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江
【九洲芳文】
我与母亲又有小半年没见面了！我常常会想起母亲脸上浮现着的，浅浅的笑。
母亲是共和国同龄人，出身清贫，是家里老大，有三个弟弟。母亲当年是家里的大劳力，边干农活边读书，是六十年代的老高中生。
母亲上学时，正是大锅分饭和砸锅炼铁的年代，那是一段饥饿但却充满亢奋的日子。到了上高中，母亲又亲身经历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运动。
当年全国各地的学生们斗志昂扬，呼朋引类，逢人必大喊着同去同去，于是母亲也一同激情澎湃地乘坐了免费的绿皮火车，一同拥挤在大广场上，一同在那片红色海洋里受到了伟人的接见。
那是时代赋予了的使命，是使命激发了的热情，是热情决定了的人生。
然而学习刻苦成绩优异的母亲，与同年代人一样，不幸与心目中渴望着的大学校园失之交臂，辍学务了农。但贫农成分的她后来幸运地当上了乡中学的老师。
姥爷是解放战争中立过功、负过伤的退伍老兵。正是有了这份光荣，我的母亲在七十年代初，非常幸运地当上了工人。
家乡当年正在建设一座大型化工厂，高中学历的母亲被选派到东北老工厂学习，她的专业是化验员。厂子建起来后，母亲是第一批化验工，后来做了化验室主任。当时年纪并不大的她，已经被厂里干部工人们尊称一声张师傅了：她带了二三十个学化验的徒弟。
我的化学课成绩特别优秀，便是得益于母亲的指导。在别的同学还不认识烧杯、试管、酒精灯的时候，我已经在母亲的工作台上，非常熟练地制取出了氧气和氢气；别的同学还在摇头晃脑背诵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正确地配平化学方程式了。每当这种时候，母亲脸上一定会浮现出浅浅的笑。
我上高中的时候，家乡同时建起了一座制药厂和一家果汁厂，母亲被两个厂子争着邀请去主持化验和质检。母亲后来调任制药厂质检科长，同时兼任果汁厂顾问。我曾经问过母亲，顾问是多大的官，母亲浅浅地笑着说，顾上了问，顾不上不问！
于是我和妹妹就有了一夏天也喝不完的果汁和汽水。我常常带着妹妹去厂里化验车间，那里有从生产线上抽取出来不同批次的待检果汁，还有用来给药片裹糖衣的砂糖原料。在那个年代，我大口喝鲜果汁、大把抓砂糖粉末来吃的感觉，其豪爽程度，绝对碾压梁山好汉们的大口酒和大块肉！
九十年代初，因工作调整，母亲又搞起了财务工作。完全外行的她，每天抱着那几本书，艰难地理解和背诵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这些术语，学习借贷记账法，还不时向我这个学金融的大学生请教会计问题。我曾经和母亲说过，您当年教我学会了化学，现在我陪您学习财会，这是不是叫反哺？母亲笑着给了我一巴掌说，咱俩又不是家雀儿！
我看见，母亲渐渐多了皱纹的脸上，浮现着浅浅的笑！
母亲在世纪之交光荣退休，其时我的儿子正在蹒跚学步。于是，母亲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带孙子这一项貌似幸福但异常辛苦的艰巨任务，带过孙子的都知道。母亲一日三餐，洗洗涮涮，不言劳累，脸上也始终浮现着浅浅的笑。
后来，儿子上了幼儿园，再后来上了小学。我们两口子在外地，工作都忙，母亲便天天接天天送，风雨无阻，还要辅导孙子作业。邻居们开玩笑说，孙子比儿子亲吧，母亲永远浅浅一笑，说儿子孙子一样，年代不同了，都亲！
母亲是这样的劳累，一直到我儿子考上了市里重点中学，住了寄宿制学校，也没能减轻半分，原因是接着我的女儿也开始了呀呀学语，母亲说得了，那就继续帮着你们带吧，孙女和孙子一样，都亲！
我曾说妈您太累了，要不我们雇个保姆吧，不就破费几两银子吗，再说这钱也不会全部让您二老出。
母亲依旧浅浅一笑说：“别人带，妈也不放心，这也不是钱的事！你们都忙，就安心上你们的班，家里就交给我们吧。哪天妈和你爸老了跑不动了，再说！”
于是母亲又这样劳累了好几年，直到我的女儿上了中学住了校，才算轻松，但她已经明显不如以前那般精神。
好在近几年，社区文化活动比前些年活跃多了，母亲曾经的文艺天赋在被埋藏了几十年后，又焕发出了新生。
唱唱老歌，跳跳广场舞，打打太极，是这些年母亲的主要工作和消遣。母亲还嫌父亲老是坐在那里看书，活动少，便拉着父亲去小广场和大伙儿聊天，下棋，练八段锦。
母亲在忙这些的时候，脸上也永远浮现着浅浅的笑。
其实母亲不都是无忧无虑的，只是不在我们面前表现罢了。
