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来到学校,十点已经过了,太阳还没升起。但是绿化带里白皑皑的雪也是把人眼照得明晃晃的。
雪地里飞起两只黑鸟,它们的翅膀舒展的伸着在天空滑翔,偶尔才会煽动两下,比起麻雀们慌慌张张的上下颤抖着才能飞上去,显得大气沉稳。
这让我想起了帕米尔高原翱翔的鹰。不过它们不是鹰,我迟迟不远提起它们的名字,是因为它们的名字不好听---乌鸦。
来喀什第一次见到这种鸟。在我眼里它们却是没有什么不详的感觉。我觉得,如果说鹰有王者风范,那乌鸦至少有大将风度(好吧,我承认我跑题了)。
感冒好像是越发严重了,话都说不出来,今天的课堂完全是用“气流”在“讲”。
下课之后班主任问我,下午第一节,有没有睡着的孩子。我笑眯眯的告诉她:在我的课堂,不会。
这节课,孩子们应该是听得很吃力吧,但是却也是格外认真。除了我身上有深圳来的这个自带光环的优势之外,我想,很大一个方面是,他们能在这“气流”里体会到我打心底对他们的爱吧。
从高原下来,我觉得自己离他们更近了。
身体虽有微恙,但心里是甜蜜的----上个星期,终于了却了我一直想上山的夙愿,我到了孩子们的家乡----塔县。
白沙湖
当车辆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驶入高原的时候,最先体会到的应该就是冷了吧。
一路上心里就像揣着个小兔子一样激动的我,不舍得漏过任何一个风景。一直都坐在车窗边的座位上,反复擦拭玻璃上的雾珠儿。
车里是开了暖气的,但其实,没走太远,很快我的手就擦不动了——那玻璃上结出来的,已经是有着几何图形的冰花。我只能用指甲抠出巴掌心大小的一片,向外张望。
约莫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车第次一停下来了。领队招呼大家下去看看白沙湖。
身子才探出车门,就被眼前的美景诱惑的不行。
远处群山之巅是白皑皑的雪峰,阳光下仿佛海市蜃楼一般。近处是白沙起伏,比白沙更近的是面上接着厚厚一层冰的凝固的湖水。
我一路小跑着向前冲。队友都在湖边上玩,只有自己浪到湖心了。
那么宽大的平面上空无一物。远处雪山之巅泛着熠熠的光——此刻仿佛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其实,身后离队友并不太远,但是站在湖心的感觉是那么不同。仿佛站在一个梦境。
万物静寂中,没有节奏的,间或会有一阵阵的 “咯吱咯吱”的冰裂的声音从脚下发出,咯吱声钻进你的心,会让你觉得有一阵阵的麻酥从脚底传到发梢。
一声过后,你知道还会有下一声,但却不知道下一声是什么时候发出,不知道冰裂声会不会真的会让脚下的冰层完全断裂开……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响动。
队友们的谈笑已经听不清,仿佛似在天边一般缥缈。而那咯吱咯吱声,越发让人感觉万物空寂,还伴有一丝丝恐怖。不知不觉中,我在湖心已经蹲了下来。
说实话,刚刚站在这冰面上的时候,我心里出现的居然是贝加尔湖。也许是李健的歌听得太多了?但我知道那其实是不一样的。贝加尔湖的图片我看过,应该是更美吧,至少表面上是。
因为白沙湖的冰面上薄薄的覆盖着一层浮沙,一眼望去冰面看着并不那么晶莹剔透。但你只要用脚轻轻的拂拭一下,那深绿色的冰面就呈现在你眼前了,有的地方甚至墨绿。仿佛是一大块宝石被遗忘在旷野,风吹来的沙是一层历史的尘埃。尘埃中有许多被遗忘的故事。那咯吱咯吱的冰裂,仿佛是一个男人的骨骼的崩裂声,又好似湖水中精灵的低吟……
被诱惑着,又有些不安,我终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那片湖心。
混入支教队里,又是劈叉又是蹦跳着,各种装模作样的照相,甚至小鸟依人的趴在冠军哥哥肩头留影。但其实我的心魂还在那片湖心上盘旋缠绕。
上车很久,耳畔还有那咯吱咯吱的冰裂声,身上还残留着那麻酥。
喀湖边上摔了个屁蹲儿
大约又是一个小时的时间,车再次停下,海拔应该有四千多了吧,不过并身体没与什么感觉。
下车第一眼看到的是公路两边那松绒绒晶莹洁白的雪,一大片斜坡的路基上满满的都覆盖着这样一层,没有任何痕迹的整洁干净。
我看着蓬松和洁白,忍不住——高高跳起来一屁股坐上去——我以为会像滑梯一样在这厚厚的积雪中滑下去,却哪知这扮相只是个幌子,平整的覆盖只是因为没人来过。其实雪很薄,跌落下地的那一瞬,我立刻感觉到自己尾椎撞上硬硬的冻土的那份痛了。
美景当前我也顾不得许多,跳起来拍拍屁股,我拉着小古妹妹站在喀湖的一块石头上做模特,厚着脸让别人帮着拍。在这冰天雪地的山峰下,在这空气稀薄的帕米尔高原上,我们快乐的像只小鸟。
学校里的新娘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到了目的地。匆匆的在塔县前指吃了点饭,我们前往塔县中学。
这个中学已经多次出现在我的交谈和想象中,身临其境的时候,感觉没有太多的吃惊,但还是有在我想象之外的事情。
