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会儿就要登机了。
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萧玲莫名有些不安。
大概离开故土会让人彷徨忐忑。
萧玲闭上眼睛,想到24小时后就能和儿子瑞瑞见面,心里放松了一些。
闭目养神的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毫无征兆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萧玲,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萧玲猛地睁开眼,面前站着三个警察,说话的是警察刘伟。
一
“我再问你一次,你的丈夫周源,是你杀的吗?”问话的是刘伟,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又和大作家萧玲见面了。刘伟大概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问题和上次如出一辙。
萧玲一脸疑惑,之前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上周六下午你在哪里?”刘伟紧盯萧玲,想要抓住她任何一闪而过的表情。
“一个咖啡厅。”
“你在咖啡厅做什么?”
“……”
见萧玲半天没有回答,刘伟替她答到,“你在咖啡厅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你失踪了十年的丈夫周源。”
“根据咖啡厅监控显示,你们当场起了争执,不欢而散。”
萧玲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然后,你尾随并杀死了他!”
听到这句话,萧玲表情变得极为惊讶,周源死了?
萧玲震惊得说不出话。她记得上周六,她接到一个意外电话,电话里的人宣称自己是萧玲失踪多年的丈夫周源,并要求和她在南三环米菲咖啡厅见面。
萧玲不是没想过周源可能没死,只是,如果他没死,这十年为什么没有一点音讯?既然十年都没有一点音讯,那为什么现在又忽然联系自己?
萧玲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电话里的人说,“下午两点,不见不散。”
萧玲还是去了米菲咖啡厅。她推开玻璃大门,正不知道该向何处去,一个声音示意她“这里!”
萧玲循声看去,一个男人正向她招手,短短的平头,高鼻梁上架副眼镜,正是周源的模样。他看上去竟然和十年前变化不大,一点不像快四十的人。
萧玲沉默着落座,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源倒显得很大度。
“过去的事我也不计较,现在我回来了。”
“好久没见瑞瑞了,你手机上有没有瑞瑞的照片?想死我儿子了。” 周源的表现,就像一位外出多年的父亲,因为思念,急切地想见到孩子。
周源相信,只要他说原谅她,表达自己归心似箭,萧玲一定会接纳他。萧玲这些年一直单身,很可能是带着愧疚在等他。自己这些年一直没找母子俩,部分原因也是不想原谅萧玲。但现在他想通了。
萧玲没有动,她不知道周源想干什么。
他说他回来了?什么意思?他以为一切还能回去吗?回不去了,萧玲在心里摇着头,从她萧玲把他推下河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彻彻底底和过去,和周源决裂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萧玲不想和他叙旧,她包里有十万现金,卡里还有二十万,她愿意用这些钱买个了断。婚姻给她带来的痛苦,是刻在她骨头里的冷,让她从此对婚姻对爱情绝望。这十年来,她都是一个人。婚姻里,最狠莫过于诛心。没有什么比杀死一个女人对婚姻和爱情的期待更残忍的事了。
周源见萧玲表情冷漠,言语冷淡,不由地来了气,“你别忘了,是你把我推进河里的!”
“是我没错,但你并没有死。你还活得好好的。你到底有什么事?”萧玲不想和他纠缠。
“我有什么事?我要我的身份!我要回家!”周源咬着牙,情绪很激动。
萧玲慢慢拿出带来的口袋包,推到周源面前。“我这里有十万,给你,我卡里还有二十万,也给你,请你不要再联系我。”
周源盯着冷淡的萧玲,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悲愤,他用力捶了下桌子“不是你,我他妈根本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你倒是成了作家!老子连个身份都没有!”
周源骂完,抓起桌上装钱的口袋,不顾旁人的注视,推门走了。萧玲坐在原地,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原来自己并没有杀人,悲的是,这个人又回来了。
二
警察刘伟熬了个通宵,椅子下面全是烟蒂。他的桌上堆着好几本资料,都是周源碎尸案的。是的,这一次周源真的死了,后脑被钝器重击致死,然后被分尸,残肢扔得到处都是。现场血腥异常。
刘伟反复翻看着资料,根据萧玲口供,周源走后,她也跟着走了。她沿着回家的路,边走边整理思绪,走走停停,直到晚上九点才到家。但没有人能证明这一点。
周源的死亡时间是当天下午三点到六点,萧玲没有不在场证明。
可真是萧玲吗?
