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我开口了吗?”我问凉夜。
“你说呢?”凉夜答。
“我好像已经不记得了。”我望着他。
遗忘对于我和他而言都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特别是死后,我们一直不停的失去,凉夜说,有一天我们会忘掉彼此的名字,自己的名字和他或者她的名字,我们就会彻底从这个地方消失,去往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关于我们的这些故事,就再也不会有谁记得。而我之所以现在不能离开是有缘由的,凉夜问我,“你心里还想着谁?”我握了握那个贝壳,“或许是叙风。”咀嚼这个名字的时候,言语也变得沙哑。
“你呢?”
凉夜把背上的包又拉了拉,“虞清。”
我俩互叹一口气,“你怎么就忘不掉我的姐姐,她到底哪里好。”“你那个小少年不也就是个骗子。”我气鼓鼓看着他,不予理睬。手上的贝壳磨损到光滑,从我们来到这里开始,会存在一个生时物件,凉夜的是那个绿色行囊,我的是叙风送我的带着图案的贝壳。到后来我们只能紧紧拽住唯有的东西试图记住往生的事。
而往生的事,又是什么样的事呢。幸好最后那一晚的记忆还可以回忆起来。
……
到祭台时人已将其几层几层围住,祭台上锣鼓喧天,祭师在贡品前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我看见人们脸上的欢喜之色,大声的交谈和小孩兴奋在人群中来回游走。许拉住我绕过人群,“走这边。”进了后台,无数丫鬟小厮对许示意从我身旁穿行,直直走进祭台最里间。
“老爷。”
“把准备好的衣服给她挑一件。”
“好,姑娘这边请。”
许放开我的手腕,我回头看了一眼,终是欲言又止。
面前罗列出诸多长衫,麽麽问我,“姑娘喜欢哪一件?”
“喜欢哪一件重要吗?最终不都是沉进海底。”麽麽没有说话,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我指了,“就这件吧。”是件蓝色的长衫子,像我以前爱穿的裙。
麽麽领我去了梳妆台前,替我把长发缓缓理直,沾起胭粉在额心画了一道线,然后递给我一个面具。一张白色面具,露出眼睛和嘴,眼睛上下一条红色的线,面具的眉上也一条红线。“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她摩挲着面具,“海神祭的神女是连通海和天的一线。””你真信凭我就可以?”麽麽直视我的眼睛,叹道:“多么漂亮的异瞳”我无言,把面具戴在脸上。
有人探进头来,“麽麽,神女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便随我来吧。”我跟着来者绕过戏台下来回的回廊,台上已是热闹非凡。我透过帘幕瞥见外面人的神情,脸上带着好奇、新意、希望,唯独没有对死亡的那份肃静。天色黑到极深,大概已是后半夜,燃起的篝火噼里啪啦地闪着火光。“虞言。”我听见许的声音,转头他不知何时站在我的旁边,他换了一套锦衣,也是深蓝色的,像是要和我搭成一对,发髻高高梳起来,显得精神十足。
“谢谢你虞言。”他对我笑了,拉着我的手,想带我上台去。
“等等。”我拽住他,“我……”不过是开口一句话,不知道什么东西,像是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我说不出来。我不明了自己到底是信了姐姐还是没信,而我在这里找不到凉夜,求不得一个答案。
“你在怕吗?虞言?”许问我。
说出来,许会信我吗?我会想要这样一个父亲吗?我对他仅有的只是浓厚的失望,如果不说,我还能用一个对陌生人的失望那样决绝冷酷的对他,可是一旦他成了我的父亲,那他的作为里,永远刻着一份我的耻辱。
我不想要这样的父亲。
“走吧,虞言。”
我终究是彻底的闭了嘴。
当我登上台的时候,四周突然寂静,原本大声谈话或者交头接耳的人,在见到我的那刻都骤然停止了声响,祭师也停止了祭祀,奏乐声熄,世间有那么一刻万籁俱寂,只能听见柴火在空气里“啪啦”一声。
“如诸位所见,这便是我们的神女。”我听见许在我旁边说道。
“我们纪矣村世代靠海为生,我相信十几年前那场海神祭诸位都不会忘记,我们献上了我们赤诚之心向海中神灵,如今海神对我们的考验再度来袭,也是这时,我找到了神女。”许侧了身,让我露在更多人的眼光下,“上天是庇护我们的,有了神女,我们也将共度这场浩劫!”