跟深塔中学相比,这里的孩子穿的更破旧,皮肤也更粗糙。孩子们的淳朴和热情一如我的孩子们一般,让人有想怀抱的喜爱和心疼。
校园中遇到一个穿红色新娘服的女子,领导介绍说,塔吉克民族的新娘是要穿一整年的新娘服的!我想,这应该是他们民族用这种形式来提醒年轻人:婚姻是神圣和郑重的。
让我惊喜的是,冠军哥哥约到了以前深塔的音乐老师亚力坤。并相约晚上去他家嗨。
然而第一天晚上应酬颇多,我们根本抽不出身子。
直到晚上十一点,我们才回到宿舍。忘记了上高原第一天的各种禁忌,我跟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游戏,几乎把自己笑晕过去。
红旗拉普
第二天,我们就直奔红旗拉普去了。
海拔五千多米,雪依然不是太厚,但是把大地和山峰严严实实的盖上一层是没有问题的。
天色好的不成样子,蓝天下一片雪白的世界,就连山角处的阴影都是妖艳的蓝紫色。四处都是高调炫耀的美丽。
没有酒,但车上已经有人在吟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按耐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大家半路就停下车跳出来飞了。单飞、双飞、三飞、群飞……反正路上也基本没其他的车,就看见一群穿着红衣服的小鸟在那里飞来飞去了。
在这离家最远、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大家去掉了平时的身份约束,个个都似孩子一般。
我自己早已忘情的扔了大衣,仗着自己的毛衣是最温暖的橙红色,在雪地里翩翩起舞,浑然不顾冠军哥哥责怪我脱衣服的眼神。
哪里还会觉得冷呢?这干净、凌冽的空气,仿佛是一剂让人返老还童的药。我只觉得血液澎湃、手脚轻松。像是回到了十八岁。
车真正开到国门的时候,心倒是肃穆起来。
白色的雪地里,有白色瓷砖垒砌的碉堡和国门、石界碑,上面用书写的“红旗拉普”、“中国”等红色大字格外醒目。
这里海拔五千多,常年积雪。我们给战士们送来的慰问品是方便面。
在这空气稀薄的极寒之地,方便面就是给他们的慰问品。我端起那箱面走进去的时候,心里不是滋味。
这些战士,一个个都还是刚刚成人的孩子。是他们常年的艰苦守护,才有我们想今天这样恣意疏狂的平安和快乐。
当然还不止是他们。
这里也是我学生的家乡,是塔吉克族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
塔吉克族是我国五十六个民族中唯一世居的欧罗巴人种。他们有轮廓明晰的五官和长长翘睫掩映的不同颜色的眸子。
这个民族把对祖国的热爱,融化在生活里的每一天。这里的每一个牧民都是一个流动的哨兵,每一个毡房就是一个流动的哨所。他们用建国以来几十年无犯罪记录的朴实,和高原上把自己白种人的皮肤晒成黝黑的坚韧,以平均寿命只有57岁的沉重代价,为我们的八百多公里的边境线扎下牢固的安全网。
在这两天来往的路上,我们坐在暖和的车里,在这几乎是荒芜的公路上,不时会看到有人在为公路扫雪,有人在雪地里巡逻,有人在对着我们这正在飞逝的车敬礼……
你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一想到我所教的孩子正是这样一个民族的后代和挑出来的精英,我的心里就忐忑不安。
我知道自己做的太有限了,可是却想不出该怎么做才能更好。
……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孩子。”……
亚力坤
当晚回来,我们就立刻去拜访亚力坤一家。
亚力坤带我们上馆子吃的饭。
他说,他爱人在一个新建成的幼儿园,平时非常忙。昨天特地请假回家为我们做了很多菜,可惜我们没来。今天不能再请假了,这会儿他老婆还在加班,只能带我们上馆子里吃。
那一刻,我惭愧得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我们何德何能,我们为这片土地做了些什么,能让他们这样倾心接待。
亚力坤原本是深塔中学的音乐老师。
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帅,舞蹈跳得自由舒展。其实能让我一次就深深记住他的原因,是他那份对工作的热爱。
海鹏说,亚力坤每一次进办公室都不是“走”进来的,都是合着节拍“跳”进来的。还惟妙惟肖的表演过他“跳”进来的各种招牌动作。
我跟他不在一个办公室,没见过那盛况。不过我见过他的舞蹈视频,见过短短数十天他培养出来的孩子们跳的“鹰舞”。
一个打心眼里热爱工作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很具魅力的人了,何况他这样热情、善良和出色。
亚力坤曾经作为一名优秀的塔吉克族青年而被电视台采访过,他不仅舞蹈功底扎实,也爱唱歌,爱摄影,并擅长电脑剪辑视频制作。他的表演视频我看过,从导演设计到演拍摄,都是他带着自己的学生完成的。但是无论是舞蹈、歌声还是拍摄质量,都就跟成熟的商业音乐短片没啥两样。
