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趟子手陈七急奔过来,气急败坏的道:“总……总镖头不好……不好啦!那些镖头……镖头们,都给恶鬼讨了命去啦。”
老头和我齐声惊问:“甚么?”
陈七只是道:“死了,都死了!”
没头没脑的,我怒道:“甚么都死了?都有谁?”
陈七道:“少……少镖头……死了。”老头一听他说“少镖头死了”,本欲开口,但若由此斥骂,更着形迹。
这时外面人声嘈杂,有的说:“总镖头呢?快禀报他老人家。”有的说:“这恶鬼如此厉害,那……那怎么办?”
老头大声道:“我在这里,甚么事?”两名镖师、三名趟子手闻声奔来。为首一名镖师道:“总镖头,咱们派出去的众兄弟,一个也没回来。”
昨晚派出去查访的镖师和趟子手共有二十三人之多,岂有全军覆没之理?不过他还是忙问:“有人死了么?多半他们还在打听,没来得及回来。”
那镖师摇头道:“已发现了十七具尸体……”我俩齐声惊道:“十七具尸体?”那镖师一脸惊恐之色,道:“正是,一十七具,其中有富镖头、钱镖头、吴镖头。尸首停在大厅上。”
老头更不打话,快步来到大厅,只见厅上原来摆着的桌子椅子都已娜开,横七竖八的停放着十七具尸首。
饶是老头子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陡然间见到这等情景,双手禁不住剧烈发抖,膝盖酸软,几乎站不直身子,问道:“为……为……为……”喉头干枯,发不出声音。
唉,青城派这是灭门阿。
陡然间,我想起了,衡山刘正风一家,嵩山也是这个做法?
莫非,二者还有纠葛不成?
容不得我暗想,只听得厅外有人道:“唉,高镖头为人向来忠厚,想不到也给恶鬼索了命去。”只见四五名附近街坊,用门板抬了一具尸首进来。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说道:“小人今天打开门板,见到这人死在街上,认得是贵局的高镖头,想是发了瘟疫,中了邪,特地送来。”
老头拱手道:“多谢,多谢。”向一名趟子手道:“这几位高邻,每位送三两银子,你到帐房去支来。”这几名街坊没敢多留,谢了自去。
过不多时,又有人送了几名镖师的尸首来,核点人数,昨晚派出去二十三人,眼下已有二十二具尸首,只有褚镖师的尸首尚未发现。估计也差不多遭了人手了。
他回到东厢房中,喝了杯热茶,心乱如麻,寻思间走出大门,忽听得街上马蹄声响,一匹马缓缓行来,马背上横卧着一人。我心中料到了三分,纵身过上,果见马背上横卧着一具死尸,正是褚镖头。
老头也赶来了,长叹一声,眼泪滚滚而下,落在褚镖头身上,抱着他的尸身,走进厅去,说道:“褚贤弟,我若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只可惜……只可惜,唉,你去得太快,没将仇人的姓名说了出来。”这褚镖头在镖局子中也无过人之处,和我们并无特别交情,只怕老头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落泪,这些眼泪之中,其实气愤犹多于伤痛。
回到屋内,娘站在厅口,左手抱着金刀,右手指着天井,大声斥骂:“下三滥的狗强盗,就只会偷偷摸摸的暗箭伤人,倘若真是英雄好汉,就光明正大的到福威镖局来,咱们明刀明枪的决一死战。这般鬼鬼祟祟的于这等鼠窃勾当,武林中有谁瞧得起你?”老头低声问她道:“娘子,瞧见了甚么动静?”一面将褚镖头的尸体放在地下。
娘大声道:“就是没见到动静呀。这些狗贼,就怕了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右手握住金刀刀柄,在空中虚削一圈,喝道:“也怕了老娘手中这口金刀!”忽听得屋角上有人嘿嘿冷笑,嗤的一声,一件暗器激射而下,当的一声,打在金刀的刀背之上。娘拿捏不住,金刀脱手,余势不衰,那刀直滚到天井中去。
老头一声轻叱,青光一闪,已拔剑在手,双足一点,上了屋顶,一招“扫荡群魔”,剑点如飞花般散了开来,疾向敌人发射暗器之处刺到。他受了极大闷气,这一招竭尽平生之力,也完全未留余地,哪知这一剑却刺了个空,屋角边哪里有半个人影?他矮身跃到了东厢屋顶,仍不见敌人踪迹。
见他上去,我和娘也手提兵刃,上来接应。这时娘暴跳如雷,大叫:“狗崽子,有种的便出来决个死战,偷偷摸摸的,是哪一门不要脸的狗杂种?”向老头连问:“狗崽子逃去了?是怎么样的家伙?”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惊动了旁人。”我三个人又在屋顶寻觅了一遍,这才跃入天井。老头低声问道:“是甚么暗器打了你的金刀?”王夫人骂道:“这狗崽子!不知道!”
