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老杨

工友老杨

友人杨兄，参过军。招工回城后，我曾在建筑工地做力工，和他一起干过20余天活。我以工代干后，他对我好象有点不舍，常到我房里坐坐，聊聊天。他比我年长，视我为弟，开口就叫我阿吴仔。

他识字不多，在部队锻炼几年，说话却头头是道。他为人忠厚善良，勤劳淳朴，待人以诚，重情重义。且豪爽大方，每有朋友来访，米缸底挖得出的东西，都会送人。从来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退休后，为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回乡定居。一个劳作惯的人，一旦清闲，心里竟难以踏实。平时也就与家人一起耕作，种些瓜果蔬菜，养鸡喂鸭，每有收获，自得其乐。

如今的乡村，早已实行机耕，种种劳累的农活皆以机械取代人工。人所作的，只是些较轻松自如的农事。就算砍蔗，挖薯，采摘辣椒，家里劳力不足，忙不过来时，还可雇工。

工作既轻松，吃的又新鲜，调匀，生态环境好，同家人一起生活其乐也融融，他的身体比退休前反而更好了。

某日，我为送入党50周年纪念章给他，买了一刀猪肉、三两斤鱼虾和一袋水果去乡村探望他。

我见他身体硬朗，腰板挺直，满面红光，步履稳健，在乡间土路上行走，依然看得出那种军人的气质与步伐。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同他说话都有点难以自制的兴奋。可他却不高兴了，责怪我道：

阿吴仔，你那穷大方的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到七老八十你才改是吧？你以为现在农村生活还象以前吗？夜里肚饥了，就去田里偷几个椰子菜回来，一人出一把米煲饭食，说得好听是“打公道”，说得不好听是偷，是贼仔。

那都是老皇历了，你还不翻过去。如今我什么都不缺，想吃什么，到洋青市场买，来去花不上一个钟头。我孙子都有小车开了，还不方便？你能来看我，我都无知几开心。还带什么东西哟。记住了，下次你想来同我坐坐，先打电话来，我叫孙子开车进城接你来住上几天。

他给我冲茶时还不忘问：阿吴仔，你喝滇红还是普洱，要生要熟？

我愣了愣，心想，他竟有这样的好茶！却随口道：都行，我逢茶必饮。

喝滇红吧，他说，这茶甘润，凉喉。他冲好茶，一边给我斟，还不忘一边数落我：

阿吴仔呀，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穷大方的毛病，还真得改改。要不，再这样下去，我看你捞米无上餐，有朝无夜。

公司那么多人，今天这个结婚，明天那个搬屋，都请你去喝酒，去一次就得封两百。你那两千来块工资，封得几多次？

那些人，饱者不知饥者苦，你成天为他们办事，也不懂体谅你。话说得好听，看得起你才请你，你那点工资全给“请”了去。

你也别那么傻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你给他们办事，尽了自己的责任，就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没人跟我说过这么交心的话。我知道，他为我好。

实际上，我们虽然只是工友，在一起工作不过廿余天，却交往了近40年。平时有什么事，他总喜欢找我商量，要我帮他参谋参谋，出出主意，有些事还非要我表态，我说可以，他就说行，照我的想法去做。我说这事不可为，就是他一家人都想做，他也不干。

我也不知道他让什么鬼迷了心窍，反正就是爱找我。不过，商量的也无非是儿子买社会保险，孙儿孙女读书之类的事，我肯定得根据有关政策，了解一些教学方面的问题，才给他出主意。

杨兄乡居已近20年，每年都会上城看我三五次，从不间断。我比他年少16岁，反而很少去乡下看他。

午夜梦回，静思默想，总感觉有点惭愧。他却从不与我计较，80多岁还照样吵着孙子开车送他上城看我。他的耳已有点背，也许已听不清我说什么了，只是对着我咧开嘴笑。

人生有此工友，夫复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