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泽出生在文县,那是个很小的地方,不到十万人口,这里在75年之前还都是土房,除了医院和学校,再没有四层以上的建筑了。
张嘉泽的父亲名叫张树斌,他是文县的“知名人物”,年轻的时候,张树斌没少犯浑,用邻居的话说“烂泥扶不上墙。”
1976年,文县新开了不少工厂,不种地的时候,大家都在工厂里打工。张树斌不知怎么,脾气怪的不行,总是三句话说不对就和人吵起来,再吵两句,就动手了。
十一月,正冷的时候,张树斌和厂里的工友一起在路边的饭馆喝酒,当时他喝的满脸通红,正当张树斌弯腰去拿酒的时候,邻桌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估计是因为他喝酒的样子太难看了,那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张树斌一股火就上来了,捡起酒瓶就朝对桌扔了过去。
那男人年纪不大,二十出头,自然不会忍张树斌这样挑衅,两个人在饭馆里扭打在一起,张树斌的工友也喝多了,根本劝不住他。正当两人扭打在一起时,张树斌抄起饭馆门口的木板,一下拍在那男人头上,木板碎了,那男人也倒在地上。
当时,张树斌以为他死了。
“一下酒醒了,我以为我这辈子完了。”这是张树斌的原话。
的确在一瞬间,张树斌的酒全醒了,他看有人报了警,便赶紧从饭馆跑了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大个文县,没几个不认识他的,他只好跑到老父亲家。
“爸,我出事了,我杀人了,赶紧给我点钱,我得先出去躲躲。”张树斌瘫坐在门口,哭着对父亲说。张树斌母亲走得早,父亲因为张树斌酗酒犯浑,平日里从不和他联系,不过这次,父亲给了他家里仅有的三百块钱。
“这辈子再别回来了,别给我写信,赶紧走”张树斌父亲说过这番话后内心无比挣扎。虽然他不想包庇儿子,但毕竟作为父亲他狠不下心。那件事后,父亲一直在自责。
张树斌后来才知道,那天被他打的男人没死,他当时也是喝多了酒,被他打晕了过去。
等张树斌再次回到文县,老父亲已经去世了。
从那天起,张树斌决定改头换面。正当邻里乡亲都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时候,刘美华出现了。
刘美华是后搬到文县的,她老家在离文县不远的桥城,虽说叫桥城,但不比文县大多少。刘美华家里是做豆腐的,她家里没有地,豆腐生意也不景气,买设备太贵,不买就卖不过市场里的豆腐店,刘美华只好带着老妈搬到文县。文县做豆腐的人家不多,她家的生意还算好。
张树斌住的地方和刘美华的豆腐店很近,张树斌下班回来总会去她家门口买块豆腐,日子久了,两个人就熟了。渐渐有了感情。
张树斌看刘美华一个人养老母亲也不容易,就向刘美华求婚了;刘美华不知道张树斌的过去,她看他挺踏实,没什么坏心眼儿,就答应和他一起生活了。
就这样,张树斌和刘美华结婚了。婚礼一共就两桌人,来的都是邻居和朋友,结婚那天,张树斌想爸妈了,他特意买了点鞭炮,说是让老爸老妈也听着,自己结婚了。
1979年 5月7号 张嘉泽出生了。
自从张嘉泽出生,张树斌再也没发过一次脾气,他觉得老天还算眷顾他,给了他一个儿子。他想着,等儿子长大了,有人给他养老,他和刘美华也算有了指望。
对刘美华来说,张嘉泽的出生,让她也松了口气,她知道张树斌想要个男孩,她自己也想要个男孩。倒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因为她自己心里十分清楚,一个女人自己养家太不容易了。
“可算有个盼头了。”刘美华看着正在喝米糊的张嘉泽说。刘美华因为身体原因,母乳不够孩子吃,只好给张嘉泽喝米糊。
张嘉泽这个名字,是张树斌在城里找“大师”给起的,他当时花了十块钱,刘美华说他上当了,但他说“城里的大师起的名字和这儿能一样吗。”
张树斌心里想的是,儿子有了个城里的名字,以后肯定能在城里生活,他们也不用一直守在这小地方了。
最开始,刘美华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文邹邹的,她说这孩子长大肯定能有出息。
