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2024年5月以连载形式首发于简书,现合稿修改后重新发布。
01 沧海浮生
月色如水,倾泻而下,清清浅浅的烟蓝色薄雾笼罩着燕子湖上草木葱茏的汀渚,笼罩着湖岸上婆娑的柳影和闪着盈盈幽光的兰花,也笼罩着泊在岸边的那只孤独的画舫。
夜风追逐着浪花,画舫轻轻摇曳着,帷幔重重,灯火阑珊。
我掀开船帘,送走今夜的最后一位客人,抬头望见夜空中悬着一轮玉盘般的满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我日夜思念的殷郎,此刻是否在月下沉吟呢?
返回船舱,我将狼藉的杯盏收拾好,清点了银两,加上今晚李员外的打赏,我已经攒了八十两白银了。
我抚摸着装银两的桃木匣子,心中叹息,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什么时候我才能攒够银子去换取殷郎的自由呢?等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殷郎会不会嫌弃我已是残花败柳呢?如果再也见不到殷郎,我将在这艘画舫上孤独地度此余生吗?
想当年,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在上任的途中遭遇劫匪命丧黄泉,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忧劳成疾撒手人寰,那么,我现在或许住在江南的豪门府邸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的院子里会开满珠缀重重的海棠花,轻盈的蝴蝶会飞过秋千来听我弹琴,陪我吟诗。或许我已经嫁得如意郎君,过着琴瑟和鸣的幸福生活。
然而,那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丧心病狂的继父,为了还赌债,狠心将我卖入青楼,开启了我此生的噩梦。
无依无靠的我,日子苦得难堪。为了活下来,我不得不在无边的苦海中抓住求生的希望。我努力学艺,日夜苦练,终于修得诗词曲赋皆通,琴棋歌舞俱擅。
十六岁那年,我成了秦楚红楼的花魁。
我忘不了那一夜,灯红酒绿之下闹哄哄的人群,那一道道虎视眈眈的贪婪的目光,那一张张垂涎三尺的失态的嘴脸;我忘不了,唯利是图的老鸨接过沉甸甸的银两时,那卑躬屈膝的笑脸;我忘不了,那个陌生的粗鄙的中年男子将我推进帐内后,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挣扎。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在红得发紫的那些日子里,我过着表面上风光无限但实则苦不堪言的生活。尊严被踩在脚下,才艺不过是遮蔽欲望的外衣,谁会在意一个青楼女子的疼痛与哀伤呢?
我原本以为,我会这样暗无天日地沉沦下去,等红颜迟暮之后,孤独终老。
然而,那一个人的出现,在我晦暗的人生中,点亮了一盏灯。
02 君子救美
与殷郎初遇的那日,我正在觥筹交错的宴席间弹着琵琶。设宴的是财大气粗的张老爷,他挺着肥大的肚腩,在席间眉飞色舞地夸夸其谈。随着一阵猥琐的笑声响起,张老爷不怀好意地走向我,问道:“姑娘弹的是什么曲子?”
我怯生生地答道:“回老爷的话,这是《梅花三弄》。”
张老爷狡黠地眯起眼睛,对我说:“最后两句,你再唱来听听。”
我一边舞动手指扫过琴弦,一边唱道:“看人间多少故事,最消魂梅花三弄......”
张老爷嘿嘿道:“这么销魂,你给爷销魂一个......”他说完,便将油腻的老脸凑了过来。
一阵羞辱感袭来,我本能地举起琵琶挡住自己的脸。
张老爷被拒,丢了面子,于是撒起泼来,要当众强行轻薄我。细弱的胳膊被他死死抓住,我使劲全身力气也不得动弹,只能大呼救命。
“一个青楼女子,还装什么装?”张老爷厉声喝道,撕扯着我的衣裙。
席间一片哗然。
正当这时,一道白衣身影从门外飞过来,一把香槟色的折扇闪电般在张老爷的肩上、手上和臂膀上敲打了几下,他便痛得哇哇大叫,立刻撒手将我放了。
那白衣男子却和颜悦色地鞠了一躬:“小生殷某,向张老爷行礼啦!”
