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勋章
(1)
在海城带了将近一个月了,我打算回我原来居住的地方。
这天我在家里埋头写作,一股浓郁的茉莉香飘进我的鼻孔。我抬头你看窗外,那里并没有茉莉花。我正疑惑着,一缕乌黑柔顺的秀发划过我的指缝,我不知所措地回头,发现我的初中同学和楼上的领居——洛站在我的身后。
“哼,大小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开玩笑地调侃道。
洛笑了笑,但很快表情变得压抑。“我不知道现在开玩笑合不合适,但我真的没有心情。你难道记不起来明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明天......”洛的问题让我陷入思考,一个我最不想回想起来的事情迅速跳进了我的回忆当中,“诚的忌日。”
洛点点头,告诉我明天记得去墓地。其他人也会在那里集中。
洛走了出去,我在房间里听见了她和我的父母道别。我的手指悬在了稿纸上空,我无法遏制住自己的眼泪。
我其实每年都在尝试逃避这一次葬礼。我知道我理应去看看诚,所以我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回来,但都是躲开葬礼,一般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开。
诚的记忆,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伤痛。
(2)
我有些时候也会看到电视里或者图书馆里有播出或展出英勇牺牲的表彰,那些人有不少也被计入了“感动人物”的名单中。但是我每次看到这些名字和他们的故事,除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还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失落。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英雄,他们必须算上诚,
因为诚所付出的不止他的生命,他的勇敢,还有一种我到现在也无法明白的责任与担当。
那是我们初三的最后一个暑假。我们几个平时玩得好的男生决定一起去海边露营。四个男生,除了我和诚,还有两个叫林和文,同行的还有两个女生,洛和云。我们向家长保证只是在沙滩边缘露营,绝对不往海边走。家长也把我们送到了一个靠近大马路,可以轻易求救的地方。
那个晚上我永生难忘。
刚开始一切就和计划里面一样。林带来了烧烤架,熟练地生起了火,在海滩规划的烧烤区里烧烤。我们几个男生自然也担当了帮助女生的任务。吃到兴头,诚拿出他的吉他,依靠在棕榈树下,慢慢悠悠地弹奏起来。吉他声悠然古朴,火苗也和着舞动起来。
诚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乐团吉他手,这使他坚信的,如果那个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也许他已经可以唱出自己的歌了......
“我们明天就要各奔东西,希望你们一切安好,不要将彼此忘记。”诚放下吉他,举起手里的饮料,有点糊里糊涂地说道。当时的我们,要去的是不同的高中,不同的班级,甚至还有人要去其他城市。诚的这句话说的很不是时候,两个女生突然哇地大哭起来。我们只顾打趣诚:“喝饮料都可以醉。瞎说什么大实话。”
我们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比女生们还要不好受。当时有qq,联系上其实是没什么的,但是怕的是我们很难可以像今天一样坐在这里聊天了。
然而,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把炉火熄灭,把烧烤架搬回我们的露营地。我们几个男生架起了两个大帐篷,一个给女生们,剩下的一个挤下我们四个男生。
天色越来越晚,海滩的安详在月夜下暴露无遗。柔和的月光洒在远处的大海上,隐隐约约看见晚归的渔舟。街边的灯火几乎都要熄灭了,只剩几个还在苟延残踹地贪婪着城市的暮色。
“我怕黑。”云说。
文把自己的手电筒给了她。
“我还觉得冷。”
我们很无奈,因为我们没有多余的衣服了。诚想了想,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生了一小堆篝火,但在凑近篝火体会了一下温暖,便把篝火熄灭,钻回了自己的帐篷。
时光在黑夜里流逝得非常慢。但时针总是还不留情地停在了2点的位置。
1:40.我们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和警觉的诚跳了起来,走出帐查看,还好,并不是我们的帐篷起火。但那个声音又是那么的清楚,诚紧张地往女生那边看去,一个巨大的火球慢慢地吞噬了那个帐篷,诚冲那个方向大喊一声,但没有听到回应,他瞬间紧张起来。他叫我快点去街边找人,自己去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后面的故事,是后来文和云告诉我的。
诚冲进女生帐篷是,两个女生还躺在那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倒了。诚当时也没有管这么多,火焰已经快要烧到里面了。他把云背了出去,又马上反过头去救洛。
洛当时已经醒了,她看到周遭神色慌乱地大喊大叫,双手疯狂的舞动,诚根本没有办法靠近。火焰已经要把出口给封住了,诚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不优雅,绅士不绅士了,一把搂住洛,也不管洛怎么挣扎,一股脑子把洛丢出帐篷,自己在浓度很高的一氧化碳里晕倒了。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警察,等我回来时候,火已经被用沙子浇灭了。而诚呢?我焦急地问。
文说:“当时我和林一看到不对劲就马上冲出帐篷帮忙。我负责接住诚丢出来的女生,把他们带到稍远的地方,林则把晕倒了诚救了出来,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全身被包围。火焰也在这个时候蔓延到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把沙子倒在诚的身上。诚发出了一个十分绝望的声音,随后就没发出声音了。”
是的,起火的原因我们都不知道。警察也调查不出所以然。最后,他们是在女生帐篷的残骸里面找到了一颗炭栎,才确认了是不远处火堆没有灭干净,还燃烧的炭栎在风的吹东西落到了女生帐篷附近,引发了大火。
这场火,没有让诚死亡。他很幸运地活了下来,但是全身被烧伤了。他被及时送进了医院,在医生抢救了几个小时后,诚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是火夺走了他所骄傲的一切。他所珍惜的脸,被毁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精美。你也许会说我很世俗,但是你必须要承认的是对于诚来说,长得好看很重要。
诚在医院里面待了一个暑假,他那里也没有去。除了无尽的治疗,他还害怕去见以前的熟人。
人可以很坚强,所以有身残志坚。但是人同样可以很脆弱。诚的故事在很小的范围内被人称赞,大家都很期盼他可以恢复过来。但是现实是残酷的。诚的选择让我们震惊。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我和林一起去诚的家里看望他。他那个时候已经出院了,但还是把自己关在家里面。他害怕别人的目光。
那天,诚的父母不在。我们走进诚的房间。他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抱着他那把被火烧黑的吉他,轻轻底弹唱着。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诚的父母希望我们说服诚重新走到大家面前。尽管我在心里知道这一定徒劳无功。
我们悄悄地走进,诚听见我们的脚步,把吉他放下来,转过身。他那张可怕的脸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至今为止,他只对我和林露出过那张脸。他看见我们,尴尬地笑了笑。林很聪明的说了些笑话缓解气氛。可是我从林的脸上读到了一丝悲哀。
我不记得当时诚说了什么。在我的日记里,记了这么一句话:我要走了,我应该在那场火灾里面死去的。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很多。我没有试图去劝说诚,林也是。我知道我劝说不了他。只是我害怕,我从没听过谁说出这样的话。
第二天,诚的尸体被发现。他死在了海边。他从不远的山崖上一跃而下,坠入波涛汹涌的海,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浪涛把尸体冲刷到了岸边,仿佛上天懂得什么,让他安静地回到了沙滩的温床,让他在海城的海岸线长眠。他死了,那张可怕的脸肆无忌惮地展现在人们面前,它诉说着这个英雄的可悲和可赞。
给诚送别那天去了很多人,包括我们,大家哭得稀里哗啦,他的父母却异常平静。处理完后是,他们就离开了。全程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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