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眷恋父母的老房子,虽然仅有的两个卧室潮湿又阴暗,虽然堂屋顶黑漆漆的让人害怕,虽然三个兄弟妯娌住在一起让我妈年轻时受了不少委屈,虽然早在十几年前我们就搬了出去。
老房子是爷爷修的,从左到右依次给了老大、老二和老三,爷爷奶奶住在最右边的三个小房间里,一个房间做起居室,还有两个黑漆漆的小卧室。在那间小小的起居室里,我曾经被迫吃过奶奶炖得软烂无比的胡萝卜;无比羡慕的看着弟弟在亲戚面前受邀唱歌,赢得阵阵掌声;也曾经听奶奶说过一些恐怖的民间传说,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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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虎拖,只见斧头,不见哥哥。”
说的是兄妹俩上山砍柴,老虎叼走了哥哥,妹妹不敢回家,一直在山里寻找哥哥的身影,最终变成了一只鸟,长年累月的这么叫,“哥哥,虎拖,只见斧头,不见哥哥。”
还有“野变婆”的故事也堪称童年阴影,父母外出不归,留姐妹两人看家,野变婆就扮成老奶奶上门求宿,半夜偷偷吃掉了小妹妹,还把小拇指当成零食分享给了姐姐。
奶奶身材佝偻,是个常年撇着嘴的小老太太,她的假牙总是泡在不锈钢茶杯里,想吃肉的时候才翻出来戴上;奶奶家的炉火烧得很旺,小饭碗里装着菜籽油放在炉子便,清清亮亮的像一碗茶,我年轻时的老父亲二话不说端起来一口闷下去,记得奶奶一直骂他,再加上他身体壮实脚力快,长年累月就得了一个绰号,叫“三脚猫”。
因为房子背后靠着一道山梁,每个卧室都黑漆漆的,潮湿得不行。我带着弟弟妹妹偷偷摸进父母的房间偷过小熊饼干,用小板凳垫着伸手去够,摸索着把饼干拿出来分给他俩,后来不知不觉饼干被偷完了,妈妈在卧室拿着空空的饼干盒问爸爸怎么回事,我就在旁边的大床上装睡,不敢睁开眼睛,但妈妈没有再追究过这件事。
我还在自己的小抽屉里藏过煮熟的土豆,结果忘记了,三天后无意间打开抽屉,土豆都长毛了;我和妹妹没有洋娃娃,用小碎布片裹在牙刷上,假装她们是大美女;我和妹妹的卧室里有一口黑漆漆的地窖,我好像下去过,冷冰冰的,全是红薯和泥土的味道。
后来奶奶走了,在她睡了大半辈子的黑漆漆的卧室里咽了气,虽然婆媳常有龃龉,妈妈还是几天几夜没合眼,替她操办了丧事;后来我们也搬走了,在老房子的对面、挨着公路的地方修了一栋小房子;后来爷爷也走了,走得颇有些难堪;再后来的后来,弟弟也走了,妈妈还是几天几夜没合眼,头发白了一大片。
住在中间的二伯家把房子卖了,卖给了住在左边的大哥一家;我们家的老宅还在,但是房子主体全都倒塌了,我带着老公回去看过,踩在坑坑洼洼的地基上愣是还原不出整个房子的格局,这才发现印象中宽阔的堂屋、高高的门槛和台阶、结实的木床,全都那么小、那么窄。
这座不起眼的老房子,却曾经承载了一个大家族四个小家庭的生活和起居,这里曾经有过爱、也有过恨,是父母年轻时的爱巢,也是爷爷奶奶最后的归宿。它也曾热闹过,那时风华正茂的妈妈揽着我和妹妹,在院子里拍过一次照片,油菜花开的时候,妈妈把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放在田坎上的小木盆里,也拍下了一张照片。爸爸晚归的摩托车轰鸣声总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中响起,道路的尽头,是妈妈无论多晚都给他留着的一盏灯。
距离奶奶离世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她的大儿子也满头花白、疾疫缠身,曾经热闹的老房子已经空了,一代人的故事也即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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