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匆匆,没有多少时间停下来想事情。昨天收到妹妹电话,外公去了。来得突然,淡得出水。
之前就知道外公回乡下,大约猜到他日子已经不久,但是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突然颤了一下。
不仅仅是感叹如此之快,老人时间到了,不该纠结。只是总还遗憾,最后的日子没有见着。在前几天还和外公通过电话,他还清醒,依旧记得我这么个小家伙。小时候我对于爸妈的记忆其实不多,大概四岁以前的记忆都是关于外公外婆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就连再之后的事情都没有多深的印象。
那时候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两位老人的床上跳来跳去,黑白电视上播着一个喊“财神到,财神到”的广告,里面的人儿躲了又出来,很喜庆。我就在老人床上学着样子玩,那个时候外婆都是不说话的,她喜欢看着。外公则是爱逗弄我,所以现在一想起外公,都是他在笑着对我说:“佳牙子,跳两个,哈哈。”
外婆去得早,那时我才五岁,亲眼见到入殓的场景。棺盖缓缓合上,外婆躺得安详。那一幕永远也忘不了了估计。 外婆是个很能持家的人,而在大家眼里,外公就总是有点活不明白。自外婆去了之后,我好像和外公见得也少了很多。去他那边,桌上总是有一副字牌。有人问过我,字牌什么时候学会的?我不知道,也许三四岁就会了吧。
外公家那张红色木桌的味道我很喜欢,有一股子潮湿味道,中间有个凹下去的小坑,像是朝外翻的黝黑嘴唇。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就在了,只记得那里面松松软软的。然后在我的努力下,那个地方凹得越来越深了。
外婆还在的时候,院子前面和旁边有葡萄架,屋前还种了些中药,似乎总能挖些“天马”出来。那时,最开心的就是葡萄熟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只是前面那个架子有点高,最棒的还是房子侧边的葡萄架,我现在在想,那是不是外婆专门为我们这些小孩子弄起来的,一点不高,小时候的我恰恰伸手就可以摘到,而且那里的葡萄总是最好看最甜的。现在想起来嘴里都有味道。
不只是这么简单,外婆很会打理,后山上有枣树,李树,桃树...几乎所有能种的果树,外婆都种了。小时候爬不上树,表哥就帮忙送我上去,躺在树上的感觉,确实舒服。
外婆给我的印象就是很温和的一个老人。记得我后面回到爸妈身边后,外婆总要常来送些自家种的柑子葡萄,一筐一篮。所以以前有一段时间奶奶总是开玩笑,说我生得这么黄是外婆家的柑子酸出来的。这个也得感谢外婆,她给了我一个好牙口。还有贪嘴。柑子没熟,但是长在你面前,你吃不吃?我吃。还有桃子呀什么的也是,不用洗,树上直接摘下来上嘴,原生态。
记忆里外婆唯一一次动怒,大概是表哥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外婆已经患了癌症,躺在床上,表哥搬了条凳子,不是用来坐的,作业本放在凳子上,他跪着做作业。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不是外婆看出表哥没写对,又或者是他一直卡着不会写,当时我站在旁边,外婆表情严肃,直接给了表哥一个耳光。当时的我,其实是被吓了一跳的,不过没有阴影。外婆在我的心里,好像永远是那个站起来快能够得着门帘的高大和蔼形象,那么新鲜,那么亲近。
当年有个人在外婆的鼻子前横了一根稻草,稍稍探了一下,然后宣布封棺。后来我知道,那是确定有没有呼吸用的。再之后,站在一个大坑前,我跟着绕了几圈,送走了外婆。现在还是时有能记起外婆的样子,真的清晰。
送外婆走的时候,我们应该是三跪九叩的。记得那时候,姥姥拿着一把干草,牵着我的小手跟在人群的最后头。辈分上来讲,姥姥比外婆高一辈。走几步,姥姥就弯腰替我将草铺好,然后扶着我跪下。当时觉得很累,不过姥姥陪着我一起走下来了。现在算算,当时姥姥应该是有80岁了吧。
姥姥活了九十多岁,真正可以说是寿终正寝。可是,走掉的几个老人里,我最最觉得遗憾的还是她。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十年前十年后姥姥都是同一个样子。我还记得以前我看到一副油画,名字叫母亲,当时我在下面标注,她应该叫姥姥。我猜我母亲几十年后也该是那样慈眉善目,但是在我看到那副油画的时候,浮上心头的的确确是姥姥。
姥姥是个很可爱的老人,整天都是笑眯眯的。那会儿我们家还没搬出来,她住我们院子前面。我最喜欢跑到她那里,因为她的笑容总能让你开心。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姥姥总是会悄悄拿出一些名叫“啰唆”的东西给我,那是每年她的子侄孙辈们送来的。
九十多岁,姥姥是裹过脚的。我没有姥姥取下鞋子时的印象,要是有,我想我肯定会记录下来。外面看去,三寸几许。当我们一家子搬到学校住去后,姥姥凭着她的小脚走了三四里地到学校来给我们送鸡蛋和一些蔬菜,这是很厉害的事情。
姥姥还有个奇怪的身体反应,那就是除了坐摩托车,她乘什么都不习惯。所以说平时赶集什么的,基本靠走。不过一般她也不需要去。姥姥是个很能干的人,自己养着鸡,然后还“开荒”,建立起了自己的大菜园子。记得那时候,她开出一片地,那会儿正好是丝瓜长好了吧,她拉着我的手说,这都是姥姥栽的啊,你要什么就带回去。不知道几十年前姥姥对父亲他们那一辈是不是就这样了,我爸也很喜欢姥姥,不过同她讲话时的声音总让人觉得不对劲,音量很大,就像一个不懂事的晚辈在朝老人嚷嚷。姥姥总是点头,乐呵呵的。现在再想起来,会忽然觉得很美好。