1980年,张树斌搬家了,他们家在城东盖了个砖房,新房子比他们之前的土房大了一倍,为这事,半年不请客的张树斌请工厂里一队工友吃了顿饭。他记得十分清楚,在春来酒楼,结账的时候,老板用一张泛黄的纸给他看,他算了三遍,最后付了二十八,还管老板要了瓶酒。
自从有了张嘉泽,张树斌好像变了个人,他再也没打过架,不过他每天还会喝酒。酒这东西,陪了张树斌一辈子。
刘美华总说他“个儿不高,酒喝的不少。”刘美华心里有些嫌弃张树斌的身高,不过张树斌不觉得,他一直认为自己和刘美华一样高,其实他比刘美华矮一厘米。
“个儿高不高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张树斌不喜欢刘美华说他矮,他还经常解释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受过伤,被砸了,所以长不高。
刘美华一直想让张树斌把酒戒了,她觉得太费钱了,每天喝酒的钱,攒起来都够买过冬的衣服了。对于这点,张树斌说,自己一件棉衣能穿十年,不用攒钱买新的。
的确如此,张树斌一件棉衣穿了六年,里面的棉都拧在一起了,穿在身上根本不暖,只不过他从来不说。
1982年,张嘉泽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喜欢抱着瓶子喝东西的男人,只不过他皮肤比自己黑很多,手臂上的青筋也很明显,他不知道自己长大会不会也长出那些青筋。与此同时,张嘉泽发现,自己的母亲每天都会做豆腐,她每天还会准时出现在灶台旁边,到了五点,她就会变出一俩盘菜来。
往后一段时间,张树斌一家的生活都很平淡,一家人早上起来;张树斌去工厂,刘美华做豆腐,张嘉泽在院子里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有时候,他会帮母亲一起收拾家里,家门口的台子上有一片空地,每户人家都圈了一块儿,打算自己种些东西,张树斌在空地种了一片小葱,有时候,张嘉泽会和小朋友们去空地里玩,一玩就是一上午。
直到1986年10月,张嘉泽上了小学。
刘美华一直以为张树斌会和从前一样,像个当父亲的样子,没想到,他十年前的老毛病又犯了。
张树斌所在的工厂要搬家,到了新厂子,会选一批队长,张树斌觉得,自己是厂里的老员工,队长的位置本该有他一个,结果,公布名单的时候连他的影都没有,那个孙经理看都没看他。
张树斌不知听谁说的,那些新队长,都是托关系给副厂长送礼的,选队长选组长,根本没他们这些老员工的事儿。
那天晚上,张树斌喝多了酒,他到孙经理家楼下,当时,孙经理已经住楼房了,张树斌家还没分到,他们还在等通知。
张树斌看见孙经理到了楼下,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下身瘦,肚子胖,走路肩膀往左偏。张树斌走了过去,拍了拍孙经理肩膀,照他头上就是一拳。
孙经理吓了一跳,他被张树斌一拳打倒在树边,他扶着树干准备站起来,他注意到,张树斌喝多了。
“老李,你不是厂里的工人吗?你有什么问题你好好和我说,你这动手打人犯法的你知道吗!”孙经理扶着头义正言辞的说。
“我他妈姓张!”张树斌冲过去又是一拳,不过这次孙经理绕着树躲开了,两个人就这样在树前僵持不下,张树斌不停地绕圈,想打孙经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楼上有住户嫌他们太吵,报了警。
“好好好,老张,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肯定帮你解决,你听我说。”孙经理一只手扶着树干,另一只脚随时准备迈出去,他怕张树斌绕过来打他。
“和你说有用吗?你们这帮不是人的玩意儿,我在这厂里干了他妈十多年,就给我个优秀奖,有个屁用,奖状能当饭吃啊!你说队长不给我也行,你看看你们选的人,刚来六个月的,别的厂调过来的,还有那个姓李的,操作杆都找不到在哪,就当队长了?”张树斌越说越生气,他也发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真希望,要是有厂里的人看到,能替他说些什么。
