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

明知道可能会死在那儿，
却永远有一片你想穿过的沙漠。

一

方文远念的那个大学并不算是很好，进了大学以后跟着一堆狐朋狗友瞎玩了几个学期。一直到大三，其他同学要么准备考研要么准备找工作，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志气和梦想这东西谁都有，看着寝室里那个平日里上课都不怎么挪窝的死胖子都开始一本正经地准备考证了以后，方文远终于也开始考虑未来。

方文远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本科学的都是落伍了许久的基础知识，再加上学校不是很突出，自己也就胡乱听了点课，就这样的水平，大街上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那就考个研吧，方文远想着。

网上关于考研的消息五花八门，看得方文远眼睛酸疼。就在他准备洗把脸出去吃个饭的时候，微信上有人给他发消息。

何思瑶找他帮忙提东西，方文远回了一个好字就披上衣服匆匆出去了。

方文远算是把备胎这个词扮演得淋漓尽致了，何思瑶从来不乏追求者，作为一个性格和样貌都出挑的女生，她自然是很有异性缘的。

方文远也知道自己和她没有可能，可是少年人的情愫就是那么地单纯和热烈，能稍微有所接触，也能在心里泛起涟漪。

何思瑶买的东西不算是很重，方文远帮他提着从快递点提到了宿舍楼，学校虽然有着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的规定，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不过分宿管阿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送到宿舍以后，照例是被何思瑶的舍友们一阵地揶揄，方文远尴尬地笑了笑就走了。

出了学校的东门往左拐就能看见一个卖馄饨的店子，馄饨店是一对夫妻经营着，据说已经在这里开了十多年了。夫妻俩靠着十几年不变的手艺在众多小吃店中独占鳌头，旁边的门面已经换过好久年老板了，这个馄饨店却一直挺了下来。

方文远走过去点了一碗三鲜馄饨，刚跟老板说完就听见宿舍的人喊他。他朝着舍友所在的桌子走过去，胖子一把揽过他说：“早就看你出来了，怎么这会儿才到？”

“这还用问？肯定又去找他女神去了，对吧远哥！”说话的这人是一个各种意义上的话痨，人送外号胡啰嗦。

“瞎说什么呢，没那回事。”方文远拿掉胖子的手，喝了一口室友倒给他的啤酒。

“你还别不承认，我们刚才出来都看到你跟她走在一块儿了。怎么了兄弟，还不死心呢？”胡啰嗦哪都好，就是一张嘴讨人厌，方文远抓起一把花生米就扔了过去。

“诶诶诶，小伙子你干嘛呢，可不能浪费粮食。”老板娘端着馄饨走了过来，方文远立马悻悻地坐好道了歉。

“下次不能瞎闹了，来，阿姨知道你喜欢吃酸萝卜，特地给你留的。”老板娘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酸萝卜摆在了方文远面前。

“谢谢阿姨！”方文远立马道了谢。

“阿姨您真厉害，这么多人的爱好您都记得住，您要是来我们学校，绝对是尖子生！”胡啰嗦这时候倒会说话了。

“诶呦，阿姨哪能考上你们这么好的学校哦，阿姨只盼着你们多来阿姨这里吃几碗馄饨就行。”

“那是肯定的，您看我们这不隔三差五的就来了么？听说前几天有个毕业了五六年的人来您这里吃馄饨，您一下就喊出了他的名字，这是不是真的啊？”

“那当然！”老板娘一脸骄傲说：“要没点本事，阿姨哪能在这开这么多年的店？”

老板娘说了这一会儿话厨房那边就忙不赢了，于是她又匆匆地赶了回去。四个大男孩就着手里的啤酒，把馄饨吃了个精光。

二

家里的电话总是一个星期有那么一次，不过也就是问些日常的饮食作息，加上杂七杂八的家庭琐事。男孩子不会聊天，方文远就只是听着妈妈在电话那头唠叨着家长里短，自己就应和两声。

说到最后免不了要提几句隔壁的隔壁那家小孩今年又挣了多少钱，你某一个远方的表哥或者表姐因为找了一个好对象日子过得有多好多好，方文远随意地应了几句就说自己有课匆匆挂了电话。

方文远的家庭条件不算太好，他的父母也像无数普通的父母一样希望他成家立业出人头地，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也觉得自己总能有所作为。

方文远在网上搜了一堆计算机专业比较好的学校，突然被他发现何思瑶家乡所在的A市有一所比较好的大学，他记得何思瑶是准备毕业以后回自己的家乡发展的，于是他暗自记下了这个学校。

又经过几天信息的收集，几番比较下来，方文远最终选择了A市的那个大学。

宿舍的人听说他要考的学校以后，都觉得他疯了。

“哥们，你知道这个学校的报录比有多高么？”胡啰嗦永远一张嘴就能噎死人。

“这不定个高点的目标好激励自己么？”方文远说的随意。

“行，兄弟你厉害！”胡啰嗦朝他竖起了拇指，然后就滚回去打游戏了。

从此以后方文远就开始了宿舍、食堂和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颇有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

这天，方文远正在图书馆看书，突然何思瑶打电话过来，说她旁边有很多的狗，声音还带着点哽咽。

何思瑶很怕狗，这一点方文远很清楚，于是他立刻飞跑到了那里。只见何思瑶瑟缩在一个角落，在不远的拐弯处有几条狗正欢快地追逐着。

方文远立刻赶了过去，何思瑶一见他过来立刻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衣袖，等俩人走过了那条路以后何思瑶才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啊，那个……谢谢你。”