张老爷拂了拂袖子,仰起头怒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坏我好事!”
白衣男子莞尔一笑:“小生并非要坏张老爷好事,只是刚刚小生从栀子巷张府那边经过,听说张夫人正派家奴四处找您呢!”
张老爷虽然在外面跋扈,但在家里却是“妻管严”,如果被夫人知道自己又在逛青楼,回去少不了一通臭骂。一听白衣男子这么说,他哼了一声,道:“老子要回去处理家事,懒得和一个青楼女子计较。”
我这才顾得上细瞧这位自称“殷某”的救命恩人,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皓齿明眸,英俊挺拔,像是练武之人,眉宇间藏着侠骨柔情。
当我羞涩地轻声道谢时,他将自己的白色披风脱下来,披在我裸露的肩上,我这才留意到,刚刚张老爷行暴之时,撕坏了我的衣裳。
老鸨没好气地走过来,阴阳怪气地数落我服侍不周,又埋怨殷公子坏了馆里的生意,直到殷公子从袖子里掏出银两,老鸨才喜笑颜开地欢迎他,并把我和殷公子送到庭中的花园,又吩咐厨房在小亭子里摆上酒菜。
那天是满月,融融的月色如水一般。庭前的樱花开得正盛,我披着殷郎的披风,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酒过三巡,醉眼朦胧间,樱花如飞雪般纷纷扬扬地飘着。在殷郎温柔的目光里,我仿佛看到了幸福的影子,甚至看到了此生的归宿。
自那夜以后,殷郎便每天都来找我。殷郎交足了银子,老鸨也就为我谢绝了其他的客人。
殷郎自称是漓城人,他的父亲是漓城赫赫有名的富商。从此地沿江顺流而下一千里的地方,便是漓城。殷郎四处云游,近日盘桓于此地,在秦楚红楼与我结下这段缘分,也算是天赐的。
不过,殷郎的家世,我自然是高攀不起,即便是嫁入殷家做妾,一个风尘女子也是不配的。但殷郎说,他一定会为我赎身,救我出离苦海。
五百两白银,不是小数目,虽然殷家富庶,但殷郎不当家,所以也不是随随便便掏得出这笔钱。
那晚,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情意缱绻之间,殷郎含情脉脉地说,等为我赎身之后,就带我去漓城,他会在城郊为我安置了一处别苑,与我长相厮守。但是,他得回家一趟才能筹好钱,一个月之内,必定会回来接我。
若能得殷郎真心相待,即便不能明媒正娶,即便不能得到名分,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比在这青楼里卖笑要强千百倍。
皎洁的月光洒在我的窗前,殷郎棱角分明的面庞被月光映照得更加英俊,我舍不得闭上眼睛睡去,生怕他明早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想一直这么看着他,想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03 寻郎千里
殷郎离开之后,我的日子过得百无聊赖,他留给我的青玉佩环,是我唯一的慰藉。
我总会胡思乱想,担心他此去路途遥远,在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担心他回家禀报父母之后,会不会受到斥责;担心他能不能顺利地从家里筹到钱,来为我赎身;最最担心的是,家里会不会为他安排了亲事,他会不会爱上别的女子,然后忘记我还在秦楚红楼里眼巴巴地等着他。
月亮慢慢缺了,又慢慢圆了,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但殷郎还没有回来。我常常站在阁楼上凭栏远眺漓城的方向。望眼欲穿,说的大约就是这种光景。
我终究没有等来殷郎。
但意外的是,这天一早,老鸨就推开我的房门,说:“你可以走了,你的殷郎送了银子来给你赎身了。”
我喜出望外地跑出房门,却不见殷郎的影子。
老鸨淡淡地说:“你的殷郎没来,银子是托人送来的,你自己收拾收拾走吧。”
“殷郎为什么没来呢?”我急切地问老鸨。
她冷漠地催促道:“我哪知道啊?我拿了银子就还你自由。你既然不接客,我也就不养闲人了,你快点走吧,你那个房间赶快给我腾出来。”
我收拾了细软,清理了几身衣裳,走出秦楚红楼,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我的殷郎啊,你在哪里呢?既然为我赎了身,为什么不来接我呢?