过了几分钟后,民警到了现场,他们把张树斌带到了派出所。
“为什么打人?”警察严肃的问张树斌。审讯室里全是张树斌身上的酒味。
“他们以公谋私,不把我们老员工当人看!”张树斌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第一次觉得委屈,他之前从来没静下来想过事情。
“那你也不能打人!你这是没出什么事,把人打坏了,你要蹲监狱的你知道吗?”警察拍了下桌子,看着张树斌说。
“我知道了,警察同志,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张树斌清醒了许多,他知道自己还有个刚上学的儿子,自己要是进了监狱,儿子在学校可没脸见人了。
“你们那个孙经理没追究你责任,你给人赔礼道歉,把医药费给人付了,把这张表填一下,就完事了。”警察递给张树斌一张表格。
“好,好,谢谢警察同志。”张树斌填完表,离开了派出所。
回到家,张树斌发现刘美华在门口等他,儿子正在屋里看小人儿书,他进门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刘美华也没说话。
终于,张树斌忍不住开口了。
“华啊,我给人打了。”张树斌的目光在躲闪,他知道自己不该做出这种事。
“我听说了,给你们孙经理打了。”刘美华走到桌子旁坐下。
“估计厂子呆不下去了。”张树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了工厂的工作,他不知道怎么养家,他现在十分后悔当时的行为。
“没事,咱们不回厂子了,那些没良心的,咱不回去。”刘美华的话让张树斌有些意外,她不但没责备他,反而支持他离开厂子,这让张树斌无比欣慰。
“那我去干啥啊,这岁数了,啥本事也没有。”他看着屋子里的张嘉泽,越想越难过,他恨自己,为什么这点小事都忍不了,害的自己没了工作。
“要不,咱们去市里卖豆腐吧,我看市里的豆腐比这儿贵不少呢。”刘美华早就想过去市里卖豆腐了,在家门口,卖的人也不多,来来回回,就是这一条街的邻居。
“咱俩攒点钱,换了设备,能做更多豆腐,到时候可以在市里开个小店了。”刘美华说。
“对啊,到了城里,对孩子也好,在这小地方,孩子上学也成问题。”张树斌认为这是个好办法。
就这样,张树斌和刘美华开始做起了豆腐,他们还算幸运,选了个位置不错的市场。他们特意比其他豆腐店卖的便宜些,挣的钱,刚好够家里用。
张树斌和刘美华就这样生活了十年,他们早上起来去城里的市场,晚上回家给张嘉泽做饭。每天都是如此,他们过的很开心,用张树斌的话说“每天和老婆在一起,能不开心吗。”
在1989年的时候,张树斌一家攒够了买机器的钱,这回,他们的生意好了许多,他们也不愁了,渐渐的,日子变得好了起来。
转眼到了1994年,张嘉泽该上高中了,他父母想让他上个好一点的高中,将来有希望考上好大学,毕业后能分配个好单位,他们也就有了指望。
张嘉泽和刘美华觉得不能一直呆在这小地方,决定要让儿子到城里读高中。
就在94年秋天,张嘉泽和刘美华卖了文县的房子,又和亲戚借了点钱,在江州城新区买了个房子。他们只能买得起新区的房子,说是新区,其实就是离市区远的地方,那房子离哪都远,唯独离火车轨道近,他们住的小区,经常能听到火车的声音。
张嘉泽没有自己的房间。他们家里只有一间卧室,刘美华在客厅给他做了个隔间,这样他在读书的时候能有个安静的空间。他们家的电视墙上始终没有电视,一是怕影响张嘉泽读书,二是买不起。
张嘉泽没有让爸妈失望,他很用功,随着他慢慢长大,他意识到只有自己努力读书,才能让他爸妈过上更好的日子,他每天没有一刻不在读书,几乎所有的零花钱,他都拿来买练习题,在学校,他很少和朋友玩,或许因为自卑,或许因为他不敢玩,他怕一玩,就耽误了学习,学习不好,他就只能像爸妈担心的那样,留在文县那个小地方。
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孩子上学的压力,这几年张树斌显得衰老不少,母亲刘美华要好一些,白发并没有张树斌多,张树斌头发两侧,几乎全是白发。刘美华和张树斌说过,让他去楼下的理发店染染头发,但张树斌一直没打算去。
