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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停好车走进急诊室的时候,丈夫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很多条电线缠绕着他,各项生命指标已分解成数字显示在了仪器上,显示器上的线条和数字不停的变动着。
最近的一张床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卷曲着身体侧躺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她是一个眩晕病人,三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守在床前,时不时的催促医生做下一步的治疗。另外一张床上是一个肚子疼的中年女人,应该是肠胃痉挛引起的疼痛,她家里人不停的要求医生给她打止疼针。
两个女护士和一个男护士反反覆覆地询问着娟子,丈夫发病的具体时间和症状。急诊科主任看着仪器记录着丈夫的详细数据,时不时的安慰一下那个眩晕病人的家属,还不停的回绝着要打止疼针的病人,最后态度已经及其的不耐烦了。急诊室可以用混乱来形容,娟子安静的站在丈夫的床前,躲开进进出出的护士,恐怕妨碍了她们的工作。丈夫像被那些线捆住了似的 一动不动,一层层的汉珠布满了额头和面颊。娟子趁着护士走开的当口,给丈夫擦了擦汉,丈夫微微睁开眼睛,安慰娟子:“没事儿!”
不管其它病人家属怎么要求,主任始终守在丈夫的床前,检测着仪器。他这么严肃紧张的态度让娟子心里很不安。验血报告出来了,急诊主任要求心内科医生来会诊,他们对照仪器数据,确诊为急性心梗,需要马上做心脏照影,需要的话一并做心脏支架手术。
娟子有点懵了,思绪混乱又快速旋转着,觉的自己该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骤然清晰起来。急诊室里的人和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娟子仿佛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日光灯烤着她有些热,汗水从后背涌向头顶,身上的温度随着这些汗液排出了体外,娟子的手和脚慢慢有了入骨的冰凉感。
映入眼帘的两张纸,把娟子从木然中惊醒,心内科年轻的男医生让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娟子满眼空洞,医生安慰性的微笑着,并逐条解释着可能发生的意外。娟子强迫自已看清那些条条款款,哪一条都是她不能接受的,她惊慌失措、无助的看着医生。医生是见惯了这样的眼神,故作轻松的说:“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很小,几万分之一,就好像车祸发生的几率一样。”本来稍稍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车祸发生的几率不高吗?”娟子自言自语,拿着笔的手僵硬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医生把同意书放在她手上:“尽快签了,我们就可以开始手术了。”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娟子环顾四周,医护人员各忙个的,没有人注意她。她知道没有人能帮她消除心里的无助和无措,丈夫那颗跳动的心就握在她手上,她现在必须把这颗心交给医生了!于是她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送到医生面前。她想让医生看着她,这样就可以把她的的信任、拜托甚至乞求传递出去,更想看到医生肯定、把握十足的状态,但医生没有看她就拿走了同意书,她也只是看到了医生满是红血丝的双眼。
医生未做停留,即刻和两个护士把丈夫推出急诊室。娟子被结急诊室的护士叫住办手续了,医生回头告诉她:“你办完手续,顺着地上的红线去二楼,就找到我们了!”说完就在拐角处不见了。
娟子顺着地上的红线走进电梯,出了电梯又沿着红线到了心导管室。丈夫已经被推了进去,厚重的自动门,把娟子关在了外面。手术室门上已亮起了“手术中”的红灯。门边上用黑色写着“小心辐射”四个大字,还有辐射图标触目惊心让她不想面对。
已近子夜,楼层很安静,娟子屏住呼吸,紧紧贴着手术室的门边,也听不到手术室里的一点点声音。淡黄色的地面和相同颜色的墙壁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发出柔和的光,那条指引娟子找到手术室的红线,显得格外的鲜艳。走廊里空荡荡的,可娟子的心里被塞的满满的,想起那位年轻的医生,双眼布满血丝,是不是处于疲劳状态;想起同意书上的种种意外;这些想法让她焦虑起来,她甩甩头不去想这些。可是脑子里又冒出儿子的小胖脸,他今天独自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入睡;又想到了在学校的女儿,肯定已进入了梦乡;他们不会知道爸爸躺着病床上生死未卜,妈妈站在病房外孤单无助。想到这些,娟子喉头一堵,眼前有些模糊,她努力克制着仰头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沿着红线走起来,来来回回,越走越快!
“家属请进来!”护士探出头叫了一声,娟子感觉像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震的她脑袋嗡嗡作响。她伸手去接护士递过来的一对鞋套,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拎着丈夫的鞋,而且正在把鞋递给护士。她窘迫的缩回了手,转身把丈夫的鞋扔在走廊里,鞋子掉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娟子费了很大周折才穿上鞋套,站在隔离区里有点挪不动脚了,因为她还没有充分的准备,去接受也许已经发生的,或者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一个和娟子年纪相仿的女医生坐在一台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颗心脏。医生说:“你看看这就是你丈夫的心,血管有多处已经开始栓塞,今天要做的是最严重的那一条,梗塞已超过90%…………”娟子很努力的听着医生在说,可什么也没进到耳朵里,只是盯着那颗心,直到确定那颗心还在跳动,才回过神来面对医生。
医生把一个健康的心脏显示给娟子,来让她明白丈夫做手术的必要性。也许是心脏外面包的脂肪太多,丈夫的心没有别人的那么清晰,血管也没有别人的那么均匀流畅,像被扎起的一截截的腊肠,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还在跳动就有可以了!医生所说的一切治疗方案,娟子都即刻同意了,她也从医生从容淡定的语气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丈夫的心脏支架手术很快也很成功,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护士出来电话通知住院部准备接收病人了。娟子站在走廊里看着地上那条笔直的红线,觉得它象是一条分界线,这一边是生,是希望;那一边是死,是绝望;又象一条惩戒线,警告你如果无视生命的健康,那么生命就不存在了;更象是跑步比赛中终点的那条红线,要拚尽全力的向前冲,比死神更早的碰到那条线,才能活下来!今天,娟子和丈夫就在这个赛道上和死神比试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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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大门慢慢打开了,丈夫被推了出来,娟子看着他,心里默默地对他说:“咱们谁也没有丢下谁,一块跑赢了今天的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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