背着行囊,在街上徘徊了半日,我终于下定决定去漓城找殷郎。他们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只要到了漓城,就一定能找到殷郎。
漓城距离此地有一千里水路,于是,我买下了一艘船,雇来工人,在甲板上装了栏杆,又挂上青纱帷幔,船舱里钉上床板,安置了几案和香台,买了些木箱和木盒用来收纳大小物件,总共花费了我大半的积蓄。此去漓城,路途遥远,这艘船就是我临时的栖身之所。
我换上一身男子的装扮,买了些干粮,然后解开船锚,开始了这一趟充满未知的旅程。被禁锢在秦楚红楼里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惟愿一帆风顺,不要遭遇不测风云。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舟一片寄如萍。
沿途一路美景相伴,聊以慰藉我的忐忑与寂寥。碧绿的江水蜿蜒流淌,流过蓊蓊郁郁的丛林,流过清幽空灵的峡谷,流过炊烟袅袅的村落,流过商贾云集的小镇码头。
白天,江上烟波潋滟,清风徐来,颇有一番韵致。但是到了晚上,尤其是星月隐匿的晚上,远山起伏的轮廓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像是一群不知名的生灵奔腾而来,黑黢黢的树影投在船舷上,生出更加阴森的氛围。我彻夜点着灯,握着殷郎留给我的佩环,翻着那些泛黄的诗集,努力驱走内心的恐惧。
殷郎啊殷郎,你究竟为什么不来红楼接我,竟让我一个弱女子独自千辛万苦地奔波这一趟?那些夜不成寐的时光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再次与殷郎见面的情景。在那个陌生的漓城,有多少谜题等着我去揭开呢?
不知不觉,我在江上漂泊了半月有余。这天,路过一个滨江小镇,我上岸去添置了一些吃食和用品。向渡口的人打听了才知道,距漓城只有五十里了,如果顺利的话,明日便可到达了。我的心已经飞到了漓城,飞到了殷郎的身边。
在茶楼里潦草地吃了碗面,我就匆匆返回船上。然而,当我掀开船帘,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狼藉。我的琵琶被扔在地上,几案上的书和笔也散落一地,连床上的被褥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更让人五雷轰顶的是,我剩下的那点积蓄,还有我的首饰,已经全都不翼而飞!
我慌忙返回岸上,试图探出盗贼的踪迹。我的目光扫过叫卖的小贩,茶肆的小二,舔着糖葫芦的孩童,满头大汗的挑夫……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谁是那个可恶的盗贼呢?
我急昏了头,恍恍惚惚地在街上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不小心踢着台阶跌了一跤。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衙门口,我忽然振奋起来,爬起来就开始擂鼓。
凶神恶煞的衙役走了出来,于是我急切地诉说自己被盗的遭遇。可他无情地打断我,问我带银子没有,说办案就得交银子。我身上只剩下几个铜钱,衙役见状极其不耐烦地要轰走我。
我把衙门当成帮我抓贼的救命稻草,所以自然是不肯走的,情急之下,我一边擂鼓,一边大声呼喊。谁知一个衙役头子从里面走出来,厉声喝道:“把这个没规矩的外乡人赶快给我弄出去。”衙役们得了命令,挥着棒子朝我走了过来。
乱棍之下,疼痛和惊恐让我很快晕厥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湿淋淋地躺在江滩上,我挣扎着想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一使劲,又晕了过去。
04柳暗花明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烛火摇曳,屋子里简陋却整洁。我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于是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头上的伤被包扎了起来。
没想到,在我遭遇到了无良的盗贼和无良的官衙之后,竟然得到上天垂怜,我的命被好心人救了回来。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当门帘被掀开的时候,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她穿着朴素,却难掩犹存的风韵。
见我坐了起来,她浅浅地笑了,但并不说话,只是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到我的手上。
我一边接过粥碗,一边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我原本以为妇人会说起在江滩上遇见我的情景,关于我的狼狈,我的伤势;我原本以为妇人会问起我的来历,我的去向,问我为何女儿身做男儿装扮;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喝粥,一句话也不说。
原来是个哑妇,我想,为什么善良的人却常常遭遇不公的命运呢?