江州大学是江州最好的学校,张树斌一直想让儿子来这里上学。张树斌家户口在文县,因为是全国的贫困县,他的孩子可以降低录取的标准,这让他很欣慰。
1999年,张嘉泽报考了江州大学,因为学校对于贫困家庭的照顾,他符合录取标准,不过,让张树斌和刘美华感到意外的是,同时符合要求的学生,有两个。
“这怎么办啊?这么大个学校,才给咱们县一个名额?”张树斌在客厅急得坐不下去,他手里拿着个空茶杯,刘美华生怕他把杯子摔了。
“儿子,你劝劝你爸,别太紧张,咱们没问题的。”刘美华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张嘉泽一直不说话,怕他有心事。
其实,张嘉泽有的是心事。他心里和父亲一样清楚,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同,他们就算考不上大学,也一样可以在城里,从来不会担心吃穿,但他不一样,如果他考不上,那他们家只能回文县,他也没法在城里找个好工作,更别提挣多少钱了。
从他懂事起,父亲就一直给他灌输这个观念————只要你考不上城里的好学校,我们一家就没希望了。
“儿子,你知道还有谁报考江州大学了吗?”张树斌问张嘉泽。
“我不知道,爸。”张嘉泽小声说。
“你要是考不上,你知道……”张树斌没有说完,他知道自己不该给他太大压力,毕竟张嘉泽还是个孩子。
“你知道还有谁比你的成绩高吗”张树斌说。
“应该有一个吧?我也不知道啊,名单都在学校呢。”张嘉泽不确定的说。
“怎么办呢?”张树斌一下没了法子。
“咱能不能找到那个孩子商量商量”刘美华回应道。
张树斌没有说话,因为他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
“给多少钱?”张树斌问刘美华。
“一万?”刘美华说。她觉得五千够多了。
“一万能够吗?人家也是文县的,好不容易孩子要考上了,一万块钱就让给咱们了?”张树斌觉得一万块太少了,他怕那家人不同意。
“五万?”张树斌看着刘美华的眼睛说。
“你疯了?!上哪整五万块钱?你抢啊?”刘美华差点把自己呛到,她生怕张树斌为了孩子上学干傻事。
“再说了,你认识那家人吗?他们能收你钱吗?”刘美华接着说,她觉得那户人家不可能为了钱把这名额让给他们。尽管,五万块的确是不小的数目了。
“我明天就回文县,放心吧。”张树斌说完便躺到了床上,他没有换衣服。
“你可别干傻事啊!”刘美华拍了拍张树斌肩膀说。
“你千万别干傻事,听着没!”刘美华太害怕了,她不敢想,万一张树斌做什么出格的事她该怎么办,她总觉得这次张树斌会把事情搞砸。
“你别管了。”张树斌甩开刘美华的手说。
第二天。
张树斌到了文县高中找到了负责报名的老师,他想知道都有谁有希望报考江州大学。
学校老师很热情,把成绩单都拿给他,他在另一张桌子坐下开始找名字。老师们问他需要帮忙吗,张树斌谢绝了,他说自己有的是时间,不麻烦老师了。
就这样,张树斌找了十五分钟。
终于,他看到一个比自己儿子成绩高的学生,李雪晴,女,文县,考生号20913029001。他记住了这条信息,回到家里,张树斌把这件事告诉了刘美华。距离报考还有一周时间。
“你有亲戚姓李吗?”张树斌问刘美华。
“这么多姓李的,你一个一个问啊?”刘美华觉得,即使找到了名字,他们也不可能找到人。
“你想想,能考上这学校的,文县能有几个?这不一问就知道了吗?”张树斌小声说。“我明天就再回文县,请那些工友吃顿饭,肯定能问出来。”
“那你怎么和人说?咱家现在一共也就凑出来一万块,你上哪弄五万?”刘美华其实也想让儿子上江州大学,她也不希望这个名额被别人占了,只不过,她不知道张树斌说的那五万块钱能从哪来。
“这你就别管了。”张树斌说。
“不行,张树斌,你今天必须告诉我,你打算从哪弄钱,你要是犯法,现在咱们就离婚。”刘美华害怕了,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你说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你就这么盼着你老头被关进去?”张树斌有些生气,他觉得刘美华帮不上忙。
“那你怎么弄钱?”
