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里嫁来的阿福妈

文/颜如语

1

“阿福妈疯啦！大家快来看啊，阿福妈疯啦！”

正是晌午时分，秋天的太阳慵懒地照耀着大地，晒得天地万物昏昏欲睡，整个村庄都静悄悄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又好似是谁往正烧得滚烫的油锅里倒下一瓢水，“哗啦”一声，惊醒了正在午睡的人们。

这个素日平静的小山村顿时沸腾了。

人们纷纷从床上爬起来，有的连鞋也顾不上穿，有的干脆就直接光着膀子，大家循着声音的来源，不约而同地朝着村东头的晒谷场狂奔而去。

偌大的晒谷场中间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这不是阿福妈还有谁？

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不长不短的竹条，正一边甩着竹条狠狠地抽打着地面，一边咬牙切齿地尖叫着：“走啊，走啊，有本事你不要回来啊！来啊，来打我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和这两句话，像着了魔似的。

其实她的旁边并没有人，大家都站在晒谷场的另一边远远地观望着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她这话是对谁说的。

大伙儿都很奇怪，这阿福妈平日里是最有素养最注重形象的人，嫁到小村十多年了，一直与人为善，从未跟谁吵过架红过脸。她跟人说话一向都是温言细语的，像今天这般失态还是第一次，这可不是疯了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谁也不敢离得太近，都跟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阿福妈一把丢下手中的竹条，开始脱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来。

她一边脱一边高喊着：“看啊，来看啊！来看个够啊！”

阿福妈这个出格的举动把大伙儿都惊着了。这更加坐实了大家的猜测，阿福妈疯了，阿疯妈一定是疯了。

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每个人都识趣地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像看把戏一样的看着她。

上衣，裤子，内衣，内裤……衣服一件一件从阿福妈的手中掉落下来，最后直脱得一件不剩。

“妈……”十五岁的少年阿福不知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衣服给他妈穿上，然后扶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2

阿福妈是个苦命的女人。

她原本是个生长在小城的姑娘。按理说，像她这样出身的姑娘，至少也得在城里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下嫁到农村，特别是这样一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的。

可惜阿福妈的父母早年双亡，她上面只有一个哥哥，哥哥后来娶了嫂嫂，家里的事从此便由嫂嫂做主。阿福妈到了出阁的年龄，嫂嫂便将她许给了自己姑妈的儿子，也就是阿福爸。

在那个媒约之命大于天的年代，阿福妈的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她也无力反抗。

她一个没父没母的姑娘，除了听哥嫂的话又能怎样呢？就这样，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城里嫁到了农村。

再说阿福爸，这是一个在村里懒惰成性的人物。他不仅好吃懒做，还爱喝酒，每每喝醉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阿福妈就往死里打。

阿福妈刚开始被打还会回城里找哥嫂哭诉，请他们为自己做主，可哥嫂总是一番好言劝说后，又将她送了回来。

如此几次，阿福爸非但没有收敛，更扬言说她要是敢再回娘家去告状，就打断她的腿。可怜的阿福妈从此连城也很少进了。

阿福爸懒，阿福妈这个刚从城里嫁来的姑娘也不会干农活，这个家穷是必然的了。

好在后来有了阿福。在阿福十岁的时候，阿福爸为了能多赚点钱给儿子读书，便跟着村里几个人到大城里市打工了。

说是打工，可他一无学历而二没有一技之长，不过就是在工地上干着搬砖挑泥的粗重活罢了。

3

阿福爸在外打工的第三年，他那守寡多年的老母亲去世了，从此只得阿福妈一个人带着阿福在家艰难度日。

阿福妈个性要强，也好面子，更注重个人形象。一般的农村妇女都不怎么爱打扮，穿搭也比较随便，但是阿福妈不这样。

她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穿戴得干净利落的，头发用茶油抹得油光滑亮的，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还不会干农活，但是她人很勤快，又不怕苦不怕累，什么活都去学着做。

十多年过去了，阿福妈也从一个城里姑娘，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除了不会犁田耙地，别人会做的她都会做了。

阿福爸出门打工的时候，把家里犁地这个重活，托付给了他的堂兄老巴头，说好每年给他一笔钱当做工钱。

老巴头好色，看到谁家小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要去调戏一下，这是村里人人皆知的事情。

但他老婆阿八婆却是个厉害角色，老巴头怕他老婆怕得不得了，因此很多时候也是有贼心而无贼胆。

阿福家有几亩水田，每年都种一季稻谷。阿福妈从播种、插秧、收割、脱粒、晾晒自己一个人都能做，唯独犁地的时候，不得不去找老巴头帮忙。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阿福妈虽然不是寡妇，但也跟寡妇好不了多少。

阿福爸一年到头就过年才回来一次，过完年没几天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家里通常只有阿福和阿福妈两个人。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五年。

老巴头对留守在家的阿福妈早就垂涎已久，只是苦于自家母夜叉的死守严防，而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4

这一年的春天，眼看播种的时间又要到了，阿福妈照例上门去请老巴头来帮自家犁地。她站在老巴头家院子门口朝里面喊：“老巴哥，老巴哥！”

老巴头正坐在堂屋吃早饭，听到阿福妈的喊声，心里一动。

他老婆阿八婆一大早做完饭，就端着盆子到村外的小河边洗衣服去了，两个孩子也去上学了，这可不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嘛。

他于是清了清嗓子，扬声问：“是阿福妈吗？进来坐坐啊！”

