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之二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了祁江的鬼话！＂我叔叔又如是说道。

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已经疲惫不堪。拖着惺忪的眼睛看着面前瘪下去的白色被单，听他把话说完。

＂万分之二！＂他气愤地说，＂那天我正在家里和你姑妈吃饭。你祁叔叔——呸……叫他叔叔真是抬举他，污染自己的嘴！——直接就开门进来。他从来都没有礼貌，好像我的家是他的家，说进来就进来，说开门就开门；从来不敲门。那时我刚把一瓶啤酒咬开，就听见有人开门。我知道准是祁江。

＂我转过头，看见祁江走进来。他脸上带着笑，一面换拖鞋，一面假装着问候我们：＇张哥、嫂子，吃晚饭啊。＇我知道他是过来蹭饭的。＇是啊，祁老弟。＇我说，＇你吃了饭没有？没有就过来一起吃。刚好我们也才吃。＇换好拖鞋，他忸怩地笑了笑，显得很不好意思。＇那……＇他说。他的意思很明显。＇过来一起吃嘛！＇这时你姑妈说话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副碗筷，在我们这儿吃，你回去就不用煮饭了。＇＇那好嘛。那就麻烦嫂子多洗一副碗筷了。＇说着他就坐在了我旁边。你姑妈拿给他碗筷，他理所当然地接过去，连声谢谢都没有。不过我们还是要脸的。＇老弟，＇我说，＇这是你嫂子炒的螺丝，好吃得很，多吃点！＇他点点头，就大吃起来。

＂一面吃饭，他一面给我说，说找到了一个赚钱的新法子，可以赚很多钱。但我问他是什么法子时，他又妞妞捏捏，东藏西藏，不愿说出来。我扫了性。＇那你自己整。＇我说，＇我现在对这些不感兴趣。我还是修我自己的车。＇＇就是跟车有关的。＇他突然说道。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你姑妈，好像这事不能让你姑妈知道。你姑妈也是个明白人，就捡起碗筷站起来。＇老弟，＇她说，＇你慢慢吃，我先去把这些碗洗了。＇说完你姑妈走进厨房，把门掩上。

＂祁江见她把门关严了，才转过来对我说：＇老哥。我最近弄到了一批刹车卡钳。＇他看着我，声音很小；我不得不靠近他，才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是正规产品，但便宜得很！＇他又说。＇怎么可能？＇我有些疑惑地问他，＇是正规的产品，怎么可能很便宜。你在哪里弄的货？＇他看了看厨房，又回过头来看着我。那动作和他那瘦小的身躯在那一刻真是显得特别和谐：猥琐。可他却摇摇头，说不能告诉我。我知道他是怕我抢他生意。

＂＇这个你别管。＇他说，＇我给你供货，你拿去卖给别人就行了。＇不知道什么来源的货，我自然不能拿到店里去卖。我告诉他我的立场。他又很为难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凑近我耳边，让我发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发誓谁也不告诉，连你姑妈也不说。而后，他才告诉我这批货是生产资料造假。＇那就是假的。＇我说。＇不是，＇他反驳说，＇这怎么能算假的呢？这是正规生产流程生产出来的，只是文件造假而已。＇

＂＇那它为什么不敢在正规渠道销售呢？＇

＂＇这不是因为疫苗嘛。＇他说，＇都怕被查到了。这叫顶风作案！但产品质量你放心，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我敢保证。＇

＂＇你怎么保证？这可关乎人命！＇

＂他喝了一口脾气，显得很兴奋。＇我都打听过了。＇他说，＇这批货的合格率是很高，出问题的几率是万分之二！你想想，万分之二是多么低。万分之二就是没有问题！＇为了打消我的念头，他又举了一个例子：＇你想想，这就好像你买彩票。如果有万分之二的几率不会中，但有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八的几率会中。你会不会买？肯定买呀！这肯定中呀！怎么会不中呢？张哥，你要明白，万分之二的背后可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八呀！＇我本来还准备反对，不过他举的这个例子让我心动了。我说我再考虑一下，就沉思起来。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要回家了，让我考虑好了给他答复。＇嫂子，＇他走的时候喊道，＇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今天的款待。＇你嫂子走出厨房，也说了些客气话。我们就把他送出了屋子。

