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将口中所含清水尽数喷在杨仪脸上，他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剧烈的高温和热浪轻易穿过车厢木板，肆无忌惮地向杨仪迎面扑来。透过窗布和车厢板缝，他看到车外已是一片火海。六七尺高的大火苗，伴随着料峭的春风张牙舞爪，不时发出“呜呜”呼啸之声，听来如泣如诉，幽怨而恐怖。
杨仪抓着医者的小臂，挣扎在站了起来。
“大人，您总算是醒过来了。”糜亮见他出来，一把推开姚广冲上前来，伸手搀扶杨仪。
“大人，这火怕是救不了了。”姚广垂头丧气地说着火情。
杨仪一步跃下马车，却没有站稳，竟然差一点摔倒。
“是谁在指挥救火？水龙都调过来了么？”
糜亮偷偷拉一把姚广的衣袖，示意由他来汇报火场的情形。
“大人，是李府尉带着差役和衙兵们在救火。咱们府衙里的三架水龙都已经用上了，周围的百姓们也大多跟着出来帮着救火。只是，这火实在太大了，看来一时半会儿扑不灭的。”姚广如实禀告。
“我自己会判断。”杨仪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火海。无数灰暗的影子在其中匆忙奔走，恍如蝼蚁。
“糜亮，你立刻安排人手，要他们速去中郎府、丞相府、虎贲军等城内各大府衙，请他们速速派人前来救火。你再叫人飞马去军械司一趟，请他们将军营中大小所有水龙车全部派来，要快！”
糜亮面露难色：“杨大人，想要说动这些衙门，至少得动用你的府令大印或者亲笔书信。不然的话……”
“我现在上哪儿去找这些东西？告诉你们，要是让这场火烧开了累及其他，别说我这个府令，就是你们这一个个什么府丞、都尉、司马，一个都跑不了，咱们全都要被抓到廷尉府去治罪。”杨仪忽然扯着嗓子大吼了起来。
糜亮和姚广自从跟随杨仪入总府衙之后，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之态。熊熊燃烧的烈火映在杨仪愤怒、扭曲的脸上，更显得分外恐怖。
“是，府令大人，我这就去。”糜亮低头退去，招呼一声，田炳等几个亲信赶忙围过来听他吩咐，然后各自打马四下求援。
火势丝毫不见减弱。这座从秦时开始便已经在此、总有数百年之久的成都府眼看就要彻底烧成一片瓦砾灰烬。杨仪哀叹一声，他无限悲哀地望着姚广：“姚广，给我找一件打湿的衣服来，我要进火场里去看看。”
姚广大惊失色：“不行啊，大人，里面太危险了。再说，有李府尉在府里居中调度已经足够了，咱们两个进去也于事无补啊。”
杨仪鄙夷地望着惊慌失措的姚广，然后便没有再理他。他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拦住一个正要往衙门里冲的年轻差役，将他手里的水桶夺过，把一桶水从头到脚全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将空桶扔在地上：“走，你们几个都跟我到内院书房去，那里有非常重要的公文需要抢救出来。”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穿过早已是摇摇欲坠的府衙大门走了进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哎！府令大人，这场火就是从内院里先烧起来的，那里去不得啊。”
差役们拼命地向着远处大声喊叫。可是，杨仪并没有回来。
“姚副都尉，我们也……也都进内院去吗？”差役们怯生生地询问姚广。
姚广同样茫然地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
“杨仪的确待自己不薄。可是，为了报答他的知遇之恩，我就一定要跟着他进火场去送命吗？不，我不去！我马上就五十岁了，我有自己的家，家里有老母亲，有妻子和孩子。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面对死亡的威胁，姚广在这一刻仿佛一下子便从威风八面的成都府副都尉变回到原来那个北部衙里的老兵油子。恐惧在他的脸上恣意蔓延，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你们先跟着府令大人进去吧。衙门外太乱了，我……嗯，我要在这儿安排调度。”
“哦，那好吧。”差役们见姚广都不敢进去，心里也都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快去吧，回头我替你们向府令大人报功。”姚广低声催促。
差役们只好极不情愿地拎起水桶，再次猛冲了进去，只是，大多数人都被火舌挡在了外院。
“杨大人，下官对不起你。要是您能够活着出来的话，姚广再给您效死力吧。”
姚广的脸上露出惭愧和懊恼的神色来。他的一生中，曾经面对过无数次风险和机遇。可是每一次，他都像今天这样，选择了后退。
目 录：最后的汉歌 第二卷 迷瘴 目录
另 附：最后的汉歌 第一卷 暗涌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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