刘伟摇摇头,他直觉不会是她,可又会是谁呢?谁会和周源有这么大的仇怨,杀死他还不够,还要分尸泄恨?
刘伟注意到,尸体是在一栋豪宅的车库发现的。那栋豪宅属于一个叫马虹的女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就是她。刘伟见过那女人,看起来五十上下,一脸悲苦,并不像那些住豪宅的太太们保养得宜。
马虹说一个月前,她家车库门出现了故障,经常关不上。由于她不经常回来住,加上车库和豪宅里的起居室并不相通,所以她一直没叫人修,哪想到发生这种事。马虹一再请求刘伟他们不要声张,担心房子后面不好出手。
周源为什么会死在马虹的车库里?刘伟觉得蹊跷。
但马虹坚称自己不认识周源,根据走访情况来看,发现周源尸体的凤凰别墅社区,确实没有一个人认识他,马虹说自己不认识,周围的邻居不认识,就连门口的保安也说没印象。刘伟也出示了萧玲的照片,得到了同样的答案,没有人认识她。
有关周源的走访调查扩大到本市所有城区,依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调查陷入僵局。
随后,刘伟把周源照片发给邻近几个市的刑警队,麻烦他们协助调查。经过一周时间,隔壁来云市刑警队反馈了重大线索,照片上的人在来云市生活多年,但并不叫周源,叫王连祥,有个妻子,姓马。
当看到这位妻子的照片时,刘伟呆住了。
这个马姓妻子,就是马虹!
问讯室里,刘伟厉声问马虹,“你为什么撒谎?”
“我没有撒谎。”
“你不是说不认识周源吗?”
“我本来就不认识。”
“可你丈夫王连祥和周源长得一模一样!”
“那我也不认识。我丈夫早死了。”
根据调查,马虹的丈夫王连祥在两年前死亡。那是一场发生在2016年的车祸,交通事故认定书上写着:2016年8月10日,王连祥驾驶轿车在海拉高速公路由北向南行至1862公里+30米匝道口处,车辆发生火灾后失控,他被当场烧死在车内。
马虹声称丈夫死后,她就搬到本市居住,一直是独居。
但这种说法很快被打脸,虽然马虹的豪宅被仔细打扫过,但警方还是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几根短发,经过鉴定,属于周源。
在铁证面前,马虹承认自己从丈夫死后,就和周源确定了男女关系,住在一起,因为经济纠纷把周源杀死。马虹对杀人过程的描述,和法医鉴定结果一致。
案件基本告破,但刘伟感觉,马虹的口供过于简单,对于很多细节,她三缄其口。
最关键的是,王连祥和周源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他们是双胞胎?但根据走访情况来看,周源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伟在周源和王连祥之间画了一条线。
三
经过一周时间走访,王连祥的个人情况浮出水面。他二十来岁从老家外出打工,一直没有回来。王连祥的老父亲抖抖索索翻出他当年的旧照片,小眼睛,宽颌角,鼻梁不高,明显和周源是两个人。
刘伟再一次查阅了当年王连祥交通事故的记录,当时警方是通过驾照和行驶证确定的死者身份。
刘伟再一次提审马虹。
“马虹,2016年王连祥的车在高速上出了事故,你知道死者是谁吗?”
