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条好听的名字:玉灵。从她年轻时到我们单位做建筑力工起,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如果你不看她的身份证,仅仅看看她那张红朴朴的脸,很少的皱纹,一定以为她只是似虎般的年龄。
年轻的时候,这妇人是一个美人胚子。你看她,那五官多清秀,一双眸子明亮澄澈,忽轮眨闪之间,挺有精神。如果不怕失礼,用市井中人言:“只要她不守妇道,还能撩人的。民间并不乏掘古井之人。”
然而这妇人知书达礼,尤守妇道,虽然不必用落了俗套的“冰清玉洁”一词形容,要是她有一丁点儿花心,也早就带着儿女改嫁去了。
这妇人带着儿女,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她生了一男一女后,其夫就撒手人寰,入了地府。
妇人独自做工挣钱,抚养一双儿女。她做过建筑力工,餐饮杂工,在市场代人杀鸡杀鸭,或自己杀鸡鸭卖。般般劳作,种种辛苦,咬紧牙关熬来熬去,日过一日,终于将两个儿女抚养成人,培养他们读书进步。
妇人带着儿女,自乡村进城。她无屋无舍,先是租了极简陋极低廉的一间砖瓦平房,谋生教子,以此自励。而后如燕子街泥,一点点地努力,挣钱攒钱,买地筑巢,有了自己的两层小楼。尽管家无长物,已足以安居,放心睡眠,聊以憇息。
时光荏苒,日子淡过。妇人的女儿,大学毕业,持一纸文凭,独闯深圳。
浴日赏月间,嫁作商人妇。全职太太,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吃碗闲饭,屡遭非议。婆家管束,尚且不足,那当婆婆的,成天诉说,责媳娘家,句句言贫,刀刀到肉,箭箭穿心。
现代女子,非童养媳。受过教育,自有学识,且恃文凭,心高气傲。岂能承受你富婆钳制,没日没夜的无理数落?
请来亲妈,速带我娃,回乡暂避,让富婆猴急,谁让她瞧不起咱穷苦人家?为其家传宗接代,尚狗眼看人低,有两个臭钱,就不知好夕,作威作福,不近人情,蛮不讲理,天公有眼,也让富婆,受受折磨,躬身反问一下自己,让她知道,我穷家子女,也有尊严,岂无骨气?
冲破鸟笼,飞越篱笆,直上云天,落地香江。高职无望,酒楼茶肆,部门经理,包吃包住,月薪数千港币,汇回故乡,娘亲生活,娃儿奶粉,弟弟读书,具皆有矣。
玉灵赴深圳前夕,提果来访,同我坐坐,闲聊家常,算作辞行。她说:“我女儿太想她的孩子了!要我这两天带外孙上深圳,让她抱抱亲亲,以释慈母怀儿之情。那亲家翁挺好的,只是亲家母白鸽眼,瞧不起咱穷人,很难相处,上去要是住在他们家,我真不愿意!”
我安慰她说:“没事,你是为了女儿,为了外孙上去的。你女儿的经济既能独立,又不是上她婆家借钱讨米,怕她作甚?那亲家翁人好,你那女婿谅想也不会太差,只是受他母亲约束惯了,他夹在中间难做人罢了。他岂能不念夫妻之恩,父子之情?你就大大方方上去,住在他们家里,那富婆再刁蛮,再白鸽眼,也想见见她的孙子,不愿自己的儿子媳妇离婚吧?”
玉灵笑笑,说:“韧叔,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上去。她再有钱,也是她儿子的母亲,孙子的奶奶。我再穷,也是我女儿的母亲,外孙的外婆。我们两个妇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我怕她什么?韧叔,我听你的,就放胆上去!”
她听了我的劝解,微笑着走了。可我默然良久,还在想:既是亲家,怎能不体谅她?这人世间有些事,太不公平。按常理,自己的亲戚朋友,当她遭际不如意时,帮帮她才对,怎能反而瞧不起她,对她说些风凉话呢?这人哪,真有些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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