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出医院的时候，积压在她心里的阴霾就已悄然散去。她步履轻松又缓慢地走向公交车站，正值中午，灰蒙蒙的天空，不见阳光，倒有一丝凉意。这是她喜欢的天气，好过烈日高悬，她着实讨厌一身汗津津的感觉。
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她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她看向车窗外，眼睛是空的，无论路边的景观树多么漂亮，女人的裙子有多短，都进不到她的心。她也说不清她的心现在在哪里，是已经飞出长春这座城市，还是仍旧留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她心静如水，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公交车到站后，她旁边的中年男人下了车，一个年轻女孩坐了下来。
女孩一坐下，就飞快的在手机屏幕上敲出一串字。能有闲心在微信上聊天的女孩，至少心情不坏吧，她这么想着，也没心思去关注女孩在聊些什么，扭过头看向窗外再熟悉不过的街景。
她隐约听到从女孩的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不是又在相亲的路上？还听见“你妈”两个字，还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女孩也许是嫌打字太慢，也和他语音，说道：对啊，烦死我了，我自己去，我妈没跟着。
又接着说道：我相亲相的都快吐了，一点都不想去，可是我不去相亲，我妈就骂我，就跟我发脾气，我也没有办法，你说说你，啥时候能救救我啊？
那边的男人说了什么，她仍旧听不清。
女孩说：你要是一个月能赚上七八千也行啊，我妈肯定能同意。
女孩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很显然，女孩的妈妈插足了她的感情，嫌她这位男朋友没有钱，给不了她女儿更好的物质。
她用5年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钱，已经成为感情中第一位的审核标准，有钱的感情似乎更容易让家人接受，而没钱的感情，即便爱得再深，也过不了生活的残酷考验。不用说别人，她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她本来以为，即便结婚的时候没钱没房没车，奋斗几年后，就会有的。5年过去了，她还是在租房子住，因为他们的工资远远没有房子长得快，她甚至看不到买房子的未来，这让她很心寒。
她也承认她老公没有多大的能力，赚不来大钱，他们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普通的小市民，从农村出来，上着普通的大学，有着普通的工作，难道，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这辈子都买不起普通的房子吗？
她多想告诉身边的这个女孩，一定要有经济基础，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要比以后生活告诉你的时候，能少一点后悔，那时再后悔就什么都晚了。
她又听到女孩说：唉，好闹心啊，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要下车了，见见那男的一面，我还得去上班呢。女孩说完，用手机当镜子，她整理着发型，又重新涂了唇膏，便慌忙的下车了。
万一，她的相亲对象很幽默，又是女孩喜欢的类型，还有经济基础，她会动心吗？公交车启动，她看着女孩意气风发的背影，有点杞人忧天的为女孩的未来感到迷茫。
2
她常坐公交车，经常插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玩手机，从来没有留意过身边的人都在说些什么，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公交车在车流中，如龟速般行驶着。她看了看手表，工作已经没了，有的是时间用来堵在路上。
她从车窗的反射中窥视到坐在她后面的中年女人还在电话里聊着，从她上车的时候中年女人就在聊，已经聊半个多小时了。
中年女人大多时候在听，很少插言。她听不到电话那边的人在说什么，她觉得他们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中年女人没有笑过，一脸愁容。
也许，她自己也是满脸愁容，只是她自己不曾留意到。糟心的生活，哪来那么多的笑容呢？
中年女人说：实在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回家来，妈养你。
她看不清中年女人是不是哭了，但凡婚姻的不幸，大多是早婚易娶，最后两个人要么各飞各的，要么同床异梦。
如果她现在告诉远方的妈妈，她要回到她身边，回到家乡的城市里工作，并且离婚了，她会不会受到很大的打击？是高兴还是忧伤？她曾经那么希望她回到家乡的城市工作，嫁人，她违了她的意愿，现在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去，她还能高兴吗？
