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动手就别吵吵

□沈莫提

他的理想，是带领兄弟们走向文明的巅峰。

/壹/

这个时候的江湖，依旧蛮横粗俗，一言不合就开打，刀下亡魂到处可见。

“打打杀杀，粗人才做的事。”吴越抽出刺入教主喉咙的剑，像个教化人的圣贤。

为这一刻，吴越谋划了二十年，一夜之间，江湖成了吴越一人的江湖。

吴越的父亲是一名私塾先生。受父亲文化熏染，吴越七岁之时便已熟读四书，深谙仁义之道。也是在那一年，吴越父母双逝，纯真的少年不巧误入魔教。

吴越上任新教主的第一天，便下达命令，改魔教为圣贤教。所有圣贤教徒，必须通读四书五经。

教中一时哀嚎遍野。

“教主，武当派又来找麻烦了。”右护法无心前来禀报。

吴越刚抿了一口茶，门牙上沾着一坨茶叶，他用舌头舔入嘴里嚼了嚼，饶有兴趣道：“去，把那老头请进来。”

无心疑惑：“请……进来？”

吴越将茶叶往杯中一吐，厉色道：“办不到就卷铺盖走人。”

“是……”无心面露难色地退了出去。

半柱香后，武当派副掌门张如云款款步入大堂，那神情，大有单枪匹马奔赴黄泉之感。

吴越赶紧起身，笑眯眯向张掌门走去，走近身时，张掌门惊得往后一退。

“诶，搞这么紧张做什么？”吴越上前拍拍张掌门的肩，语气轻快，“来，坐坐坐。”

张掌门绷着神经坐了下来，酝酿片刻问道：“不知教主请在下来是何用意？”

“诶，分明是贵派不请自来吧？”吴越亲自为张掌门斟了一杯茶，笑意淡了几分。

张掌门盯着被倒满的茶杯，额上渐渐浮出一层虚汗。面对着一个以杀人闻名的魔头，张如云感觉一秒都是煎熬。

“喝茶喝茶。”吴越再一次缓解气氛，真是，自己有那么可怕嘛。

此时，张如云已经将准备好的说辞酝酿了个遍。他握紧拳头，心一横，一口气把台词全抛了出来。

连珠炮似的，五百字仁义小短文脱口而出。

吴越坐在一旁，愣得一口茶半天才咽下，他搁下茶杯，竖起一个“你牛逼”的大拇指。

“张掌门，快喝茶润润嗓子，你直接一句话，说你是来要金牛剑，本教主还会不给你么？”吴越清了清耳根子，继续说，“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我请你进来，也正是要与你讲道理，区区一金牛剑，好说很好说很。”

张掌门一边顺气一边贬腹，也是，反正横竖不过一死，还怕他个魔头不成，于是一鼓作气：“请教主归还我镇派之宝金牛剑！”

“哈哈哈，张掌门爽快！无情，将金牛剑取来！”吴越对着空气吩咐道，不一会，一个美貌少年端着个盒子走了过来。

吴越命少年打开，一瞬间，盒内光芒四溢。张掌门曾有幸见过此宝物，乃金牛剑无疑。

张如云迟疑了片刻，才郑重地接过剑盒。

“哈哈哈，你还真敢接。”吴越突然道。

张掌门顿时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吴越，手中仿佛托着一个烫手山芋，他就知道这个杀人魔不会这么好心。

吴越嘿嘿一笑，说：“紧张啥，我开玩笑呢。”

张掌门双腿一软。

当张掌门托着金牛剑，完好无损地走出大门时，候在门外的一干弟子蜂拥而至，对张掌门的实力无不顶礼膜拜。

无心如约放了他的大弟子，转个背就听见那张掌门洋洋洒洒吹起了牛逼。

他皱起眉头，教主的心思……真让人猜不透。

/贰/

圣贤教归还武当派金牛剑一事，很快便在江湖上传了个人尽皆知。

有传魔教改邪归正的，有传魔教在策划大阴谋的，也有传新教主急火攻心武功尽失的。

吴越无奈表示，他只是看不惯旧主那强取豪夺的作风，如今物归原主罢了。

吴越的理想，是带领整个圣贤教走上文明的巅峰。

半个月后，峨眉派也来闹事了。

峨眉派的脾气冲得很，还没到教门就刷刷拔剑而出，气势凌人。

吴越生平最厌恶此种高人一等的作派，他唤来无心，让无心一人去门外接见。

“教主，他们是来讨要倚天剑的。”无心回来禀报。

吴越心下了然，摆摆手道：“让他们拿了倚天剑赶紧走人。”

“教主…我们当年好不容易得来的…”无心迟疑道。

吴越微微一笑，耐心讲道：“求仁而得仁，文明你我他嘛。”

