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山从厨房端出一大脸盆的“龙凤汤”,正在吃饭喝酒热闹的客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每个人都被捂住了嘴说不了话,金大山端着它走到了八仙圆桌边,忽然几个妇女一同站了起来开始帮忙整理小菜,为这盆“高中宴”的压轴菜腾个位置,金大山看着桌子上一点点的出现空隙,开始慢慢的把龙凤汤放过去,他的上下嘴唇用力的抿着还带着一丝丝的颤抖,上半边脸紧皱着眉头,眼神死死的看着,仿佛这“龙和凤”随时会脱盆而出,一跃冲破天花板飞向九天云霄。客人看着他这小心翼翼的表情,自己的脸上也露出了和他相似的表情,像端着菜的不是金大山反而是自己。
这“龙和凤”终究是稳稳的降落了。金大山双手插着腰,脸上的表情也反转了180度,眼睛已经消失了,差点连缝都没了,满口的大黄牙肆无忌惮的展露着,还露出了一点硕大肥腻的舌苔,一张脸上有黄、白、红、黑...五彩斑然。他得意的看着这盆自己的拿手菜,回味起做这菜的过程,耳边伴着客人的各种赞扬声,心中满满的成就感。有人说“好的来,好的来”,又有人说“这叫龙凤汤知道伐,营养高的很嘞!你们多吃点,你们平常可吃不到!”,还有一些没见过,还怕不会吃,丢了人的说“嘿嘿,你吃吧,我不吃这种东西的,你们吃吧,我过敏!”,另有一妇女想着,呀!这话被她说了去,便说:“没事,我刚刚的小菜都吃饱了,你们多吃点,你看我桌子上都这么大一堆了,我估计我是是今晚吃的最多的”脸上尴尬的笑着。
还有妇女偷偷的对着自己家孩子的耳朵说:“等等妈妈帮你多夹一点,你自己也多夹一点,饭少吃点,这种好东西多吃点。”......,在这之后又是一阵赞扬“大山阿,今天你真是破费了,这么大一盆”,“哎呦大山做菜真的好,外面饭店里的厨师都赶不上,我说大山以后去开个饭店吧,我们家保证天天来吃!哈哈哈”......。
陆钟的母亲看着这菜,隐隐的觉得有点恶心,但看大家都在说,便觉得可能是自己不识货,也跟着赞扬道:“这龙凤汤阿,真是好啊,听名字就知道不一般,和大山的儿子一样不一般啊,大山阿!我说这根生以后肯定和这盆里的龙凤一样~”
陆钟正在碗里扒饭吃,一边扒饭一边看着这盆里那条瘦瘦小小的青蛇和老母鸡活像那浮在水面上不慎落水淹死在河里的。突然听到母亲这么来一句,立马止不住笑,把满嘴的饭喷了出去,还正好喷在了这龙凤汤里。
陆钟的脸上一阵阵的红,就像被大大的印章敲了一层红泥,隐隐约约的还印上了“活该”二字。
他母亲见了立马赔礼道“对不起啊,把饭捞起来就行了”一边捞着,一边说“是钟钟吃的,还是小孩,没关系的。”众人便也只能强忍着嫌弃的表情应和着。
菜上齐了,有客人开始向大山喊着:“大山这么多菜了,快别做了,吃不完的等等浪费了,快来快来一起吃。”
大山正要解下围裙,听了,轻蔑的笑了一下“哼”身体也跟着这轻蔑的笑抖了抖肩——这种微小的的动作在一个肥大的身躯上出现,也是很难让人察觉到,这身肥膘真是潜意识天然的保护。他想“切,菜上完了,开始喊菜够了”但他还是说了一句:“笑话了,都没什么菜,真是让你们笑话了。”那人便答道:“这么多肉,你还说没菜,你真是爱开玩笑。”
陆钟偷偷暗笑着想:“是啊,都是肉,没有菜。”
而大山仿佛会读心:“这么多肉,好像少个青菜,我再炒个青菜。”
那人听了说:“好,一个就够了,赶紧来一起吃,今天你和你儿子是主角,你不来吃我们怎么吃得下”说着打了一个隔。
大山解下围裙,端着一盘盘底都是油的青菜,给每个人倒了酒后入了席。
大山拿起杯子用杯底在面前的盘子上碰了一下,说“来!我敬敬你们!”