“神女!保佑我们!”忽然有人在人群里喊道。
“神女!”更多的呐喊如期而至,紧接着的,是一个人的下跪,紧临着另一个人。
我捏住裙角,惶恐的站在祭台上。许偏头对我笑了笑,“百姓是虔诚的。”我和他都清楚事情的真相,海边那些红色的生物,根本不是来自什么上天的考验,是人类的欲望和贪婪。许把一切做的天衣无缝,顺应人们对神圣的仰仗,愚弄这些无知的信仰。
“不。”我轻轻嘟囔出声。
“不!”我大喊一句,“不是这样的!”我看见许突变的脸色,众人停止跪拜,带着疑惑的眼光望向我,“不是你们看见的这样!”许用力的一把扯住我,转头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多说一字,虞清会来陪葬。”我狠狠咬牙,怒目圆睁的盯着他。
“她说得没错!你们都被这个奸商迷惑了!”台下突然传出声音,我认出来,那是叙风。
他从台下跳上台来。“你们好好看,这是神女嘛!”叙风突然扯掉我脸上的面具,“虞言,你们当中一定有人认识吧!”许放开我,向帘幕旁走去,我知道他一定是唤人去了。“你们今晚要祭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啊!甚至可能还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忍心吗!这一切都是许的阴谋,海神祭只是他一手操办的谎言。”有家佣从祭台旁走上来,“叙风!快走”我尖声说道。叙风没有动弹,继续说道:“是许动了海里的宝藏,才会让海面浮满那些东西!”我感受到身旁的人被狠狠挨上一拳,我向台下的人大呼:“你们要信我们!快救救他。”可是,所有人只是无端望着叙风被捉,我只好和那群家佣纠缠起来“你们放开他。”这和我们预想的不一样。我们以为只要站在众人眼前把真相讲出来,他们就会相信。这是多么实实在在的真相,只要说出来就有人会信的,但是没有,众人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又或半信半疑的看着我们。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叙风讲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作证!”我拼命向人群喊去。
“够了!”我听见许的声音。
“把这个人给我捉住!”叙风原本就没打算逃走,他被捉住后依旧向人群喊道:“若不除掉许,十年后故事还将重演,你们还想要手里沾多少血才肯醒悟!也许下一个,就是你自己的孩子……”“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即便换班的侍卫倒做一团,许身边家佣的数量仍不可小觑。我明白,叙风和我已经争取到了最多的时间,可奈何百姓依旧只是抱手观望,没有一个人上前。
叙风被两个力大的家佣反手摁在地上,许捡起地上掉落的面具,拍了拍,递给了我,我不愿去接,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具,转身,说:“众所周知,这个少年。”他指了指叙风,“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
“他不仅蛊惑了神女,也曾经蛊惑过你们。把他的抬起来,让大家都看看。”许的言词狠厉,让本掀起的波澜,又生生趋于平息,“妖言惑众是要处以极刑的。”“什么?!”许回头看了我一眼 ,接着说道:“大家以为呢?”
“处罚他!”“他毁了海神祭,会惹怒海神的。”“把他丢进海里!”“不!处以绞刑!”
……
我颤抖着站在原地,被庞大的言语包裹得层层叠叠,我想开口,想破口大骂,想戳瞎这一双双愚昧的眼睛。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站在高台上看着万般恶语毁掉叙风,只能像一片落叶,落进大地上,被腐烂被吞噬。我看见叙风耷拉着脑袋,嘴里也停了声音,额前的碎发被微风吹起,眼角的疤在月光和火光映射下深深浅浅跳动。世人宁愿害一个人以求自己内心安宁,也不愿舍去一丝希望去救一个人。忽然我看见叙风抬头,看了我一眼,“叙风……”我站在离他十几步的地方,他眼里不是绝望不是惶恐不是愤怒,是一种淡淡的像夜色般的似水平静,那眼里却是一种豁达和解脱。我心里大惊,或许现在的境地才是他想要的。
他在赎罪,想陪我去死。
我伸手从许的手里拽过面具戴上,“我做我的神女,你留他一条命,如何?”我望向许,他俯下身,伸手一边握住我的面具,一边绕到我头上的线,轻拽了拽,“好。”
叙风似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又拼命挣扎起来,“把他带下去。”原本跪在地上的叙风,即便被缚住双手也奋力挥舞着,在两旁人摁住他的情况下,硬生生从地上站了起来,可很快又被后面扑上来的人踢中后腿跪了下去,他们想架走他,可是他不配合,只能拖着他朝后台去。他嘴里一直吱唔着,摆着头,我不敢看他,也听出了零星的言语,他在叫我,“阿言……阿言……”
“请诸位挪步去海边,我们海神祭即将开始。”
下了台子后,我上了一辆花轿,上轿前,我问许:“你会杀叙风嘛?”“不会。”“你会放了我姐姐嘛?”“会的。”“许,若我是你遗失的女儿,到今天,你可会后悔?”我看见许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时至今日,我已不盼着她还活着。”“原来如此。”我叹气。
“海神祭的时候,让姐姐过来看看我吧。”
“起轿~”
Tbc.苏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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