她不敢想象妈妈的反应，但她应该知道，现在离婚已经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她应该能够理解吧？只是，离婚都是别人的，如果落到她女儿的头上，她还会觉得是一件小事吗？
后座的女人再没说什么，通话结束了，她无法窥视到中年女人的内心世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恼，每个人的苦恼都有自己的理由。
3
她旁边的座位坐上来一位更年轻的女孩，手机响了好几遍，都被她按了静音。不一会，手机里来了一条信息，女孩打开微信，说道：别烦我，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不想回家。
女孩应该还在恋爱吧，谁没在恋爱的时候耍过小性子呢，那时候，还是男朋友身份的他也曾各种甜言蜜语地哄过她，直至她露出笑容为止。
不是他变了，是环境变了。恋爱和结婚时的心态也不一样，她不也是很久没在老公面前撒娇了吗，却在情人面前像个未婚的小女生，有时还嗲里嗲气的。角色变了，心态自然就不一样了。
公交车走走停停了几站后，女孩在微信里说：我马上到家了，我要吃水煮肉片，你做给我吃。
她终是没忍住侧过脸看了女孩一眼，蛮秀气的。也许，女孩脸上挂的表情就是一种幸福吧，在花一般的年纪里，得到男人的宠爱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啊，也有足够的资格使小性子，因为女孩年轻，有资本去换掉不能给她幸福的男人。
她也说不清对女孩是羡慕还是什么别的感觉，她只是觉得年轻真好，可以任性，可以放纵，嬉笑怒骂都那么朝气蓬勃。她想自己是老了，就连心境总是那么沉重。
4
她坐着公交车，想起了前段时间在火车站中遇到的那个女孩，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事情的一开始是她在等候开往家乡的火车时，在等候检票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男生不住的回头，她能猜到，他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她顺着他的视线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哪个人是赶时间的，大多是在耗时间。她在心里替男生着急，不清楚他和等的那个人会不会错过，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时间越是在紧急的时刻过得越快，等待检票的长队一阵骚动，检票开始了。
也许是男生想给他们一次机会，他拖着旅行箱退到了长队的最后，依旧焦急地四处张望。
检票的时间对于等待的人来说太短了，他不能再等了，只好一步一回头的走进检票口，最后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于嘈杂中，她一扭头，看见一个女生坐在她背后的椅子上掩面而哭。她轻轻地碰触她，问：你怎么了？
她哭着说：他走了。
她问：就是刚才四处张望的那个男生吗？
嗯。
她没再往下问，纵然是留不住的人，或者想留而不能留的人，该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啊。她很想问问她，他们还能不能再见了。
有些当时没有答案的事，不久答案也许会自己浮出水面，但已经不重要了。那个人在心中的位置已经变淡，甚至已经淡忘，只会偶然的想起，云淡风轻，像别人的故事。
她没有心情去劝那位还在痛哭的女孩，她自己的事已经让她心乱如麻。走或者留，已经到了她最后抉择的关头。
先前她决绝的收拾行李，跳上公交车离开长春的念头已经在路上消磨殆尽，她动摇了，也真的不知道下面的路该怎么走，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觉得那个没有等到女孩的男生是幸福的，至少还能有个人在为他痛哭，而她，只是孤身一人。
女孩许是哭累了，擦了擦眼泪，对正在发呆的她说：我妈妈不同意我俩在一起，给我俩搅和分手了。他回他的家乡，而我没有勇气去追他，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女孩的眼泪又顺畅地流了出来。
她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不离开的理由，她把行李箱寄存后，决绝的撕掉了通往家乡的火车票。
女孩安慰不了她，她也安慰不了女孩，各有各的愁心事，只能坐在公园里相互诉说，互相倾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正值五月，长春无处不飞花，却挡不住到公园里游玩的人群。
女孩说：为什么感情这么难呢？我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在一起，但我妈说，没有钱就不能在一起，会不幸福的，有钱的感情才能幸福，我不知道我妈说得对不对。