待我喝完粥,妇人收了碗,她打着手势,示意我躺下休息。在这样久违的关怀下,我听话得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妇人俯下身,帮我掖了掖被角,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当她的目光扫过我的领口里露出的佩环的那一瞬间,她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是惊愕?是激动?是眼馋?我猜不透她局促不安的眼神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妇人好像欲言又止,她想表达什么似的,却又微微摇摇头,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我警惕地将佩环塞进领口里,纳闷妇人对这佩环究竟起了什么心思。
夜阑人静,月凉如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悄悄披衣起来,发现隔壁房间里还亮着灯,我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窥探,只见那妇人在灯下默默流泪,手里捧着一个青玉佩环,与殷郎留给我的这只佩环竟然一模一样!
疑云重重,笼罩着我。殷郎留给我的佩环,原本是他的贴身之物,救下我的这位妇人,为什么会有一块同样的佩环呢?是巧合吗?可是,当她看到我的佩环时那不安的眼神说明这一切不是巧合。
她和殷郎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那一刻,我真想走上前去,向那妇人问个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转念一想,她如果愿意告诉我这一切,她刚刚看到我的佩环时,就会告诉我了。当时她什么也没说,想必是刻意隐瞒,既然如此,我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更何况,她还是个哑妇。
事到如今,唯有到漓城去找到殷郎本人,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我悄悄推开后门,溜出了院子。
趁着月光,循着记忆中的路,我摸索着来到了江边,幸而我的船还泊在柳树下,虽然被洗劫一空,但至少还是个栖身之所。相传,秦淮名妓柳如是常常泛舟江上,住在自己的画舫“雪篷浮居”里。想不到,如今我也沦落到一无所有,唯有与这艘船相依相伴了。
第二天,当我赶到漓城的时候,正是午后。我把船泊在渡口,上岸寻了家茶馆,点了一碗面,一边向小二打探殷家的消息。
小二上下打量着我,问道:“你是外乡人吧?殷家老爷上个月去世了,你还不知道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因为殷父去世,殷郎要守孝,所以耽误了来秦楚红楼接我吗?可是他为什么也没捎个信呢?
我急急地问小二:“那,殷家少爷,现在可还安好?”
小二道:“殷家少爷安好得很啊,继承了万贯家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我的心里酸酸的,莫不是殷郎迷失在富贵温柔乡里,早把我忘了。我一个青楼女子,他与我逢场作戏罢了,长相厮守只怕是个镜花水月的梦。
正当我暗自伤神,小二对我说:“你看,殷家少爷正在对面的戏楼里消遣呢,刚刚进去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是去陪他喝酒的。你说说,这有钱人的日子,过得那可真是......”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从身上掏出仅存的几个铜板放到桌上,然后拂袖而去,登上了街对面的戏楼。
我曾想象过千百种与殷郎重逢的场景,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05囹圄之困
我登上戏楼,只见里间帷幔重重,香风阵阵,三五个袅娜多姿的女子唱着些媚俗的艳曲,围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献殷勤。那一阵阵欢歌笑语刺痛了我的心。
从那背影看,月余不见,殷郎的臂膀似乎稍微阔了些,想必这段日子养尊处优,稍稍发福了,枉我朝思暮想,他却在此逍遥快活。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扬起嗓子,唱起这首肝肠寸断的诗,充满幽怨的余音萦绕在戏楼里。
那些莺歌燕舞的女子都停了下来,好奇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殷郎!别来无恙!”我含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白衣背影依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没有转过身来看看我。
适才唱曲的那个女子不耐烦地向我道:“你是哪里来的?为何打扰我们殷大少爷的雅兴?”