“不了。老巴哥，你今天有时间吗？有的话请你帮忙犁一下我家河坝边的那块地。”阿福妈站在门口没动。

“哦，这样啊。可以的，我今天有空。不过我还没有吃完饭，要不你进来坐坐，等我吃完饭再去吧。”老巴头继续说。

阿福妈想想自家现在也没什么活要忙的，就等着老巴头帮忙犁了地好播种插秧呢，于是便抬脚走了进去。

老巴头看到阿福妈进来，心中暗喜。他把手中的筷子放下，一边招呼阿福妈坐下来，一边转身悄悄地把堂屋的门关了。

阿福妈刚坐下，一抬头看见老巴头关门的动作，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老巴头是个怎样的人她不是不知道，老巴头这几年对她的那点歪心思，她更是一清二楚。平日里她都是能离他多远就多远，就是生怕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看现在这个情况，怕是要出问题，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她起身要走，岂料老巴头早已抢先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不怀好意地说：“不是说好了坐会儿再走吗？”

“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我得走了。”阿福妈说着就想去把关着的门打开。

“你今天是走不了了！”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阿福妈反应过来，老巴头突然一把搂住阿福妈，两只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动弹，嘴巴同时凑到她的脸上胡乱地亲着。

5

阿福妈使劲挣扎，却并不敢大声呼喊。一旦喊起来被人听见了，她还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说不定别人都以为是她勾引了老巴头呢。

她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小声地求饶：“老巴哥，你放开我。老巴哥，你快放开我！”

“想死我了，你个小娘们。”老巴头像没有听见似的，开始解她的衣服扣子。

就在这时，阿八婆洗完衣服回来了。

老巴头只是把堂屋的门关了，但并没来得及上锁。阿八婆走到自家门前，把门轻轻一推开，就看到了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看清楚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的男人，一个是阿福妈后，她怒火中烧，把手中的盆子猛地往地上一摔，扑上前去就抓住阿福妈的头发撕打起来。

她一边打，一边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臭婊子，不要脸！敢勾引我家男人，看我不打死你！”

阿福妈没有还手，任她把自己的头发扯得散了，乱了，脸上也挨了好几记耳光。

老巴头看到阿八婆回来立刻就怂了。

但他也怕闹出事情来，更怕这样再打骂下去，会引来村人的围观，于是赶紧拉住阿八婆说：“别打了，都是我的错，不关阿福妈的事。你放过她吧，我保证以后不再犯了。”

阿八婆这才收了手，但她同时也警告阿福妈：“以后不准再叫老巴头去帮你家犁地了，我们家不缺那点钱。你自己没男人啊？每年都要别家男人去帮你家犁地？”

阿福妈一声不吭，她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服，用手理了理被扯乱的头发，头也不会回地离开了老巴头家。

她表面上看着很平静，但心里却是崩溃的。阿八婆最后那句话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

是啊！她难道没有男人吗？她明明有男人，可她却过着没有男人的生活。她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6

阿福妈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阿福爸写信，说老巴头不愿意帮家里犁地了，叫阿福爸回来，不要再去打工了。虽然在家种地挣不到什么钱，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阿福爸过了很久才回信。信中说外面的钱好赚，他是不会回来的。家里的地没人犁那就不要种了，缺什么就拿钱去城里买，她只要把阿福照顾好就行了。

阿福爸不肯回来，阿福妈也拿他没有办法。稻谷可以不种，但菜还是要种的。她于是天天扛着锄头到地里去，一锄头一锄头地把土挖松，种上各种瓜果蔬菜。

春去秋来，转眼快到中秋了，跟阿福爸一起在大城市打工的堂弟阿涛提前回来过节。

有一天，阿涛来找阿福玩，刚好阿福出去放牛了，于是阿福妈就跟他多聊了几句。

阿福妈问：“阿涛，听说大城市的钱很好赚？”

阿涛回答：“哪里好赚哟？我们赚的可都是血汗钱。”

阿福妈说：“居然打工那么累，那还不如回家种田。你看看你哥，他怎么就是不肯回来呢？”

听到这里，阿涛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嫂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说了我怕你承受不住，不说我这心里又过意不去。”

阿福妈：“没事，你说吧。”

阿涛：“嫂子，你不知道，其实我哥他……他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女人。”

阿福妈：“你说什么？”

阿涛：“我哥在城里找了个外省女人搭伙过日子，已经有两三年了。那个女人是离了婚的，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孩……”

他在外面找了个女人！他在外面找了个女人！他在外面找了个女人！

“轰”的一声，阿福妈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脑子里只回荡着这句话。阿涛后面还说了一些什么，她已经全然不知了。等阿涛走后，她突然像疯了一般地冲出屋去。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7

阿福妈疯了后，阿福爸就回来，将阿福接到他打工的地方去读书了，只把阿福妈一个人留在家里。

阿福妈一开始还在村里这里走走那儿逛逛，时不时地自言自语，看到谁都要骂上几句，村里人看到她都离得远远的。

突然有一天，阿福妈在村里消失了。人们村里村外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有人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了阿福爸，但阿福爸并没有回来。倒是她那个哥哥到村里来寻了几次，又在城里找了几天，都未果。

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村里人都当阿福妈是失踪了。

再后来，有邻村的人说起，一次在城里赶集的时候，看到一个拾荒的女人很像阿福妈。她当时衣衫褴褛，满面污垢，正在垃圾桶旁边，捡半个别人吃剩丢掉的馒头……

那也许是阿福妈，那也许又不是阿福妈，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