以前握着姥姥手的时候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么脏,要是别人的手我肯定一把甩开了,但是姥姥来牵我的时候,我总是倍加小心,仔细珍重。姥姥的手,犹如刀刻,刻进去的是时光,压在里面的是尘埃。
真的是尘埃,我曾试图帮姥姥清洗过,无奈放弃,但依旧喜欢。
姥姥住的房间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但是这么些年了,我还是记得,还是喜欢,最后见着她,也是在那个房间里。
姥姥的离去是一个漫长煎熬的过程,躺在床上,思绪不清了,还在熬着最后一口气。我说,最最遗憾此事。我现在都在想,姥姥的离去,不可思议。甚至,我有时脑海里还会生出一个古怪念头,哪怕我老了,姥姥还是姥姥。她真的是一个健康无比的老人,她九十多的年纪,绝对可以用矍铄来形容,上山拾柴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可惜,最后也是在这里出问题了。
姥姥走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都记不起了,越到大了记性反而不好,就像小时候的事情我就记得特别清楚,姥爷的样子我都还记得,据我爸说那时候大概我顶多两岁,我都记得姥爷在屋前编制“粪斤”,不过回忆短了。至于早早离去的爷爷,确实没什么印象,根据从长辈嘴中零星了解到的一些事迹,我脑海中有个爷爷的大致模样,那该是一个刚正无比的人,也应是一个极有才能的人。我很遗憾没有和爷爷好好认识一下,现在每年都只能看那么一两次他的照片。
我是很感激爷爷的,他给我一个好父亲,这是真的,以前不懂事不好意思说。现在想来,还是不够成熟。
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曾经我有心的去比较爷爷的照片,发现有一段时间,我和他长得越来越像。可是后来无奈发现,我终究长残了。爷爷帅气得多,也许我爸曾经靠拢过,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了,如今的他,相去甚远。
中间吃了个饭,然后打电话给妈妈,她在帮忙料理外公的后事。再有两天,外公将彻底和我们告别。相比于外婆姥姥她们,长大后对于外公的印象总是不深了,唯有小时候的记忆一直替我梳理着外公的形象。所以,在我心里,外公依旧还是当初那个笑嘻嘻逗我跳舞唱歌的男人。直到去年,有些不好的消息传来,我大致知道可能日子已经不长。那时候在小姨家,我想和外公再拾起一些东西聊聊,可是外公连当年的“财神到”都已经不再记得,但是,他还是笑着对我讲,要我好好成长。我提醒他注意身体,他只道是没得事。现在再想,有点苦涩。
外公住小姨家的时候喜欢上了拉二胡,为了配合他,我也跟着拉了两把,喑哑难闻。趁着我在,外公自然好好显摆了一下,其实,他拉得也不好。
爷爷姥爷走的时候,我肯定在。外婆走的时候,我就在身边,送走了她。姥姥走之前,我见过一面。外公走了,我只在千里之外与他通了电话,那天他声音略有嘶哑,应当是没有多少气力了。他轻轻对我讲:“我这个身体,怕是不行咯。”我安慰他,问他有没有不舒服。外公也只道了句没得事。
总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姥姥的话,我觉得不多,至于外婆,可能也还没到话多的年纪就去了。外公话多的年纪我经历过,多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会与你聊。以前会不停的和我扯当年逗我的事情,到后面可能记不清了,他就会和我说,在哪里哪里怎么怎么样了,翻来覆去几句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有好耐心,老人讲话,我总细细去听,哪怕他说第三遍,我也会跟着发出第三遍的赞叹惊呼。至今想来,我与外公之间,有份纯真无比的东西。
总是要走的,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里感触不大。有了空闲,静下来想曾经的事情,突然发现喉咙有些痛了。一笔一划去写,才发现,我与你们的回忆如此之多。
谢谢生命里的几位老人,有你们,有我的一家。
这篇文章,是2014年外公去世的时候写的,存在了QQ空间里,已经很久没登录了,最新更新都是2015年,晚上,忽然想去看看,以前我都写过些什么日志。再次看到这些文字,老人们的音容相貌仍在眼前,就像姥姥的手一样,刻痕很深,一辈子都能放在里面。
姥姥那一辈,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家族,从前没有,往后,我们家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庞大复杂的家族体系了。
和北方有点不同,在我们那里,姥姥是指爷爷的母亲。我2010年时粗略统计过,家族发展到我这一辈,已经有132人。每到过年,其中大半都会聚到姥姥家去,能摆很多桌。那时候,数不清的好吃的零食,也就是“啰嗦”,就会被姥姥藏进那个有点霉味的小房间里,然后悄悄分给我吃。
小时候,姥姥请我吃了很多很多“啰嗦”,外婆请我吃了很多很多水果。有人说,一件熟悉的小事就能让你记起一个难忘的人,并且越来越难忘。
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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