我冷笑了一声:“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想,殷大少爷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这时候,那个白衣背影缓缓转过身,我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殷郎!他有着与殷郎一样俊朗的脸,但是他的眼窝更深,颧骨比殷郎稍宽,下巴更圆一些。
我怔在那里,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位众人口中的殷大少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接着便狡黠地笑了,说道:“这位公子,细皮嫩肉的,莫不是位姑娘吧?至于你是从哪里来的,啊,让我猜猜,你是从男人堆里来的,我猜得对不对啊?”
这位殷大少爷似乎猜出了我的身份,他的轻薄之言惹得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哄堂大笑。我气得憋红了脸,像跌入云里雾里一样,实在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低声说着:“我......我认错人了......”
谁知那位殷大少爷却忽然严肃起来,他说:“你没有认错人,我就是堂堂正正的殷家大少爷。你的殷郎只不过是爹爹和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贱种,不知道他哪里比我强,竟然得到爹爹的百般疼爱。现在爹爹死了,殷家终于是我当家了......哈哈哈......那个贱种休想在殷家得到什么好处……”
原来如此。我如梦初醒,恍然道:“那.....殷郎现在哪里?我要去找殷郎。”
殷大少爷厉声道:“你想见那个贱种?你先为他还债吧!他为了给你赎身,在账上支了五百两银子,爹爹能容,我绝不能忍!他竟然想逃跑,亏得他一身武艺,也敌不过蒙汗药啊,哈哈哈......"
想不到这个丧心病狂的殷大少爷竟然罔顾手足之情,囚禁自己的亲弟弟。我瞪着他,急切地问道:“殷郎现在究竟在哪里?”
殷大少爷走向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面露狰狞,道:“如果你这辈子还想见到他,就把五百两银子给老子还回来,否则,你们俩就去黄泉相见吧!”
五百两!殷郎当初用五百两白银换来我的自由,他自己却深陷囹圄,如今,我要筹集五百两,去换取殷郎的自由。
到哪里去筹集这五百两呢?
我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琢磨着去哪里干活挣工钱。可是,客栈嫌弃我干活不麻利,仓库嫌弃我细胳膊细腿没力气,秀坊嫌弃我针线活不灵泛,去戏楼卖艺是万万不可的,因为那可是殷大少爷常去的地方。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船上,看来,只能暂且重操故业,倚船卖笑,一边攒钱,一边再想办法。
当我抱起琵琶为那些前来寻欢作乐的男子弹奏着乐曲,当我强颜欢笑与他们交杯换盏,我的心仿佛跌入黑暗的深渊,唯有与殷郎重逢的希望是我唯一的光。
迎来送往的日子过得很快,但是钱却攒得很慢。
06溟濛之光
这天,我正在舱内梳妆,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小镇上那位哑妇。
意料之外的重逢,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她竟然用沙哑的声音先开了口:“姑娘,殷郎费劲心思换取你的自由,你不该如此自轻自贱,竟然重操故业……”
我惊讶地问:“你不是哑……你是……”
“我那时候的确是哑了,近日嗓子慢慢恢复了些……自从殷老爷病重,他们就讲我赶出殷府。他们还说,就怨我这歌喉将殷老爷迷得神魂颠倒,所以狠心想毒哑我。我多想陪伴殷老爷度过他人生中最后的日子啊……二十多年前,殷老爷为我赎身,将我从青楼接进殷府,他的知遇之恩,我永生难忘。进殷府的第三年,我生下了二郎,就是你的殷郎……我这辈子受尽了白眼,幸得殷老爷疼爱,二郎平安长大成人……那对佩环,原是殷老爷赠与我的……”原来眼前的妇人竟是殷郎的母亲,她沙哑的声线伴随着哽咽,泣不成声。
我听来思潮翻滚,流下了泪水,想必殷郎向母亲提起过我们的事,所以当她看到佩环时就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我扶住殷母的双手道:“夫人,受苦了。”
殷母掏出手绢擦了擦泪水,对我说:“我受苦不要紧。但是姑娘你现在这般糟践自己……若是二郎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可是殷大少爷要五百两白银才肯还殷郎自由,我……”
殷母打断了我,坚定地说:“银子的事,已经有着落了。你今天就把船开到十里开外的地方去,切不可再迎客了。明天晌午过后,你到城南的张府去取银子,然后赶紧去殷府把二郎接出来。切记!”
