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电影,并不精彩到让人心里暗暗雀跃,也不糟糕到令人坐立难安。
被某一个画面击中的刹那,她感到一丝不可思议。距离上一次拥有这样的心境,已经仿佛是天长日久。
她情不自禁回头,正对上他的一双,仿佛被溪水洗礼,被爱神亲吻的眼睛,荡漾着若隐若现的柔情。
在这一秒钟之前,他们彼此陌生,在这座闹哄哄又空荡荡的城市的两个角落里,呼吸着春的风,夏的雨,秋的霜,冬的雪。
像每一个人一样柔软,渴望被另一个人触摸;像每一个人一样顽强,总会孤独却骄傲地捱过天亮。
这一秒钟,豪华的展映厅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墙上的仕女图,背后的山水屏风,西装革履的欧洲男人的言论,全化作烟云。
仿佛所在的一切,都不过是铺垫和陪衬,唯有彼此唇畔那纤细柔和的笑容,诠释着时光与因果的意义。
他们在这里沉沦,并心照不宣地牵着手逃离。
仿佛她披星戴月来到此,路过干涸的河滩,路过败坏的灯盏,路过颓败的房舍,就只是为了与他相逢,为了邂逅这一双眼睛,然后在他的呼吸里心跳起伏。
她没有告诉他,这一幕在她的小说里,曾经出现过,那是一段发生在英国的故事, 以悲剧落下帷幕,又或者是喜剧,在这个暧昧的时代,悲剧和喜剧,早已经不再那么分明。
故事的最后,女人从古堡的顶端坠落,出于一种深不可测而又弱不禁风的疯狂,一种束手无策而又所向披靡的愿力,因为她爱上了一幅画。
从画像的青春昂扬,英气勃发里,她窥探到了自己的沧桑庸俗和脆弱乏力,于是她选择以这种方式,唾弃并嘲讽时光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为自己的执迷与痴妄付出了代价,但是直到被厚厚的白雪吞没,她的心里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恨与愧疚。
如果爱是无穷的瀚海,那么她曾淹没;如果爱是熊熊的火焰,那么她曾灼热;如果爱是广袤的原野,那么她也曾在筋疲力尽的时候,看见星辰在头顶洒落。
那种刻骨的疼痛与温柔,荒芜与繁盛,除却爱与被爱,再也寻觅不到了。
因为感受过爱的哀艳与绮丽,所以她此身的容器,在破碎的那一瞬间,重返初生时的皎洁与晶莹。
自然,他无须领略过这一则故事的荒谬与真实,她也不必为他枯萎或者厌世,她只需要在这一刻,被他耳畔那青燕的刺青打动,并且甘心化作它嘴间的一点新泥,是这样隐秘而卑微的爱意。
她不会宣之于口,她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她要保护好这种脆生生的心情,不会让它被尘世的风风雨雨撩拨或者侵袭。
他们一起提前离场,他没有搂她的腰肢,她也没有挽他的手,但是他们步履一致,两个人推开门,走进门外静谧的光与影里,那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纤尘不染的,遗世独立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们沉睡,或者醒来,他们絮语,或者静默,他们赤裸,或者用无花果的树叶缀成他们的衣裳,他们渴饮清泉水,饥餐枝头果,无论她在何处停留,他都亦步亦趋,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贝类劳苦功高地含着一颗舍我其谁的珍珠,他们从不曾读过劳伦斯或者歌德,一切现代文明的高光或者染料都不曾将他们捕捉或者涂抹,他们不必知道彼此的名字,但是抵足缠绵,相亲相爱,他们内心没有猜忌,也没有惶恐,因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他们有福了。
拥有几百年岁月积淀的建筑,让两个人陷入了一场暗无天日的沦陷。不知道是时光厌倦了他们,还是他们背叛了时光。
寒风无法摧逼,枯藤难以涉足,昆虫别想侵袭,连夜神长长的衣摆都无法触碰。
她没有想过走回头路这样的问题,因为一切的柳暗花明,都是生命里的必须,她可以做一棵树,牢牢地扎根在此地,开枝散叶,遮天蔽日。
人间再也没有更多了,这是她应该闭上眼的时辰,这是她应该安下心的时辰,这是她应该清洗沐浴自己的身体,以等待那个人如月光般安睡在她袒露的怀里的时辰。
但是她打开了那扇门,像是受一种本能驱使,她情不自禁。
她走到了那烟雾缭绕的红尘中去,身上落满清凉破碎的月光。
她知道自己终会为之付出代价,虽然她并不能确定那代价会是什么,但是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终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已经谙熟他的灵魂,但是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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