＂那时的我简直鬼迷心窍。我被他举的例子吸引了。我坐回沙发，把他的建议想了一遍又一遍，思考各种可能。你姑妈收拾桌子上的残局，见我这样，就问我：＇你在想啥呢？祁江给你说了什么？＇我发过誓不告诉任何人，你姑妈也是。我顿了顿。＇如果一件事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八的几率不会出问题，但有万分之二的几率会出问题，你会做吗？＇我问你姑妈。＇做呀。＇她说，＇这就不就像你买彩票吗，买了几十年也没见中过。＇她这么一说，我就又想起了祁江举的那个彩票例子。万分之二的几率太小了，简直不可能发生。而万分之二的背后可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八呀！我想，我不必杞人忧天，连走路都有可能被陨石砸到呢。于是当天晚上我就联系了祁江。他很兴奋，把我约出去喝酒。我们在烧烤摊前聊了很久。他说我们是哥们，头三十个全部按照成本价卖给我。我以为赚大了，连声道谢。临走时，还抢着付了烧烤钱和酒钱。我们在十字路口道别。＇张哥，＇他醉薰薰地搭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十字路口，说，＇以后从这个路口经过的车子都要搭载咱们的产品。咱们这下可要赚大了。进价三十，卖三百。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赚好几万了。你说我够不够哥们？嗯，你说够不够？够不够？＇＇嗯，够够够！＇我那时真拿他当朋友了。他喝醉了，我把他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准备去祁江家拿货。因为东西有些重，我就开了车去。你知道，那是我两年前花八万块买的二手车。车子有些旧了。我把车停到马路边上，看见祁江已经在树阴下等我了。他穿着条纹短袖，米色短裤，一如既往地靸着拖鞋。他拉着一辆小推车，刹车卡钳都被装在了纸箱里。有大货车用的鼓刹，也有小轿车用的蝶刹。我招呼他。他看到了我，老远就叫我张哥。我们一起把刹车卡钳装进后备箱。装完后，祁江递给我一支烟。我们点燃烟。＇张哥，＇他说，＇你放心，不要有思想压力。这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今天晚上我就把我车子的卡钳也换一个，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车子很久都没有更新过了，这个肯定比旧的强吧！到时候就你去店里换。＇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回店里的路上，我就在想：＇要不要把自己车上的卡钳也换了呢？＇老实说，卖给别人，我敢，但要自己用还是有点心虚。不过紧接着，我又想到了祁江举的那个关于彩票的例子。万分之二的背后可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八呀！把车开到到店里后不久，我就动起手来。让人把车吊起来，自己爬到车子底下，拆下了轮胎和刹车卡钳。刹车卡钳在长期使用中已经变得很不像样子了：边缘被磨损，到处都覆盖着黄色的尘土。我让店里的伙计把新的刹车卡钳递给我。新的刹车看起来既坚固又耐用。于是我放心的把它装了上去。我自信满满地爬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车子。感觉这辆老车好像正焕发着新的生命。

＂到了下午，我们还给一辆大货车也换了这种新的刹车卡钳。大货车是在附近拉沙土的。司机小心地开到我们店前，说刹车有点慢。我立即就嗅到了金钱的味道。一个刹车卡钳能赚二百七，再加上人工费，今天一天的所有费用都能赚齐了。我们检查了车子，发现有一个刹车卡钳不够灵敏。于是我们给他的六个轮子都换了卡钳。司机非常感谢我们帮助他提前发现了问题。说拉大货车很危险，必须杜绝任何可能导致事故的因素。他给我们每人递了一包烟后，才坐上车开走了。我看着他的车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那天晚上，你能想象得到，我很兴奋。我开着我的老车回家，整个人精神振奋。但谁也没有想到……哎，真是……”

我叔叔说着哭了起来。三天前，他下班开车回家，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大货车迎面而来。他们同时踩下刹车，却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减速。他们撞了上去。后来，据我姑妈说，我叔叔的车被撞成了一坨铁饼，在消防员救下他的那一刻，发现他脸上还贴着手机，嘴里微微念叨着：＂刹车卡钳……不能用……＂说完那些话，他就昏迷过去了。

电话是打给我姑妈的。姑妈接到电话后立即跑到店里将那一批刹车卡钳锁了起来。姑妈问那批刹车卡钳最近使用过吗。新来的修车师傅数了数，还剩下二十二个。然后挠了挠脑袋，回忆说，还有一个穿条纹衣服，米色短裤，靸着拖鞋的人来换过。想到这里，修车师傅一下兴奋了起来，＂哦，对了。＂修车师傅说，＂那个人还说自己是老板的朋友，给老板打了电话，但在通话中。然后还把和老板合影的照片翻了出来，好让我给他便宜两百五十块。我说这成本都不止一百。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坐进车里后他说：＇钱，我自己给你们老板。＇我正准备说不行，他又说：＇哎呀，你这人怎么啦！一两百块的东西，我会差你吗？我告诉你，你们老板这些货都是在从我那里进的。我今天晚上还要去给他拉货！＇说完这些，他就开车离开了。老板娘，没事吧，他应该是老板的朋友吧？……＂

我叔叔一直在哭。难以相信，这是他第六次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了。昨天晚上从昏迷中醒来，他就一直在重复讲诉这件事。每次说完，他就会痛哭不已，然后昏昏入睡。等他醒来了，又会重复同样的事情。他哭着哭着又睡着了。这时，医生在病房外轻轻叩门，示意我出去。我刚一走出去，医生就把我拉到一边。＂他现在状态还不稳定。＂医生说，＂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了。＂过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病房，又神情昂然地补充说，＂这简直是奇迹！几乎被撞成了两半，还能活下来。你要知道，这样的概率，不超过万分之二……＂

后来我还了解到，大货车也被撞得变了形，幸运的是，司机没有大碍。而祁江据说是去外地拉货了，至今也没人能联系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