我眼尖,只见桂花树下有无数极细的砖粒,散了一地,指了指给他们瞧。
显而易见,敌人是用一小块砖头打落了娘手中的金刀。
娘本在满口“狗崽子,臭杂种”的乱骂,见到这些细碎的砖粒,气恼之情不由得转而为恐惧,呆了半晌,一言不发的走进厢房,待老头和我跟着进去,便即掩上广房门,低声道:“敌人武功甚是了得,咱们不是敌手,那便如何……如何……”
老头道:“向朋友求救,武林之中,患难相助,那也是寻常之事。”
娘道:“交情深厚的朋友固然不少,但武功高过咱夫妻的却没几个。比咱俩差一点的,邀来了也没用处。”
老头道:“话是不错,但人众主意多,邀些朋友来商量商量,也是好的。”
“也罢,你说该邀哪些人?”
“就近的先邀,响们先把杭州、南昌、广州三处镖局中的好手调来,再把闽、浙、粤、赣四省的武林同道邀上一些。”
娘皱眉道:“这么事急求救,江湖上传了开去,实是大大堕了福威镖局的名头。”
我插口道,“父亲,娘,莫不如向福州官府报案?虽说江湖事江湖人解决,但有些事情我们也可以像借力而为阿?”
父亲疑惑道:“怎么说?”
我解释道:“外地陌生人口,来福州府总是要打尖落脚的吧,我们是本地大户,协助官府查报不安定因素,搜查流窜份子,也是我们的责任阿。先找出来他们在哪,我们也好寻思应对方略阿”,然后我侧过去跟老头说了句话。
老头忽对娘道:“娘子,你今年三十九岁罢?”
娘啐道:“呸!这当儿还来问我的年纪?我是属虎,你不知道我几岁吗?”
“我发帖子出去,便说是给你做四十岁的大生日……”
“为甚么好端端给我添上一岁?我还老得不够快么?”
老头一本正经的摇头道:“你几时老了?头上白发也还没一根。我说给你做生日,那么请些至亲好友,谁也不会起疑。等到客人来了,咱们只拣相好的暗中一说,那便跟镖局子的名头无损。”
娘侧头想了一会,道:“好罢,且由得你。那你送甚么礼物给我?”
老头在她耳边似乎低声说:“送一份大礼,明年咱们再生个大胖儿子!”
娘呸的一声,脸上一红,啐道:“老没正经的,这当儿还有心情说这些话。”
他哈哈一笑,走进帐房,命人去官府报备,同时写帖子邀请朋友,心下暗忖:“远水难救近火,多半便在今晚,镖局中又会有事发生,等到所邀的朋友们到来,不知世上还有没有福威镖局?”
他走到帐房门前,只见两名男仆脸上神色十分惊恐,颤声道:“总……总……镖头……这……这不好了。”老头道:“怎么啦?”一名男仆道:“刚才帐房先生叫林福去买棺材,他……他……出门刚走到东小街转角,就倒在地上死了。”
老头道:“有这等事?他人呢?”那男仆道:“便倒在街上。”
“去把他尸首抬来。”那两名男仆道“是……是……”却不动身。
“怎么了?”一名男仆道:“请总镖头去看……看”。
我情知又出了古怪,说我出去瞧瞧。哼的一声,走向大门,只见门口三名镖师、五名趟子手望着门外,脸色灰白,极是惊惶。
老头也追出来了:“怎么了?”不等我回答,已知就里,只见大门外青石板上。淋淋漓漓的鲜血写着六个人字:“出门十步者死”。
离门约莫十步之处,画着一条宽约寸许的血线。
老头问道:“甚么时候写的,难道没人瞧见么?”一名镖师道:“刚才林福死在东小街上,大家拥了过去看,门前没人,就不知谁写了,开这玩笑!”
老头提高嗓子,朗声说道:“姓林的活得不耐烦了,倒要看看怎地出门十步者死!”
大踏步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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