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平反后,因为年龄原因,组织上安排他当了县政协主席一职,虽是个没实权的闲职,倒也逍遥自在,上班一杯茶一张报纸,偶尔下乡搞搞调研,却也乐在其中。
老段有着山东人生性的豁达与豪爽,对自己的遭遇和命运不公,看得很淡然。他这一生最关键的几次命运转折点,都阴差阳错的与之失之交臂,上天似乎在有意捉弄他。解放战争即将胜利,就要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他却在地方养伤;正是年富力强大显身手的时候,又被下放劳动,这一去就是十多年。等动乱结束,形势一片大好时,却又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
对于这些过往得失,他其实并没真正放在心上,唯一让他痛心的是对家庭和孩子们没有尽到一个家长应尽的责任。
大儿子没当成兵,他内心总觉得有些愧疚和自责,深感亏欠孩子们的太多了,心里总是有块疙瘩。机会终于来了,青瓷研究所下辖的一个瓷器厂招工,老段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关系,让儿子传龙顺利地进了瓷器厂。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以权谋私的事情,做完这件事后,他才感到堵在心口的一块石头一下子落了下来。
段传龙进了瓷器厂后,被分到了烧制车间,这是个又脏又累又热的活儿,但他任劳任怨,埋头苦干,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带他的师傅老刘,干这行有三十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技术。他很喜欢这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传龙也很有眼力劲儿,有事没事就给师傅买两瓶酒或是带两盒烟。
他永远记得刚来车间时,老刘师傅跟他说的故事。
在古时候,咱龙泉有兄弟二人烧窖,哥哥的烧制技术老是比弟弟高明,遭到弟弟的嫉恨。为破坏哥哥的声誉,有一天趁哥哥外出时,弟弟来到哥哥的窖厂,在哥哥配好的釉料中加了许多草木灰,哥哥回来后毫无察觉。待烧好后开窑一看,一下子傻了眼,瓷器表面的釉子全裂开了,并且裂得五花八门,这可咋办,扔了可惜,只好拿到集市上去处理,没想到人们对这种有裂纹的瓷器表现出极大兴趣,竟一抢而空。从此哥窑闻名天下,而弟弟烧制的东西始终略逊哥哥一筹,被称作弟窑。
讲完故事,刘师傅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传龙啊,不管做啥事,心要放正,路才能走得远,一旦歪了,误入歧途,就走不通了。
通过刘师傅的手把手传授,再加上这小子头脑灵活,他很快就掌握了揉土、拉坯、上釉等制作流程,不到一年时间,青瓷制作的一系列工艺,他都已了然于胸。
一团团泥巴经过一双双巧手的揉捏拉伸,然后入窑高温烧烤,最后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简直太神奇了。段传龙由好奇到热爱,慢慢地对青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开始有意地收藏各种瓷器和其它文物,龙泉唯一的图书馆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有时间他就去借阅有关图书研究历朝历代的瓷器。爱乌及屋,他还热衷于探索研究龙泉境内的古墓,龙泉境内历史名人较多,历朝历代也不乏名商大贾居住于此,因此留下了较多古墓穴,南方人对风水又极其讲究,这让段传龙痴迷于此不能自拔。这也为他后来人生轨迹的突然转向埋下了祸根,这是后话。
瓷器厂厂长发现段传龙如此勤奋好学,也想有意培养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厂长电话打到了车间,让他到厂长办公室去一下,段传龙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厂办。
厂长您叫我?
坐吧。厂长起身给段传龙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谢谢厂长。
传龙啊,这一年多来厂里的工人们对你反应很好,年轻人应该好学上进,你想不想更上一层楼啊?
想,我太想学习了。段传龙激动地站了起来。
好!厂长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上级给了我厂一个培训名额,党委经过讨论研究,一致决定让你去省城工艺美院学习深造。
谢谢厂长,谢谢组织!
这是介绍信,你回车间交接一下,过两天去学校报到吧。
谢谢厂长!段传龙深深地向厂长鞠了一躬。
天道酬勤!亘古未变。段传龙朦胧地感觉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终于来了。
八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开学季节,段传龙手提一个帆布行李袋,来到了省工艺美术学院的大门口,他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他真想张开嘴巴大喊一声:大学,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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