊涂了，从业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自动求死的受害者。她的脸部毫无表情，眼睛里闪着阴暗的光，我并不认为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求您帮帮我吧，我只想早点去找出那个混蛋，问清楚为什么一再欺骗我！”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我的匕首却越离越远，我慌张了。
“嘘，你小点声啊，你到底想干嘛啊？好了，我不想抢劫你了，你快走吧。”
“走去哪儿，这个世界已经没我容身的地方了。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在这炼狱里游荡，还不如趁早结束这一切，我真的无法承受了。”
“你如果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啊？我看你很年轻啊，如果一时承受不了，那可以交给时间啊，人生那么漫长，总会稀释掉那些曾经深深折磨你的痛苦。”
那一刻，我成了暗夜屠夫里的叛徒，我竟然给我的猎物讲起了大道理。其实，现在想想，我也是在做长久打算，如果她就那样死了，于我无害无利，或许还会因为曾与她有所接触而遭到怀疑。但如果我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等她意识清醒之后，我再抢劫她，或许还能再赚一笔。
“你不懂，我为了他跟家里决裂了，母亲因此病倒，我都不曾回去，直到去世，我也无动于衷。因为我觉得既然他和家庭只能容下一个，那我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可是，我赌上一生去追随他，他却无情地将我骗来骗去。”
说到这，她已经由开始的冷漠，逐渐变成了失声抽泣。直到最后，她整个人都蹲在地上，而我，竟也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
曾经，我觉得黑暗是世间最凶残的怪物，直到那一夜我才发现，绝望凌驾于一切阴暗面，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穿一个人的灵魂。
从她口中，我得知了那个男人的龌蹉事迹，他打着结婚的名义将女孩的钱都洗劫一空。即便在得知已有孩子的前提下，依然承诺会与她结婚，一脸喜悦地恳求女孩生下来，可是就在最后，他却以出国发展为由从此消失了。
直到接到另一个女人的电话之前，她还对此怀有希望。那是在他消失后的一个月，一个女人打电话过来，告知她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跳楼自杀的，因为欠下巨额高利贷。而她的电话，也是在楼顶他的手机里找到的，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还有很多人一样被骗着。
这一切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由于没钱购买营养品本就营养不良，加之突如其来的打击，她的孩子也离她而去。
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但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凄凉起来，一味悲酸，仿佛像晕船的人的呕吐，从肚里挤上了心来。
握刀的手，忍不住握起了一把篝火。我无力地为她驱赶黑夜，却终究是一场徒劳，那篝火实在太小。
“对不起，原谅我发不出光，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躲避着阳光。”
我在心中遗憾地感叹着。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我不自觉地抚摸着她的头，因为在我小的时候，每当我害怕时，母亲就会去抚摸我的头发。
她忽然扑到我的怀里，不再抽泣，而是放声大哭。也许她需要的，不是结束生命，而是一个倾诉者。郁积在心里的委屈，比任何伤害都要致命。
而我，也未曾有过一刻，如那一夜那般渴望温暖。我在夜里行走，身上染着冰霜，寒气早已渗入皮肉，那颗心已被冻得麻木，才忘了温暖究竟是什么感觉。
“如果可以，我觉得你应该活下去。因为你已经见过了这世上最阴暗的样子，再过不久，你会看见天空破晓的样子。”
她的手在我的手臂上越捏越紧，不再多说什么，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是将委屈溶于泪水之中排出体外。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似乎哭累了，摇摇晃晃站起身。
“可能你是个坏人，但是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今天谢谢你。”
也许是哭到虚脱，她走了两步便斜靠在墙上，一副随时瘫软在地的样子。
“嘿，我说，我是来抢劫的，你不能让我浪费这么多时间，到头来血本无归吧？”
我走上前，一把将她背在自己的肩上。
“你…”
“好了，告诉我你的家在哪儿，我去你家里抢一点。”
“好…”
夜莺已经不在那光秃秃的树上啼叫，随着最后一片树叶落下，冬天，就姗姗而来了。
抽完最后一根烟，我裹紧大衣，起身回屋，那床也该暖好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