“是王连祥”
“我再问你一次,死者到底是谁?!”刘伟凌厉的眼神仿佛要穿透马虹的灵魂。
马虹和刘伟对视了几秒,她知道面前这位警察已经探到了谜底。
她记得十年前,父亲马守华带回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父亲从河边捡来的。
马守华喜欢钓鱼,这天早上他拎着渔具走到河边,却发现一个人在岸边仰躺着,一身衣物早已湿透。马守华忍不住惊叫,这是一具溺亡的尸体,正准备报警,却发现“尸体”动了一下。
这具“尸体”就是周源,他被萧玲推入河中,因为酒精的作用,晕晕乎乎。他没有作过多挣扎,这反而帮助了他。他全身放松,就像仰泳的人,漂在水面上,一路随着河水漂到了来云市,然后被前来钓鱼的马守华发现。
马守华救醒周源后没有报警,而是把他带回了家。周源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只说自己跌入河里被石头撞了头,记不起以前。后来,在马守华的安排下,周源“倒插门”,成了马虹的丈夫,马守华的女婿,为马家传宗接代。
遗憾的是,马虹一直没有怀孕,马虹和周源同龄,是马守华的独女。马守华一直想招个上门女婿,给马家开枝散叶。但由于自家条件并不优渥,当地人又对“倒插门”很忌讳,导致马虹的婚姻大事一拖再拖,直到30岁,马守华在河边捡到周源。
马守华知道不能再等了,他观察了周源半个月,发现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没事就看看小说、玩玩游戏,也没有其他恶习。马守华特意带周源去医院检查,他的身体素质很不错,小蝌蚪质量好游得快。马守华拍了板,马虹也默许了。
于是,周源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王连祥,他不知道真正的王连祥是谁,但从他和马虹的婚事定下来开始,他就是王连祥了。
婚后,他一如既往,马虹和马守华急切盼望着马家骨血的到来,可马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2015年,马虹三十七岁,马守华带着深深的遗憾去世了。马虹接手了废品站,从老家招揽了几个远房亲戚来帮忙,倒也做得红红火火。
2016年,“王连祥”在高速上出车祸,开车的其实是马虹老家的一个亲戚。但因为身材相仿,加上死者被烧焦,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所以当地警方就认定死者是“王连祥”。
马虹和周源知道消息后,为了骗取高额保险,将计就计。周源躲了起来,马虹拿到赔偿金后,就和周源一起从来云市搬到了本市。因为怕骗保的事败露,加上周源的生活习惯,周源基本不出门,所以凤凰别墅社区的人并不认识他。
一个月以前,周源提出分钱走人,但两人没谈拢,马虹担心骗保的事败露,就杀了周源。
四
案子破了,但刘伟还是感觉哪里没对。
审讯马虹时,她表现得十分镇定克制。马虹说,因为钱没谈拢,所以她杀了周源,这不是不可能,只是周源真得是因为钱和马虹起的冲突吗?如果周源真是一个贪财的人,没道理萧玲准备了三十万给他,他却只拿走十万。
另外,从周源死后被分尸这个情况来看,马虹应该非常恨周源。
一个妻子如此恨自己的丈夫,会是因为什么?
分赃不均?
刘伟摇摇头,他开始重新提审马虹。可无论怎么审,马虹始终一声不吭,换来女警,也只是沉默。
为此,刘伟请来了萧玲。萧玲曾经也是周源的妻子,她也“杀”了周源,也许两人见面,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事实证明,刘伟是对的。
萧玲刚开口说了一句话,马虹的眼圈就红了,接着痛哭起来。
平静之后,她惨然一笑,将整个杀人事件全盘托出。
马虹在父亲马守华旷日持久的打骂中长大,只因为她不是儿子。马虹的妈妈很早去世,马守华也因为一场事故失去生育能力。马虹的一生使命就是找到一个上门女婿,给马家传宗接代。马虹很顺从马守华,她希望自己能做一个父亲喜欢的女儿,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认可。遗憾的是,她一直是马守华嘴里的赔钱货,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和周源的婚姻让她看到希望,只要她能生出儿子,为马家开枝散叶,马守华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马虹打定主意,她要不停生下去,生很多很多个儿子。
然而,事与愿违,马虹一直没能怀孕。不是周源的问题,因为马守华亲自带他去医院检查过。所以问题当然出在自己身上,可查了很多次,马虹觉得子宫后位是最可疑的原因。她在网上查过,子宫位置不好,不容易受孕。