无心暗自心惊，自教主上任后，那个曾杀人不眨眼的绝顶杀手就像化成了风，消逝无踪。

峨眉派取回倚天剑后，像坐实了某种传言般，一些小门小派也壮着胆子来讨要曾经丢失的宝物。

短短两个月内，圣贤教中的宝物都被陆续讨回，竟所剩无几。

吴越看着日渐空荡的大堂，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老不死的，怎么啥都是抢来的。

这时，满脸忧虑的无心小跑而来：“教主，已有十几名支系头领联名上书，恳请教主重振雄风，各支系苦不堪言，不少已经家徒四壁啦。”

吴越却不知事态严重，安慰道：“富贵应取之有道，不义之财理应归还。我教不是经营了不少酒楼茶肆嘛，规模数量再扩大些，实现人人富足也不会太久远。”

无心想再解释什么，吴越阻止了他：“多说无益，赶紧去办就是。”

无心欲言又止，退了出去。

/叁/

近日，江湖上突然流言四起，都说圣贤教的教主武功废了，所以才一再退让，不敢与诸派硬碰硬。

江湖之中，忽然暗流涌动。以武当、峨眉和少林为首的三大门派来往变得异常频繁，像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吴越自然也听到了流言，但他不以为意。通往圣贤的道路上，必然要经历一番波折的。

他最关注的，是教徒们的读书进度。

“无情，讲讲《中庸》第二十八章。”吴越日常考核道。

“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无情直视着教主，像是在说给他听，“讲的是，自以为是独断专行的人必将受到惩罚。”

吴越听后大悦，夸赞无情小小年纪领悟力便不同一般。他相信，日后无情必成为他通往圣贤的得力推手。

吴越任新主时，曾定制了一条规定：自今日起，杀人者以命偿之。

但不知是谁，将此规定泄露了出去。近几个月，圣贤教徒们频遭报复，不少人断胳膊断腿。

吴越不知道，他的仁义之道已引起了广泛不满。

无情日渐长进的知识，使吴越沉浸在世界变得愈发美好的假象中。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吴越的梦才彻底破碎。

/肆/

“教主，好多武林门派组团打来了！”无心冲进来禀报。

吴越一脸疑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跟着无心冲了出去。

吴越出门一看，门外站着一排排的武林人士，密密麻麻浩浩汤汤。

吴越一眼就看到了武当派副掌门张如云，他全然不同于那天的战战兢兢，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吴越稳了稳心神，再如何他也是见过比这还大的场面的人。

他平心静气地问道：“不知各位今日这般为何？”

“魔头，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张如云首先喊道。

吴越冷冷朝张如云看去，张如云怂得往后一退。忽而他笑了笑说：“张掌门真是不讲道理呀，我归还金牛剑予你，可没少让你在武当扬眉吐气吧？”

张如云憋得个字不敢吐。

“一个魔头也配讲道理？金牛剑本就是本派圣物，你抢去还有理了？就算你还回来也是理所应当，但贵教曾杀害我派百来号人这笔账我今天必须清了！”掌门人义愤填膺地发言。

“我峨眉徒儿们的性命我今日也必须讨回来！”峨眉派掌门人紧接着发言。

“我昆仑派也必要清了这笔账！”

“我空洞派……”

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吴越知道，今日必有一场大仗要打，一旦打起来，必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的理想，是带领兄弟们走向文明的巅峰，他不想自己的努力半途而废。

吴越看到了站在身旁的无情，这个孩子，是他最大的希冀。他忽然下了决心，他要阻止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也要。

但，似乎一切都迟了。

充满仇恨的众人，已气势汹汹地朝他扑来。

他不得已与他们厮杀起来。

圣贤教中出手抗敌的寥寥无几，吴越仅凭一人之力便杀了半数敌人。

战斗渐渐平息，剩下的半数人与身负重伤的吴越，对峙开来。

“你不是武功尽废么？”武当派掌门人不可置信道。

“哈哈，我骗你们的。”答话的人，是无心。

吴越不可置信地看向无心。

“别打了，你们的镇派之宝现在都在我手里，”无心把玩着金牛剑，笑道：“滚回去养好伤再来抢吧。”

他们见把柄捏在了无心手上，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谁都不愿看到自家的宝物被毁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剩下的众人虽不甘也只好悻悻而归。

吴越终于跌坐在地，他赞叹得看向无心，说：“什么时候又抢来的？”

“哈哈，我骗他们的，这剑是假的。”无心笑道。

吴越摇头轻笑，一手撑着地，说：“扶我一把。”

这时，无心却突然变了脸色，语气森寒：“但了结你是够了。”

无心一个箭步冲上去，吴越毫无防备地被刺中了喉咙。

吴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与遗憾。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向了年少的无情，仿佛在说，帮我完成我的理想，一定要……

“熙攘江湖，能动手就别吵吵。”无心抽出刺入教主喉咙的剑，像个教化人的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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