殷母说完,不顾我的追问,便自顾自地匆匆离开了。
我纳闷,殷母被殷家驱逐,住在简陋的屋子里孤苦无依,她哪儿会有这么多银子呢?她让我明日晌午之后去城南的张府取银子,可城南的张府为什么愿意帮我们呢?殷母当时一脸决绝的表情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我的心头萦绕着不安,决定去城南的张府走一趟。
当我来到这座豪华的府邸,只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朱漆红柱,典雅端庄。我正盘算着,怎么才能探一探消息,这时候,两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边聊天边走了出来,她们端着盆,像是要去江边浣纱。
不经意间,我听到那位束着丫鬟发髻的那位姑娘说:“咱们家小姐可真是命苦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样瞎了,听郎中说,要换眼膜才能治好呢!”
戴头巾的妇人道:“可是,谁会愿意把眼膜给小姐啊?如果把眼膜给了小姐,自己不就瞎了吗?老爷悬赏了好些日子,也没人愿意来。”
姑娘说:“昨天好像有个穷酸妇人来了,说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小姐,但是她一张口就要五百两,不知后来老爷答应了没有。”
听到这里,我的心怦怦直跳,这位要用自己的眼睛换五百两银子的人,不会就是殷母吧?
不,我绝不能让殷母献出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为了给我赎身,殷郎就不会在账上支银子,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怎能让殷母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呢?
我回到了自己的画舫上,收拾好几案和香台,换了身天青色的长裙,戴上了心爱的桃花簪,又用炭笔描了眉。我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莞尔一笑,嘴角浮现出殷郎最喜欢的梨涡。我端详着自己的脸,细长的丹凤眼,多美啊!
但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用这双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殷郎了。因为,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而且,我一定要赶在明天殷母去张府之前完成这件事情。
我走出船舱,迈开决绝的脚步向张府走去。我叩响门环,说明了来意。张老爷亲自见了我,当他知道我愿意将眼睛献给张小姐的时候,他沉思了片刻,说:“姑娘,你还这么年轻,当真愿意吗?其实,昨日已经有一位妇人提出愿意献出自己的眼睛,她明日就会来......"
我急切地打断他的话:“不,张老爷,请用我的眼睛吧,我比那妇人更年轻,我的眼睛更健康也更漂亮,换给张小姐也更合适。而且,今天,不,是现在,您就可以请郎中来换,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难道您不希望让张小姐早日重见光明吗?”
张老爷捏了捏胡须,犹豫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我与张老爷签下了协议,后面的事情,一切都将如我所愿。
郎中手持闪着寒光的银制刀具,向我俯下身来。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挟裹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潮水般漫过我的头顶,淹没了我的全身。
在一片溟濛中,我仿佛看到一道光,白衣翩翩的殷郎,从光里走来,深情地唤着我的名字,当他冲我莞尔的那一瞬间,我似乎获得了永恒的平静与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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