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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发生在我六十周岁生日的前一天上午,八九点钟光景,我送小孙子送学后,顺路拐进了一条名叫红玫瑰大街闲逛起来。
这条红玫瑰大街,起源于一幢十八世纪的洋式建筑,据说这是当年英国金融大亨华金的别墅,门前载满了红色的玫瑰。一到春天,香气四溢,氤氲大街。如今岁月流逝,洋房改装成五星级酒店,玫瑰园变成了香乐喷池。飞濺的流水,似乎荡涤着往昔的尘埃,应和着异国田野的曼妙乐曲,轻吟低唱,诉说着百年沧桑的情调。
记得七八岁时,那里曾是工人文化宫的所在地。父亲带我去二楼游戏厅,玩过一次弹子球,又去三楼小剧院看过一场小电影。记得是前苏联影片《乡村女教师》。散场后,我憋不住在父亲的掩护下,在门口的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撤了一泡尿。
如今这株梧桐树已迁移到酒店大门口的右边,旁边是一块黑色大理石的雕象,下面镌刻着闪闪发光的酒店大名。半过世纪过去了,我挺拨的背脊略有下垂,头发削去了一半,可那株梧桐更加魁梧茂盛了。睹物思人,我不禁有点伤感和困惑,上前拍了拍这位老朋友的腰杆,内心默默地说,你老长大了,也有我一泡尿的功劳呢。
就在这时,有位西装革覆的瘦老头慢慢地靠近了我,然后搭了搭我的肩膀说,好一个小阿哥,今天终于抓住你了!
听口音是本地人。我知道他认错人了,但还是有礼貌地回答,你看清楚我是什么人吗?
怎么不清楚,烧成灰我也认得你!
问题有点严重,这是何万神圣,难道我记不起来吗?
这老头瘦骨鳞鳞,穿着讲究,系一条红色领带。他眉毛淡淡,仿佛用石灰塗上一笔,有着一双窥伺人的炭黑似的眼睛。
好像似曾相识,是我青年时代的朋友、同学、还是同事以及老屋的邻居?这也难怪我的记性;因为我前四十年的阅历太复杂了:中学毕业后去农村插队落户,返城后上过一次大学,调换过五个单位,离过二次婚……你说相识的人多如牛毛,我能记得凊每个人的相貌特征,以及叫得出对方的名字吗?
为怕人家说我是架子大,忘记了以前的朋友,干脆主动相认吧。于是我一把攥住对方关节突出的手腕笑骂道,哎,你这个老猴子是老张还是老吴吧!
我是老张,记性不错。
他激动地摇了我三次手,现在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二十多年前就找你,找你找得好苦哇!
她是谁?是女还是男?
我似乎也有点激动起来。因为人的天性都有这种想入非非的荒唐念头。
别问那么多,见面就知道了。
为了怕我溜走,他就像抓扒手一样拽住我的手。这个瘦老头,看来每天都在练铁蛋,手劲大得像铁钳,要想挣脱可真不容易。
刚才是她在对面窗口,拿望远镜发现你的,叫我上来招呼你。可见她想你想疯了。
这肯定是误会。我笑着说,她一定看错人了。再说,我根本……
什么误会,我今天就像条蚂蟥,死死地盯住你!
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今天玩得出界了。
这个女人六十左右,浓眉大眼,脸孔黝黑,手脚粗壮。放在七十年代,是画报上典型的工农兵形像。如今虽然额头布满皱纹,手掌青筋绽露,但举止声音,看不出衰老的影子。
老张介绍她是他的表妹,又指着我说,翠翠,我把他带来了。
刘定表,你还认识我吗?
我像被打了一记闷棍,目瞪口呆地驻步站立。过了一阵,我缓过气来,慢悠悠地说,你和你哥,一定认错人了,我不叫刘定表,我叫胡小孩。
话音刚落,兄妹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老胡,你就别蒜了。这么多年,名字可变,但相貌是不会变的。
翠翠接过哥哥的话茬说,是呀,定表,今年叫你来,不是问你讨债,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正式告诉你。
我越听越糊涂了,就像钻进被人设计好的圈套里,懵懂得找不着南北。我想不被人家这样误会下去,该是结束这无稽之谈的玩笑了。
我平心静气地说,咱们都是年令相似的老人,年青时曾经都坎坎坷坷过,遇到过一些人和事。我也相信你们都是好人,不会诓骗我……但事实是我根本不是刘定表,牛头不对马嘴,因此你们告诉的事情,难以洗耳恭听。
翠翠说,刘定表,你要赖帐的话,赶快走吧,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说,这是什么话,我越听越糊涂了。
翠翠说,我给你看一张照片,你自然会明白。
什么照片?
翠翠从抽屉里掏出一封信,信里夹着一张旧的彩色照片。
定表:亲爱的。我已在湖南湘阳一家妇科医院,顺利生下一子。我看鼻子,嘴巴,额头都挺像你的。可他家里人都说像他的爸爸,真是好笑啊!现在你在单位还有出差任务吧,怎么你办公室变换了,电话也打不通。亲爱的,接到此信后,尽量争取来一趟湖南,来看看你的儿子吧。我有个最好的姐妹叫翠翠,有什么事可以联系她,她也住在云城,家里电话是452311……
我觉得信里的内容挺八卦好笑的,但我第一眼瞟向照片时,不觉惊骇了。照片大概拍摄于八九十年代,地点正是华金别墅的梧桐树下。这是一个温暖的春天,阳光灿烂,有对三十开外的男女,偎依在一起。男的身着蓝色的休闲服,咧嘴笑着,样子有点傻,女的梳着长辫子,桃色羊毛衫,下袭一条黑的裙子,一双眼睛带有害羞而又甜蜜的表情.身后一排红玫瑰,娇艳如火。
这不是你?还是谁?
翠翠嚷叫道,尖尖的指甲差点戳中我的头颈。
我缄默良久,缓缓地说道,我只见过她一次,不知道她的名字。
老刘忍不住冷笑道,娘的,真是见大头鬼了,一起和你生儿子的女人居然想不起名字了。你是不是去过战场,被炮弹震昏失忆了?
我只见过她一次,我说道,那天我路过红玫瑰大街,恰好看见弟弟正与一位年轻女子在玫瑰前拍照。他介绍说是外地来厂培训的女同事。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么说来拍照的男人……
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后来父母离异,他跟了母亲。可惜十年前车祸去世了。
几天后,我陪着已经成年的亲侄子,来到他父亲的墓前。我点燃了一支香,献了一束花,心里默默说,我的好兄弟,想不到你这么憨厚老实的人,还有这么一段风流孽债?看来芸芸众生,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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