她也没有资格说对还是错，她当初一心想嫁给他的时候，她的妈妈也是反对的，现在看来，她妈妈当初的反对是对的，他们现在还买不起房子。结婚5年了，过30的人了，她是绝对不会租房子生孩子的，她一想到这些，倍觉委屈。
她和女孩互诉衷肠，天色渐渐暗了。
他给她打电话，她挂断。
她想，这个女孩和她的男朋友不也是难舍难分吗，最后不还是强硬的分开了吗？没有分不开的恋人，她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他又给她打了电话，她再次挂断。
女孩问她：是你老公吗？
她平静的说：我想明白了，如果他家不实现给我买房的承诺，我不会再和他一起生活了。
她和女孩没有胃口吃晚饭，两个伤心的人就像刺猬，无法互相取暖。她和女孩在路灯下分手，各走各的路，仍旧是陌生的路人。
夜色下的火车站依旧人来人往，她在路灯下把她的想法告诉了老公，期限一天，如果不答应给买房，就只有离婚一条路了。
他选择了沉默。
对他的沉默，她理解。一边是父母，一边是老婆，父母要比老婆重要。至于什么结果，明天的这个时候就会见分晓了。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
她一个人在宾馆里毫无睡意，脑袋像糨糊一样晕晕沉沉，对他家能不能给买房的事，她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她都想了出来，依旧毫无头绪。她甚至想到离婚后的生活，甚至第二次穿上婚纱的情景。
但她心里明白，即便离婚了，他们也不会结婚，情人终究是情人，有些关系，是改不了的。
凌晨十二点多，他给她发微信，问她，如果不买房子，真的要离婚吗？希望你能想好了回答我，不要总是意气用事，行吗？
和他生活了那么久，他的心思她还能不明白吗？他既然能这么问，她也就知道答案了。
她说：我没有意气用事，如果我意气用事，咱俩也生活不了5年。
她说：我跟你说过很多遍，如果你家人不给买房子，我是不会生孩子的，结婚这么多年我不想生孩子的原因你不是不知道。
她说：你考虑考虑吧，别再拖了，我跟你也拖不起，我已经32岁了，万一头一胎不是儿子，你家人还会要二胎的，你考虑过我吗？万一我不能再孕，你家的媳妇是可以换的，我到时候怎么办？
他沉默。
凌晨两点多，他给她回复：房子暂时还买不了，对不起你了。
结果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嚎啕大哭起来，她好无助。
她是不想闹到离婚这个地步的，只是他和他家人逼得她不得不如此，她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可是，她的心里多么希望他能安慰她，哪怕给她一个她看不见的希望，她的心里也能好受一点。他没有，此刻，她只有哭能发泄出心中的恨和烦闷。
窗外见了亮意，她反反复复的删了写，写了删，最终下了狠心，按了发送：8点民政局见吧。
嗯。他回复的既快又简洁。
民政局门口，她问他：买房的事你根本就没跟你父母说吧。
他说：我说不出口。
没什么可说的了，离婚手续办得轻车熟路。出了民政局的门，她和他都表现得非常决绝，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谁都不曾回过头，既然没有挽回的余地，何必又要回头去留恋呢。
她情人的车子就停在民政局的门口，他看见她上了他的汽车，他还看见车上的男人抚摸着她的脸蛋。他别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什么。她却哭得唏哩哗啦，像做梦一样，曾经信誓旦旦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两个人现在竟然离婚了，感情竟然说断就断了。
他听见了汽车启动的声音，他心灰意冷，心里想道，怪不得她要离婚。
在汽车里哭泣的她同样是心灰意冷，她觉得他太绝情了。
5
她并没有把怀孕的事告诉他，离婚了也好，她不会傻到自己生孩子自己抚养，打掉孩子，她毫无留恋。
她去医院做人流时，陪在她身边的是她的情人，他能做的，无非是抽个时间来医院照看她，好在养了几天，一个人也能出院了。
出院的她倍感轻松，她一个人坐上公交车，目的地是情人为他租的壹克拉公馆。
她在公交车上想了很多，想起和她老公离婚的情景，想到那个打掉的孩子，想起他们一起生活的那么多年……
再怎么拥堵的公交车，都有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这和人生多么像啊！
她下了公交车，回想着在公交车上听到的别人的烦心事，她对自己的何去何从还未知，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现在没离开长春，对她的前夫还抱有一丝希望，即便她做了人流，即便他们离了婚。
她多想有一天她的前夫能拿着房子的不动产证出现在她的面前，霸气的告诉她：我们有房子了！
她苦笑，女人的想法真奇怪。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自己的样子都不如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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