马虹试尽了所有方法,依然没能怀孕。她感觉到了来自马守华的恨意,他恨她不是儿子,还恨她生不出孩子。她越来越唯唯诺诺,只希望换回父亲马守华任何一句好言好语。
好在,周源不怪她。马虹很感激,她不在乎周源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她会对他好。
有次周源打游戏,她给他削了个苹果。苹果削得很干净,两头也剔除了,可送到周源手上,他马上就甩开了,“好恶心”,周源说了一句。马虹开始没明白,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源要打游戏,他喜欢把苹果两头的皮留出来,这样拿到手上才不会沾上黏糊糊的苹果汁液。
那个全裸的苹果慢慢变成茶色。马虹什么也没说,她重新给他削了一个合乎标准的苹果,并且,自此以后她削的苹果,都会特意留出两头。
马虹对周源不是没有怨言。她早出晚归忙着废品站的事,但每天回到家,总会感觉时间在这里停滞,周源永远在打游戏,永远也打不完。但她还是安慰自己,有个伴总是好的。
她默默羡慕着门口早点摊的那对夫妻,一个胖一个瘦,一个揉面,一个煎炸,笑骂嗔怪,看起来那么和谐,如果时间允许,她愿意看上一两个小时。
一直到周源假死,他们合谋骗保,她依然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她用保险赔付加上变卖废品站的钱在本市买了别墅,她决定和他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她无意中看到周源浏览的网页,是一条关于女作家丈夫失踪十年的新闻,她在最后的配图里看到了丈夫王连祥的脸。
人的天性好奇,她请人彻查了他。对方查得很仔细,甚至包括他用王连祥身份之后的信息,厚厚地像一本书。
马虹一页一页翻下去,直到看到那份医疗记录。
2008年3月21日,王连祥在来云市人民医院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
他做了结扎手术?!
时间是,他和马虹结婚后不久。
马虹的手在发抖,她不敢相信。
十年来,自己没有怀孕,是因为他把自己结扎了?!
马虹愤怒得不能呼吸。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凭什么这样做?!
马虹痛彻心扉,因为她再也没办法要孩子了!一年前因为子宫癌,她做了子宫全切手术。
五
马虹记得她和周源对质时,周源苍白的道歉。马虹不能接受,她冲他大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如果不想要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为什么要坑我!”周源任由马虹在他身上落下拳头,他说,“是,我是不想要家庭也不想要孩子,它们都太麻烦了。但我有时候也需要家的温暖。”
马虹停了下来,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你也需要家的温暖?不,你只是需要一个宿主!你就是一条寄生虫!你毫无责任感!你自私自利!你就是一个黑洞!你这种人,配拥有一个家吗?你不配!”
周源听得心烦,他转头从房间拎出了行李。
“把我的钱给我,我消失。我会用我以前的身份。”周源想离开,他有点厌烦了见不得光的日子。
马虹的心登时跌进了冰窟窿,不可以!
她盯着他,呵,他看起来真年轻,潮牌T恤,过膝短裤,不知道他穿这身和自己走在外面,别人会怎么评价,会认出他们是一对夫妻吗?还是,儿子和老妈?她想象着。
“给多给少都行,你来定。”周源以为马虹在盘算钱的事,他可以少拿点,只求快点离开。
“钱在车库,下午刚从银行提出来,准备给财务那边周转。先给你吧。”马虹轻轻地说。
周源松了口气,毫不起疑地和她走进车库。
周源从没工作过,一直与游戏、小说为伍,这使得他缺少了一份成年人应有的警惕。所以,当他发现不对劲时,一切已经晚了。一个硬物狠狠朝他后脑袭来,他当场昏了过去。
马虹举着一个灭火器,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俯视躺在地上的周源。
“让我来帮你消失吧。”
她转身把车库门关上,开始一次又一次用灭火器捶打他的后脑。
确认周源死亡后,马虹拿来了宰骨刀,一次又一次手起刀落……
周源碎尸案顺利结案。
一年后,萧玲的新书上市。
她给刘伟快递了一本,封面上有一句话,“婚姻里,最狠莫过于诛心。”
他想起,这正是萧玲和马虹见面时,萧玲说的第一句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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