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贯

甑子场（洛带）广东会馆

在工作中，有时会被问到是哪里人。我说成都人。但人家说我的口音不像成都话。

那是因为我从小说客家话，如今在家里也说客家话，所说的成都话里难免夹杂着客家话的气韵，特别是显著的“安”音，在我说的成都话里是没有的。

我的的确确是成都土著。

我的祖先是清康熙五十九年从广东长乐（现在的梅州五华县）迁移到成都的，最先在龙泉山下的十陵落户，后来又分支到十余里外的新都，一个名叫狮子包的地方。到我太公（曾祖父）的时候，又举家迁到龙潭寺。现在这里属成华区管辖，正儿八经地成都主城区。龙潭寺仍属于客家人的地盘，同石板滩、甑子场、西河场、廖家场并称为东山五场。这五个场镇的老百姓绝大多数是客家人，说客家话。

学术界命名我们为“东山客家”，已经是很晚的事。在我小时候，尚未听过“客家”的名称，我们始终自称为广东人，而将说四川话的人称为湖广人。与此对应，所说的话便是广东话和湖广话。

我们村有一个生产小队是湖广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落户的，但肯定是在建国后。小时候要玩双方对垒的游戏，湖广小孩一队，广东小孩一队，分得清清楚楚。后来游戏不睦，动手打架，也以一片竹林里的小沟为界，只要他们敢越界跨到我们这边来，我们马上集结队伍，准备好精竹条等武器以多欺少，把他们压制回去。

年龄稍长，出村进城，这才发现，更广大的世界为湖广人、湖广话占据，广东人反倒是极少数的群体。后来听到粤语歌曲，发现粤语和我们所说的广东话差别很大，根本就听不懂，不免对广东人的身份产生怀疑。怀疑到什么程度呢？我一度怀疑我们这个群体属于少数民族。

甚至在《新华字典》附录页“中国少数民族分布简表”上查询，结果发现我们更像土家族。土家族在四川也有分布，有的湖广人叫我们“土广东”，于是捕风捉影，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但父母的身份证推翻了我理想主义的猜测，上面的民族赫然印着汉族，让我的认同再次处于混乱的境地。直到长大后接触到客家学，知道了五次大迁徙、湖广填四川，明白了我们是汉族八大民系中唯一一个不以地域命名的民系，才将身份的疑惑解除。

如今我们这里，已完全变成城市，虽然许多地方人为塑造有客家元素，证明客家族群的存在，但我仍担忧随着城市化进程，这里的客家人客家文化最终会变成方志里的一段文字。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们这里的客家话已变成“家里人的语言”，在公共场所，早就是湖广话的天下。因为拆迁住进单元楼，过去的村庄变成了小区，祠堂不见了，厅下再也不容易见到神榜。曾经的红豆树，竹林盘也变成了记忆中的事物。客家人和湖广人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下一辈，将不再有我曾经产生过的身份困惑。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变成了遗老遗少。谁叫我的前二十年，在封闭的客家乡村长大，而后面的岁月，不得不适应城市生活，适应用湖广话跟别人打交道。尽管有时候不自觉加入的客家词汇，让人更加怀疑我说的根本就不是成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