“借啊,你说怎么办,我还能去抢啊?一天到晚不盼点好!……”张树斌有些没有底气,他的目光在避开刘美华。
刘美华记得,当初想让儿子上城里读书,是为了他能有个好的环境,不用一辈子留在文县,现在,儿子长大成人了,她早忘记了当年的初衷,似乎这二十年来,她从未参与过孩子的成长,这让她很迷茫,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决定。
两个人在屋子里沉默了很久。
“能借到吗?”刘美华突然开口。看来她没有不同意的意思。
“我明天就去问。”张树斌回答说。
“那你也得先找到那个孩子啊。”李雪晴说。
“我明天就去问。”
第三天。
张树斌一早就坐车回了文县,他打电话聚齐了当年一起工作的工友。这次还是春来酒楼,只不过,现在的春来酒楼已经变成文县一家高档饭店了。
张树斌没有多说,两道菜上桌,他就开始盘问文县有谁家的孩子报了江州大学。
“没听说过...”
“这个真不清楚...”
“我好像听我亲家说过,他邻居家孩子要去江州,说是考上了什么大学,我也没记住,好像是江州大学,江州还有什么大学吗?”
“你亲家的邻居?”张树斌把椅子拉近了一些,双手抵在桌子上说。
“就在道南,发电厂那边。”
“啊,好,这个值得庆祝啊,考上大学了,我得表示表示。”张树斌支支吾吾的说。
“你这没喝就多了啊老张?我亲家邻居,又不是我亲家,你表示个啥啊?”
“哈哈哈,瞧我这脑子,糊涂了,我以为是你亲家呢。”张树斌默默记下了地址,他决定吃完饭就去找他们。
买完单,张树斌和老友道别,他按照地址找到了工友说的的小区。电厂附近只有一个小区,正对道南的,有两栋楼,他在想,这要是挨家挨户问,未免太奇怪了。
张树斌走进小区门口的超市,准备买盒烟。
“老李,听说你家闺女考上大学了?”看上去像是超市老板的人和一个老伯说,那老伯正在挑酱油,看上去,他应该快六十了,满头白发,腿脚不太利索。
“不容易啊,这丫头,小时候不听话,现在出息了,不像老大,学了汽修还不好好干,成天给我惹事儿。”老伯的声音有些沙哑,看上去他没少抽烟。
“来点什么?”老板和张树斌说。
“拿盒红花,四块那个。”张树斌有些紧张,他听出来,原来眼前的这个老伯就是李雪晴的父亲。他决定跟着他,看看他家住哪。
张树斌从超市出来,他在小区侧门转悠了半天,终于,老李出来了,手里拿了瓶酱油。看来他和超市老板聊了很久。
张树斌在后面跟着老李,他注意到老李进了二单元,到单元门口,他没敢接着跟,他走进一楼,想听听他大概在几楼关门。
“过了半分钟,张树斌听到了“哐”的关门声。
“左边,四楼。”张树斌分析,按老李的速度,他应该是到了四楼。
从小区出来,张树斌直接去了车站。
他在车上想了很久,这趟车他坐了大半辈子了,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一个小时,过的这么快。
回到家里,刘美华已经做好了饭,张嘉泽这几天不在家,他和朋友报了个志愿者活动,去江州北湖当志愿者,要三天时间。
“找到了?”刘美华把饭盛到碗里说。
“找着了,住道南,发电厂那儿。”张树斌说。
“咱们借钱,得啥时候能还上啊?”刘美华一想着欠别人钱,她心里就不自在。
“两年,肯定还完了,咱也没啥花钱的地方。”张树斌看着刘美华说,其实他心里知道,花钱的地方多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了,儿子能上学就行。”刘美华害怕还不上钱,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办法。
“你看看你,关键时刻就这样,咱们把儿子养大不容易,在城里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着希望了,你能把这名额就给别人了,再说了,他们家是女孩,换个学校一样,以后嫁个好人家,没什么压力......”
