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的后代(八)

作者: 东乡野草 | 来源:发表于2018-08-13 20:05 被阅读7次

    秋收的号子已经吹响,沉旬旬的稻谷装满家里的蛇皮口袋,一袋袋稻谷搬上汽车运到大米加工厂,换来厚厚一叠钞票。

    刨去田租、种子、化肥、农药、雇工以及收割机等费用,所剩还不到万元,这是我和三哥忙活一年的心血。三哥正躺在医院急需一大笔钱。

    我一个半大小子到哪儿去筹钱,幸好四哥和二姐托人带了一些钱回来,凑在一起交给医院。医院专家重新给三哥诊断说必须进行手术。我走出专家办公室,觉得整个人就像一堆积木,堆得好好的,突然散落一地。

    三哥被抬上小推车,盖上白布,我和毛娃跟在身后,三哥还摸了一下毛娃的头。当小推车进入手术室,门“呯”地关上,红灯亮起,我站在门外,一瞬间,我感觉特别恍惚,似乎推走三哥的不是车,而是一辆没有牌照的白色面包车。当那辆面包车消失在我的视野时,有一瞬,我觉得我永远失去三哥。

    毛娃放声大哭,我擦了擦他的眼泪吓糊他“别哭,哭了护士会给你扎针。”毛娃止住哭声乖乖地靠在我怀里。

    整个手术我就像个雕像站在门外,看着门口的红灯,不停地吞咽口水,我觉得喉咙很干,几乎干裂。我死死地盯着手术室大门,似乎那里隐藏另一个世界。我渴望时间很快,快得像一匹野马,这样,我马上看到结果。可我又渴望时间变得很慢,慢得就像掉稠的糖浆,这样,我就不用那么仓促面对结果。

    我就那样胡思乱想,都没有看见手术室红灯什么时候灭的,尽管我一直盯着它,可我又像盲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手术室门灯灭了三哥被推了出来,看着三哥苍白无力像白纸一样的面孔,我全身瘫软无力。幸好毛娃拉着我扶住小推车走进病房。

    秋去冬来,四哥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他说他已报名参军。三哥特高兴,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弟弟替他实现。不久四哥穿上草绿色军装,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在一片锣鼓和鞭炮声中踏进军营。

    年底,村干部送来一张年画,三哥热泪盈眶。他命我把这张年画贴在中堂,并把四哥寄来的照片装进像框,挂在年画下方。他扶着拐杖眯着眼睛仔细端祥,老四英姿威武,站立如松,严肃认真地一个敬礼。三哥笑容可掬喃喃自语:老四,好样的,给我们家争光。

    毛娃看到四叔一身的戎装,手舞足蹈,见人就夸,“看,我四叔多威风,长大了,我也去参军。”

    不久四哥寄来第一封信,信是四哥自己写的。三哥说,老四真行,自己也能写信了。是呀,我真佩服四哥。他未踏进学校大门一步,可以说目不识丁,居然在部队里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会写信了。字写得歪歪斜斜的,其中有几个错别字,可意思很明了,他说是班长和战友们抽空教他学习,他才能写信。他说他每天坚持抽出半个小时读书看报,持之以恒,将来也许能成为一个作家。他还说部队是个大熔炉,等他退伍了我去当兵。

    三哥听我读完信,眼睛湿润润的,自己没有赶上好时代,在体检过后还被换掉,要不是头顶压着地主成分也许他真的成为军长。如今时代变了,一定把毛娃培养成人。毛娃对着他四叔的像片天天小嘴嘟囔:“我要当兵去,我要当兵去。”

    “好,等你长大了,爸把你送到部队。”三哥爽快地答道。

    “我当兵去喽,我当兵去喽!”毛娃蹦蹦跳跳来回在屋里乱转。

    接到四哥的第二封信我正在农田里干活,毛娃飞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七叔,四叔来信哪,爸爸叫我交给你,让你读给他听。”

    我放下手中的活赶紧接过信,正面写着几个大字:安徽省枞阳县马龙乡龙马村安庄组三伢收,字迹公整。反面一个不大不小红通通的三角戳。

    我激动不已,拽着毛娃跑回家,三哥早在堂屋笑眯眯地等候我们。我迫不急待打开信,大声朗读。

    亲爱的三哥,七弟,毛娃:

                                                    你们好!

          我已经下到老连队了,战友们对我特别好。部队的伙食也很好,每天都有荤菜,我比以前又长高了一点,体重也增加了。

        三哥的身体不知好了没有,小七要照顾好三哥和毛娃。另外,我悄悄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小王姑娘和我又通信了,她说她会等我,等我退伍回来。我好高兴,我没有看错小王姑娘。好了,就寝时间到了。晚安!

                                                              此致

    敬礼

              想念你们的老四

                                          某年某月某日

    三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听完我读的信,他生怕错过某个细节。开始眉头紧锁,后来越听越高兴。特别是听到想念你们的老四,他的耳朵都在抖动。他喃喃道:我何尝不思念老四,老四终于长大了。

    一旁的毛娃可不干了,四叔咋没提到我呀,梨花带雨的嚷嚷,我一再解释说提到了,他就是不听,非缠着我再念一遍。没折,我只好大声读着“亲爱的三哥、小七和毛娃,你们好!”听后他阴转晴像雨后的彩虹笑得十分灿烂。

    第三封家书,快到立秋。他说最近军事训练紧张,又要大比武,他暂时没有时间给我们写信,要三哥保重身体。希望我把三哥和毛娃照顾好,还一再叮嘱我督促毛娃好好学习。每一次来信三哥特高兴,高兴之余又有点担忧。他知道老四报喜不报忧。

    从小到大,四哥特犟。记得一次放牛我跟在他身后,他把牛往山上一丟便跑到别人的自留地,用手挖了几根山芋回来,架起柴火烧了起来。正当我们精精有味地啃着山芋时,自留地的主人找来,他吓得爬在山沟躲藏起来,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晚上回家他一字不提,直到自留地主人找到家里他死不承认,还是父亲和母亲赔礼道歉才把自留地主人送走,当晚他的屁股就挨了父亲的棍子,父亲的棍子打断了他都不承认错误。最后,还是母亲拉开父亲不了了知。

    三哥反复掂量着信,似乎这封信太沉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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