当年因为贪玩不好好学习，我的中考成绩一塌糊涂，惨不忍睹。放假了别的孩子都在准备开学去外地上中专，或上县高中，我却被父亲送到建筑工地搬砖，一个月挣八块钱！
那些天，我万念俱灰，蔫头耷拉脑，想着自己可能从此就告别书本课桌了。今后就要与砖头水泥为伍，忙碌于建筑工地，混迹于市井街头，成天灰头土脸，胡子拉碴泥汗一身，此生要与读书人相忘于江湖了！
和父亲的严肃冰冷不同，母亲依旧浅浅地笑着进进出出，每天给我和妹妹讲她和父亲的过去，他们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忽然有一天，听着母亲轻描淡写的讲述，看着母亲掩饰着忧愁的浅笑，我一瞬间，懂了许多许多！
开学了，母亲唯一一次求人办事，找到她曾经的同学、当时的高中校长，把我塞进了县高中做了高一旁听生。
三年后的那个夏天，当我的名字出现在校门口的高考录取榜上时，我忍不住湿了眼眶！然而母亲，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脸上依旧浮现出浅浅一笑。
我小时候非常淘气，老惹事，母亲没少带着我这家出那家进，给人赔礼道歉。
我把小鞭炮捆在大公鸡尾巴上点燃，因为它曾经飞跳起来扒了妹妹的饭碗，还好几次追着要啄我，我也让它尝尝我的厉害；
我领头带着伙伴们爬墙头上房顶，蹬塌了人家烟囱，砖头掉下来砸坏人家自行车；
我拿着一个不认识的铁疙瘩，到车间里找车床师傅给我车钢珠，师傅说这是个电动机，车不了，我就扔进了排水沟。厂保卫科的叔叔们带上我在臭水沟里捞了三天，终于找到了——那是工人师傅们刚换下来要去维修的，让我玩完了又给扔了；
我今天打哭了这个小朋友了，明天揪那个小女孩的辫子了，后天老师又让找家长，等等吧，这许多的壮举，最后都是母亲赔了多少笑脸道了多少歉，才告了结。
这就完了？不不，这才刚刚开始！道完歉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说骂，还有和我亲密接触最多的，母亲的笤帚疙瘩！
姥姥曾经感慨地说，这孩子死性！你妈打你，你不会跑吗，呆在那里不动，等着挨打！
长大后的我，才总结出来两条，当时一是做了错事母亲揍我，我知道错了甘心挨揍不敢跑；二是我若跑了，母亲会更生气，被擒住后一定会打得更疼！
母亲打我，我不跑！母亲往往咬牙切齿地打我一两下，我哭着挨两下打，但真的不是很疼。
时光流逝，日月如梭。当年顽皮淘气的我，已届天命，我的双亲也已年逾古稀，所幸他们身体健康，晚年生活平淡安逸。母亲每天参加社区文艺活动，而父亲则喜欢读书写字。
前几年，母亲又喜欢上了旅游，报上个团，二老说走就走了。蓬莱苏杭去过，天涯海角也去过，还有大连二连、千岛宝岛，什么呼伦贝尔，香格里拉，武夷洞庭，西域天山，甚至首尔河内曼谷东京。
每次旅程归来，母亲都会高兴地给我看她们的照片，描述当地风土人情，父亲也随和着讲解，我眼红耳热地听着看着，那个羡慕劲，就甭提了。
不管平日里有多忙，但每年春节我们必须在一起过。儿子女儿放了假，首先要去看爷爷奶奶，然后一家子人在一起欢欢乐乐闹腾几天，直到过了元宵节才分开，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各忙各的，等到下一个春节，全家再团聚。
人们都在歌颂母亲的伟大，其实每位母亲说到底，都是非常平凡的普通人。她们的一个眼神和问候，一个会心的微笑，对我们来说，就是关心，就是鼓舞，就是动力，更是肯定，是赞赏，是欣慰！
有首歌这样唱道：“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啊～ 有情天地，我满心欢喜……”
这是一首老歌，也是一首情歌。不知道为什么，从当年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直到现在，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一直把它当成是在歌唱母爱和表白母亲的。这歌很好听，也很耐听，而且我只喜欢听蔡版的原唱。
我的母亲，本是如此平凡，却又是那么伟大！她那浅浅一笑撑起的，是我们一个温馨的家，也撑起了我的一片天！
我与母亲又有小半年没见面了！我常常会想起，母亲脸上浮现着的浅浅一笑。
作者简介
一江，文学爱好者，简书会员，简书优秀创作者（一江山人）。热爱学习，热爱生活，醉心中华传统文化，业余从事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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