“行了,你不用和我说,人家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刘美华把菜端上桌,她和张树斌一起喝了一瓶白酒。
距离报考还有两天了。张树斌和刘美华从能联系上的所有亲戚手里,借了四万块钱。
张树斌来到二栋门口,他拎着一包沉重的东西到了四楼,犹豫了几分钟后,张树斌敲了门。
“谁呀?”门内传来老李沙哑的声音。
“老李,你听我说,我是李雪晴朋友的爸爸。”张树斌换了只手拿包,他有点紧张。
“啊,快请进,你是雪晴朋友的爸爸啊。”老李让张树斌进屋。
“对,我儿子叫张嘉泽,我们老家也是文县的。”张树斌说。
“你好你好,叫我老李就行,李建国。”老李给张树斌倒了杯水。
“你好,我姓张,张树斌。”张树斌接过水杯,他坐到沙发的边上。
“是这样,老李,我有个不情之请。”张树斌说完打开了皮包,把五万块钱放到桌子上。他特意把看起来比较新的钱放在上面。
“老张,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李手中的杯子差点掉到地上,他没看懂这个老张到底要干吗。
“老李,你听我说,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爱听,你家是闺女,这么优秀,肯定能找个好人家,就算换个稍微差点的学校也没关系,但我儿子,没有办法啊,我家里也困难,这是我们所有积蓄了,你是不知道啊,为了让他上个好学校,这么多年,我和他妈也没少操心。”张树斌说着说着,差点把自己感动到。
“可是,老张啊,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我是说,我们怎么能帮你啊?”李建国还是没明白张树斌的意思。
“江州大学在咱文县只招一个学生,目前只有您女儿比我家儿子成绩高,如果您女儿要是不报这个学校,我家孩子就肯定能被录取。”张树斌低头看着茶几说。
李建国家境不富裕,看到眼前这么多钱,他确实有些心动。
“老张啊,你这是干啥?这事我们得和孩子商量商量,商量商量.”李建国说。
张树斌发现,老李已经是第三次看桌子上的钱了,他觉得有戏。
“这是我们一点心意,您要是同意,您就让咱家闺女换个学校,她这么优秀,肯定没问题的。”张树斌接着说。
老李想了想,没有说话,他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喝水,喝水。”老李和张树斌说。
“没事没事,不用管我。”张树斌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现在很紧张。
“我和她说说。”李建国最终还是没忍住诱惑,这五万块,对他来说,的确不是小数目。
“老李,谢谢你了,钱我就放这了!”张树斌起身离开了李建国家。
“希望他守信用吧。”张树斌心想。
后来的事,是张树斌自己说的。
老李的确收了钱,他也没让女儿报考江州大学,结果,女儿背着老李报了这个学校。
结果出来前,文县赶上了新下来教育政策,江州大学扩招,两个孩子都被录取了。这件事,老李和张树斌当时都不知道。
李雪晴收到江州大学录取通知书后老李百感交集,他想把钱还给张树斌,可是他又怀着侥幸心里,舍不得到手的钱,又生怕有一天张树斌找上门来不好交代,就这样每天提心吊胆的不敢动那笔钱,他只好眼巴巴的瞅着那笔钱在柜子里安静的躺着,躺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张嘉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他父母高兴的一夜未眠,觉得那五万元花的值了。
四年后。
“雪晴,我爸妈肯定会同意的。”张嘉泽和李雪晴说。
“那我回去也跟我爸说吧,到时候,我带你去见他。”李雪晴说。
“爸,我有男朋友了。”李雪晴告诉了父亲她有男朋友,也是文县的,她决定过年之前带张嘉泽来见父亲。
李建国见到张嘉泽,他看着眼前的小伙子,一表人才,个子很高,讲礼貌,觉得可以把女儿托付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伙子?”李建国问张嘉泽。
“叔叔您好,我叫张嘉泽。”
“这名字?张?张嘉泽?”李建国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问张嘉泽。“孩子,你家也是文县的?”
“爸,不是刚说完么,和咱们一样,都是文县的。”
“啊……好,好。”李建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二天。
“爸,妈,这是李雪晴,也是文县的。我们是大学同学”张嘉泽进门说。
“李雪晴?”张树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见过,不过,他看到女孩很腼腆,他没有多问。
“快进来坐,马上饭好了。”刘美华说。
张树斌两口子都十分满意儿子带回来的对象,催他俩抓紧把婚事定下来,孩子能碰到老乡也是缘分。
“来,闺女,要过年了,叔叔给你包个红包,别嫌少啊。”吃过饭后张树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大红包。
“谢谢叔叔,您太客气了。”李雪晴接过红包说。
张嘉泽和父亲说:“爸,昨天雪晴带我见过她爸了,她家里特别喜欢我,同意我们的婚事,而且还给我们拿了五万块钱,五万块啊。雪晴跟我说,他爸从来没这么大方过。不说了,我得送雪晴回文县了。”
张嘉泽一边拉着雪晴往外走,一边对他父母说:“下周找时间和雪晴父母见个面吧。”
张树斌和刘美华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一句话也没说,只感觉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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