其他人听了也用杯底碰了盘子并附和着。
刚刚的事情陆钟早就不在意了,但他母亲心里的愧疚还没消掉,便想着捧一捧大山,明知故问到:“大山阿,根生中考考的怎么样?听说考的很好啊。”
大山立马神气了起来腰板也比平常挺了:“这小子,一般般考的和平常差不多,年纪第几来着?” 根生一心只在啃鸡爪,没应他父亲的那似问似答。大山觉得略微有点尴尬,还好刚刚的话给自己留了余地,便自圆其说“年级第...”
大山话还没说完,陆钟母亲就接了话说:“聪明的来,以后肯定出人头地,好像是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对吧?,大山阿你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其他客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夸着根生聪明,以后有前途,叽叽喳喳的。
他放大嗓门说道:“是市里最好的高中么?我不清楚的,出不出人头地现在还说不好,以后也自己能养活,不用他养,他能喂饱自己就好了。”
陆钟母亲满脸堆着笑,呵呵的笑着,看大山好像被捧的心情不错,想那件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谁料到大山突然反问一句:“对了,钟钟今年不是也中考么,考的怎么样?”
陆钟母亲听了心上一悸,仿佛心跳刚开始漏了几拍,后来又补回了许多拍。好久都没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的。大山看她呆呆的不说话,就知道陆钟考的怎么样了。但还是再问了一遍,陆钟母亲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们钟钟阿,和你们根生比不了,考的不怎么好。” “那是什么学校?”大山追问道。
陆钟母亲越来越窘,考的好怎么了?有必要这么问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考了重点高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就你这种人能生出个什么东西!
陆钟母亲正在想怎么回答时,陆钟大声答到:“职业学校!”
大山又是轻蔑的笑了,还是被那身躯掩盖过去了并说道:“职业学校好啊!以后职业技术工人少了,你们这种人很吃香的!以后恐怕我们根生赚的还没你多呢!”
“这么好你怎么不叫你儿子也去!”陆钟想着,不答,只顾吃菜。
另有一妇人问道:“暑假快开始了,钟钟,根生你们想好怎么过了吗?”
他母亲一看有机会扯开话题,就答到:“我打算带钟钟去旅旅游,辛苦了一个初中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喘口气。”
大山心想“喘吧,反正这辈子也就喘喘气了。”
根生这时听了,转头向大山问道:“爸爸,我也想去玩。”
大山撇过头去白了他一眼,根生也就不说话了。
“轻松还是你轻松阿,我们根生可苦了,每天学习,不过以后可不知道谁苦。”大山瘪嘴道。
根生听了立马反应了过来,嘲讽他以后没前途! 气的他立马放下碗下了桌,跑到了外面,此时根生因为早就吃完饭了,在桌上也待腻了,也就跟了出去。
天色还不是太晚,太阳刚落,天空中还带着一丝血红的残阳,但路灯却早早的亮了起来。陆钟走在路灯下, 那忽明忽暗的路灯发着淡黄的弱光,那电光的源头本然就弱,打在地上却又像把光过了一遍筛子没剩多少,陆钟听见后面有轻轻的脚步声,知道是根生追了上来。于是他故意往路边的小树林里走,找了一棵大树躲了起来,待根生追上来后偷偷的跑到他身后,用手啪的一下打在根生的背上并大声喊了一句“嘿!”,结果根生反而没被吓到,却扶着树哭了起来,陆钟不解,问道:“根生,怎么了,我打太重了吗?”
根生不答,摇摇头,继续抽搐的哭。
陆钟走了过去,心想是不是打痛了看看有没有伤,于是走过去掀开了根生的衣服,他想躲开陆钟却早已来不及。
那背上爬满了几十条赤色的毒蛇般的伤痕,一块块的淤青,在他细嫩的背上极为明显。陆钟看了连被吓退几步,明白刚刚的那一下定是打在了他的伤口上,惊恐的问:“根生,你—你—你的背怎么了?,怎么都伤成这样!”
根生把被掀起的衣服放了下来,抹了抹眼泪笑着说道:“没事,上次模拟考没考好。”“怎么你没考好,你爸就把你打成这样!”
他两眼弯弯的笑着,牙齿却咬着下嘴唇不放,强忍着刚刚的痛楚。 转过身去,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条小河对我说:“走,我们去河边看看小鱼吧,我妈去世前我们经常去那条小河边散步”。
陆钟看着根生的背影越走越远,自己却呆呆的站着,而根生也没有回头看他,他的眼睛像是粘上了那背上毒蛇的毒液,红透了,泪也止不住的流。
从那之后,陆钟家因为他父亲工作的缘故移居到了外地,从没回过家乡。唯一回去的一次就是参加根生的葬礼。那是6月份,高考刚刚结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