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前的天空是灰色的。折腾一宿的灯火通明后,夜才得以停歇,它看着摇篮里平稳安睡的婴儿发出呢喃之音,轻轻地摇着小床,若有所思。
路灯泛着暗黄的光,似有似无地点着,照着巷口的邮筒有些斑驳。那寄出去的消息何时才能等到回信?无期,无声,无觉。不免让寄信人看着心痒痒,对着路灯发呆,对着邮筒发怔,也对着夜黯然神伤。
此时,弄堂口的馄饨摊支上,传来一大一小的声音。大的是摊主王二,小的是摊主的儿子匹匹。只见匹匹往炉灶下传送备好的柴爿,王二在灶台上忙活。“阿爹,困。”匹匹蹲在炉灶边揉着被火熏红的眼睛,嘴里不时地打着哈欠。王二见状,把肩头上的毛巾甩下来,拍了拍儿子身上的灰道:“小赤佬,困啦。走走走,离我远点,尽给我添堵。”他嘴上说着,手里麻利地接下匹匹的蒲扇,在炉灶下升火。
转眼,馄饨摊处徐徐地冒着热气。滚烫的热水在浮云翻腾下咕嘟咕嘟地响着,如破晓的爆破声在寂静下格外诱人,声音很轻,足以勾出馋魂。香味随着氤氲而上,落在路灯下,化成一簇簇迷离的薄雾,如留声机里传出的《夜来香》,化作温柔的涟漪围绕心头。趴在条凳上的匹匹闻香苏醒,抓摸着脑袋,等着今天的第一碗柴爿馄饨。
一幢小洋房的二楼窗户渐开,露出一只好看的手。手上戴着一只墨绿色的手镯,忽明忽暗,闪着剔透墨色,如夜幕的小星。女人晃动着手镯,镯子无意地敲击在窗框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随之而来的是好听的嗓子。“小孩,来,来一碗柴爿馄饨。”匹匹闻声看去,二楼有一条丝巾在晃动。借着路灯,他看不清颜色,只是揉着眼睛,以为在做梦。
“小赤佬,叫你呢。还不快去!”王二在炉灶边忙活,催促着儿子去送馄饨。匹匹挽起袖子,踮起脚尖在佐料碗里摸了一把葱花撒下,柴爿馄饨见客了。
匹匹小跑到小洋房楼下,对着二楼小声道:“小姐,您的柴爿馄饨。”
女人看着半大的孩子,扑哧一笑:“什么小姐,小姐的。叫姐姐。”说话间,丝巾从二楼飘下,滑溜地落在匹匹的脸上。他慌张地拿下丝巾,墨绿。再看向二楼,是女人好看的笑脸,还有她那叮当作响的墨绿手镯。匹匹瞬间脸红,幸好天色未亮,看不出他的模样。匹匹语塞道:“姐姐,您的手帕。”
女人摸了摸手镯,止住了笑声。迟疑片刻,见匹匹不说话,低语道:“真是一个孩子。如果小桩子还在的话,和你一般大。”她略微失色,幸好匹匹也看不出她的模样。“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掩饰失色,微笑地看着匹匹。
匹匹脱口而出。“我叫匹匹。姐姐叫什么名字?”说完,他被自己吓到了。
“巫钰芯,姐姐叫巫钰芯。”女人的手在发鬓上抹了抹,看向巷口的邮筒,好似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你,你,你是大明星巫钰芯吗?”匹匹的眼睛亮了,睡意被女人的丝巾扫过,留下清醒。
“不,我不是什么大明星。”她的眼神逐渐黯淡,眼角处好像沁出了一串泪。她撇过头道:“匹匹,我去拿篮子。”
良久,她拎出一个篮子悬下。脸色些许红润。灰色的天空渐变成灰白色,匹匹看清了女人的脸。“姐姐,你真好看。”他昂着头,接过女人的篮子,收好钱,把柴爿馄饨放进篮子里。转而,他小心地叠好丝巾,再想放进篮子里,却见女人已经把篮子收回去。
“姐姐。”匹匹摇着手对女人唤道。
女人微笑:“弟弟,丝巾送你了。”
匹匹回头去看馄饨铺的王二,王二也在看向这里的他。
“匹匹,收下吧。这是姐姐的心愿。姐姐也有一个弟弟。我从小都很疼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现在我看不到他了。你就当替他收了我的丝巾,好吗?”巫钰芯蠕动着嘴唇,低低地说着。“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她坚定的眼神里透着一片寒凉。
匹匹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吃着暖和的柴爿馄饨,她的冷逐渐揉开,如泡开的花,逐渐绽放。她再次垂下篮子,把空碗传给匹匹。
“匹匹,快点走,不要回头。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记住,你要快乐地活着。即使以后的生活再苦再难,也不要做违心的事。记住,你很幸福。”温柔如热流涌动,它是日出的光亮,照耀在女人的脸上,也落在匹匹的身上。
“姐姐。”
“走吧。”女人不舍地催促着。
当匹匹带着空碗走到馄饨摊时,他看到父亲惊恐地冲上来,抱住他,捂着他的耳朵,不让其回头。空碗摔在石子路上,裂出了碎片,像花一样盛开。他低头看着丝巾,红花在墨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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