可以说亚力坤是塔吉克族人自己的明星。
他新婚不久就离别妻子在深塔代课。然而就在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特岗教师时,名额却受特殊原因的影响被取消。正是这个原因,让他选择离开深塔,回到塔县。
然而这次,他再次感动了我——不要以为高原上的青年生活环境简单,受教育程度不高就没有深邃眼光和深刻的思想。
高原辽阔的天空,给了他们辽阔的胸襟。他很年轻,但却很明白自己要什么样的生活。
对于过往,他几乎没有半句多余的评论。他说,他现在在塔县中学做代课老师,虽然工资不高工作也不稳定,但是人自由。需要的话,自己还可以用业余时间带几个孩子学跳舞补贴家用。每天都可以跟家人在一起,他很满足。
“没关系啦,倘若没了这份工作,我还可以开个小店。再不济,还有她养我呢。”他指着爱人对我们说。
眼眶里的泪让我看不清,在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是自豪,有几分是无奈。但是我看见,这些话他一直都是在笑着说的。
他的眼里,有鹰在天空翱翔时的那份笃定。很坦然。很安静。
吃完饭,我们跟着他去他家里做客,在他铺着地毯的客厅,我放下自己的羞涩和矜持,逼着自己假装大方的跟他学跳舞。塔吉克舞,维吾尔舞、柯尔克孜舞……不管是什么舞,不管自己学得像不像,我就想跟着他们一直这样跳着、闹着、开心着。
我们交往的机会并不多,但我希望自己在他面前,能像个多年共事的老友。因为对于他,我真的不想只是一阵一笑而过的风,我想能为他做些什么,但其实我就是那个一笑而过的风,我知道我除了这一晚的欢笑,我真的没有能力为他们做任何事情。
而这一晚的欢笑,是他给我们的,不是我们给他的。
……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朋友。”
……
石头城
行程的最后半天,我们前往石头城参观。
由于前两天在雪地里的每次一玩耍都不超过半小时,我心里种下了一个错误的认识:不会太冷。
零下二三十度,我穿着单衣单裤,裹着羽绒服下车了。
天色尚早,远处雪山的峰顶上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石头城在塔县县城城北,据说也是整个县城的最高处。不愧是国王居住过的地方,石头城的风水那简直是好极了。站在石头城上往南望去,蓝天下是成排的雪峰,雪峰下是带着梦幻迷雾的小森林,森林前面是一群有着欧式小尖顶的各式颜色的小房子。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欧洲小镇。
塔什库尔干-----在维语里就是“石头城”的意思。这里因石头城的存在而闻名于世。
说是石头城,在我看来却是大大的土块。导游告诉我们,这土块是骆驼毛和着黏土配置成的,十分坚固,距今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唐朝和尚取经回来还在这里晒过经书。
经书晒没晒过不知道,这建筑却真的是两千多年前的遗物古董,我们参观的时候,考古人员还在工作。
两千年前,在远离华夏文明中心万里之外的这里,有这样千年不朽的建筑,你真的应该是个奇迹。
石头城面向东方一块开阔的湿地公园,南面有个小暗门,据说这个小暗门很有故事。其实,这样一个神奇的建筑,我相信它的每一块石头里,都蕴藏了许多古老的故事。
越过正门,我们来到这片皇家湿地公园。弯弯曲曲的小道,居然通往一座吊桥,沿途还有水车。
小道两边的湿地上都结了冰,厚得可以稳稳的踩踏。然而奇迹是冰块上一簇簇的白色冰花,如袖珍版的雾凇,煞是剔透玲珑的可爱。
有人已经经不起诱惑,趴在冰面上去给这些美丽的精灵拍照了。
我就好奇了,这么美的袖珍雾凇是怎么出现在这里。
其时,身体已经冻得透心凉,我们三个女孩子只能抱成团往前走。尽管如此,美景当前我还是不忍离去。
走到深处,谜底自然揭晓:原来这湿地深处是有温泉的!地热让液态水表面汽化出许多蒸汽,这些蒸汽遇到零下二三十度的草叶儿枯枝,就结出了这袖珍的雾凇来。
由于有地热,这里在冬季还有牧人在放羊。童心未泯的欣阳妹妹赶紧追过去抱起一只小羊。
在这海拔四千米的高原,在这零下三四十度的冬天,欣阳她还能抱起一只正在吃草的小羊。
这不是天堂这是哪里。
我嗅过张家界婀娜妖娆的雾,泡过冰岛温热幽蓝的泉,滚过西藏林芝柔软的草地,钻过挪威古老神秘的深林……今天,却被这雪地的小羊带到了天堂。
我问带队领导,我能不能不走?就留在这里支教?
塔什库尔干,这个世上最美的地方。这个人间天堂。
幸亏,我属于你的时间,至少还有整整的一年。
塔什库尔干,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跟你的孩子,跟你的雪山,跟你的高冷的灵魂谈一场此生不会忘记的恋爱。我要你完整的: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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