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烽火长歌
01
父亲终是要回去了,于昨日之前我还未有多少感念,可今日醒来,却空落落觉得心有所失。
父亲来京时颇为不易,他是一辈子的老烟枪,虽明知对身体健康有损,却难以戒除,我眼见他从中年时光戒烟到老年,仍是放不下那手中的三寸白。
可母亲来京前只对父亲说了一句:你若是戒不了烟,便不让你看孙子。
父亲只答了一句:有何难,戒了便是。
由此,便是真正的戒了,就这么简单。
于我来说,心中是欢喜的,这欢喜究竟是来自于儿子无烟的生长环境还是父亲的健康,到有些说不清了。
可在当时,还是多为父亲的健康感到高兴,因为我耳闻了十多年的咳嗽声,现在却是绝迹了,让我如何不欣喜。
我见他身姿挺拔,容光焕发,气色是极好的。
来京后,父亲便专心一致,带他的小孙子,老刘家的三代独苗。
02
我家的格局与别家不同,母亲是个冷淡性子,老婆也对孩子不甚亲近。
于是小区院子里的妈妈奶奶们最为熟悉的是我的父亲,其次是我。
无他,从怀抱儿子出门晒太阳补钙,到看着儿子在小区里与小伙伴一起疯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父亲与我的身影。
以至于很多妈妈们都询问过不止一次,他奶奶呢?他妈妈呢?
我爸常常是爽朗一笑,说老太婆在家里呢,她喜欢清静,不爱出来,媳妇工作忙,经常出差。
父亲性格开朗,与人为善,小区里面的众人都对他很是喜爱,他也在此境中颇为悠然自得。
早间送过孙子上学,便回来与乒乓球馆里面的各路高手切磋。
父亲年轻时候曾是省队选手,技艺颇有些不凡,方圆几里的老头老太们大多都不是父亲的对手,及至大多数年轻人,也较量不过他。
父亲的球路便如他性子一般,温和绵长,与人为善,极少进攻。
别人打胡旋球,他便打削球;对方若是打削球,他便拉胡旋球;不为进攻得分,反倒如教练一般,专门给人喂球,落点也是极好。
尽管父亲专事喂球,极其偶尔才有进攻,可一场球下来,大多输家还是对方。
可不论对方是输还是赢,往往都淋漓尽致,意犹未尽,直言痛快,父亲见此,也是哈哈大笑。
到了下午,独自吃过午餐,便又拉上几个老友,一起打扑克牌,到一定时间,接了孙子回家,做饭烧菜。
等到我与老婆归家之时,已有热腾腾的晚餐奉上,我俩得了不少便利。
03
我曾以为,如此这般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可究竟凡事终有定数。
如今因为母亲远在老家,且又生病,父亲不得不离家。
过程倒也简单,他言,买一张硬卧票便可。
儿子在一旁,看我点开的购票界面上有软卧可选,便大呼,买软卧,买软卧。
我本意也是如此,可听得儿子这般关切,不由心中很是温暖。
父亲倒是发问,软卧多少钱,怕是要贵上不少吧,没有必要,没有必要。
他话音未落,儿子已经大声喊道,没有贵多少,没有贵多少,只差十几块钱,差不多的。
我看着手中的屏幕,分明票价相差两百多,将近一倍,心中听到儿子的言语,不由怔了一下。
倒不是犹豫是否买软卧,而是有些吃惊于儿子善意的谎言。我心中觉得很有些呆萌的他,居然也能眼睛不眨的说出这般“谎言”。
却不想,这一秒的愣神却让儿子误会了,用紧挨着我的右手,不断悄悄捅我的腰眼,并再次大声说,都差不多的价钱,差不多的价钱。
我很是欢喜。
04
离开之前,父亲有些放心不下。多是对孙子的关切,以及我和媳妇之间曾发生的一些龃龉。
只吩咐:
第一,照看好孙子。
第二,夫妻间,凡事商量着来,不要争吵。
我只言是。
后又让我们宽心,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他回去照顾母亲,待到母亲病情有所好转,便带回北京,又能团聚了。
可言语中不免有些担忧,担心自己过去也被拖垮,届时,我们的负担便要加重了。
我言,凡事给我们打电话,有任何不妥,我们便请假回去。
他点头称好。
父亲离去如同他的到来,简单而直接,收拾好物件,便转身出发。
我见他头上已见花白,背影已有些佝偻,脚步也变得缓慢,不复挺拔。
不觉泪目。
05
十年。
我幼时失了父亲陪伴的十年,但如今却又得到他全心全意陪伴了十年。
这十年间,父亲看着我儿子从牙牙学语,到健步如飞,四处奔跑,目光凝视中,不知是否也有曾想象我儿时的模样。
如今他已老迈,时间仿佛将他的精气神从日渐衰老的身躯中抽取出来,又注入到了下一代身上。
这十年,是一个轮回,父亲仿佛在用所有的力气,在弥补我幼时所失的一切,我也坦然受之。
命运如同一张无形的大手,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帖。
十年前,有一份父爱倾泻而下,在世间经历了轮回,流过了葱茏的岁月之河。
十年后,这份爱又在不知不觉中回归到了原点。
之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圆满的十年。
之于父亲来说,或许,也是一个圆满的十年。
十年前,父亲如此简单的戒了烟,来照看儿孙;
十年后,他亦是如此简单的戒了儿孙,转身离去。
06
这世间诸事,显像于我们身边的,莫不是红尘中的劫数,贪嗔痴之毒在我们睁眼看这世间的时候便早已深种。
与其说它是我们于世间的执念,不如说它是生命之树在这尘世中深埋的根系。
佛门讲究一根清静,万事皆空;道家讲究斩断三尸,了却前缘。
莫不是对这阡陌红尘的不舍之意,因为不舍,所以要得解脱谈何容易。
得不到那舍弃的大自在,便只言之为尸,为毒,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无奈。
所谓大道可期,终不可达,把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期盼,放在将来某处,也是极好的想法。
终有一日,我也会戒了这世间的一切,戒了写作,戒了儿孙,戒了爱人,戒了父母,戒了己身,戒了俗世中的万般牵挂,万般毒。
戒了这一切,方可得无戒,方可得大自在。
如是我闻,如是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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