“没事没事……”方文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样吧，我请你喝奶茶算是谢谢你。”何思瑶指着眼前的奶茶店说。

“好。”

方文远不怎么喝这种东西，于是就随便点了一杯，两人坐在店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说到了以后的打算。

“诶，你要考的大学不就在A市么？我家就在那，等你考上了我可以去找你玩。”

“是么，这么巧。”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才各自分开了。

三

不久就迎来了暑假，寝室里四个人都留在了学校。方文远和另一个同学大志是因为要考研，胖子是准备实习，只有胡啰嗦啥事儿都没有，呆在学校只是因为不想回家。

胡啰嗦是个扔在人堆里跟个屌丝一样的富二代，没有一点阔气的感觉。宿舍里的人隐约知道他家里的家庭关系不是很好，但是他没说，宿舍的人也就没有问。

这天方文远正在和一道专业题死磕，突然听到一贯安静如鸡的胡啰嗦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靠！这傻逼是不是脑子有坑？打到这个程度了还能丢人头，操！”

胡啰嗦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硬是要拖着寝室里的人跟他一起去网吧。

“我能不能晋级就靠各位了，帮帮忙吧兄弟们，那些个猪队友简直要气死我了！再说了，我们毕业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一起大杀四方了！”

胡啰嗦说得诚恳且激动，最后还玩起了煽情，大家也都知道，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游戏的赛事输了，众人没奈何，只得跟着他一起去了网吧。

在去网吧的路上，方文远看着何思瑶正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校门口走，他跟舍友打了声招呼就往何思瑶那边走了过去。

“要我帮你吗？”

何思瑶抬头一看是方文远，就轻声道了谢把手上的拖箱交给了对方。

“你这是要回去么？”

“不是，我跟我的朋友准备去韩国旅游，我现在正赶飞机呢。”

方文远没有再说话，他把东西提到了出租车的后备箱，就又折了回来，也不免被胡啰嗦骂了几句重色轻友。

几盘游戏下来，方文远玩得酣畅淋漓，依稀记得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他取下耳机瘫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高兴得手舞足蹈的胡啰嗦，又揉了揉自己的脸。

入秋以后，天气渐凉，时间越临近考试，方文远就起的越早睡得越晚，几门科目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他总感到筋疲力竭。

可无论他起的多早睡得多晚，却总能看到大志坐在桌子面前看书刷题，方文远有时候会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睡觉。

胖子倒是每天都踩着点去上班，可是有时候加班加到凌晨一两点，他也依稀透露过带他的上级不太好说话，他的方案改了无数次以后，结果最后用的却是最开始的方案。

方文远每天都能通过朋友圈看到何思瑶的动态，她拍在韩国的所见所闻，写下自己的感悟，方文远在这个时候总会觉得他和何思瑶的距离原来越远了。

四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挨过了考研，回家过了一个春节以后方文远又匆匆地往学校赶。

考研的成绩其实他早就查到了，他只是不想面对家里一堆问询的亲戚。毕竟自己目标学校选的太高，分数刚刚压着录取线，就那个学校复试3:1的通过率，自己基本是没戏了。

方文远的从家到学校并不是很远，坐高铁也就半天的路程。他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一对情侣在奶茶店拥吻，隔着一扇玻璃门，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女生正是何思瑶。

方文远立刻转过头匆匆往宿舍赶，他脑子一片混沌，无数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然后又如潮水般退去。

寝室里只有胡啰嗦一人在，推开门方文远就闻到了一阵烟酒混杂的味道。看见方文远来了，胡啰嗦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声音嘶哑地说：“远哥来了，胖子去公司了，大志去图书馆准备复试了，你呢？”

方文远瞧着胡啰嗦发红的眼睛就知道他又是通宵没合眼，他只说了一句暂时没什么打算就打开了电脑查学校。

他的分数是不可能上那个学校了，还是尽早找一个好一点的学校申请调剂吧。

他这边正在一个一个学校地过，胡啰嗦却又因为游戏输大骂了起来，方文远被他聒噪得脑仁疼，索性关了电脑出去了。

不知道怎就逛到了那家馄饨店，方文远还是像往常一样点了一份三鲜馄饨，想了想又要了一瓶啤酒。

老板娘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招待他，拿上来的也没有酸萝卜。他刚想说一句，就见她吸了吸鼻子往里面走了。方文远只得灌了一口酒，等他来吃馄饨的时候，才发现老板娘给他端的是他最讨厌的香菇馅，还没等他开口，里面就吵了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哭能顶什么用？那些钱还能回来不成？”听声音说话的人是老板。

“我还不是怕你出事，他们发了你出车祸的照片，我哪知道那照片是假的！”老板娘边说边哭。

“你也就这点脑子，什么事都信，就没想过打个电话给我么？”

方文远听着这吵闹的声音，脑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他把啤酒瓶摔在地上吼了一句：“你们烦不烦！”也许是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方文远说完就大步踏出了店子。

北方的冬天漫长得很，路上还堆积着没有来得及融化的雪，残冬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方文远的眼泪不自觉地往外淌着。

他死命地忍着，用手背一遍一遍地擦着泪水，继而是衣袖，然后是衣领，可那泪水就是止不住。他跑了起来，钻进了一处荒废了许久的旧工厂，脚底的积雪冻成了一条滑踏的路，他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四周寂静无声，半大的男人蜷缩在墙角抽泣着，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凉风刮过，挂在枯枝上的冰凌子一串串地往下掉，碎了一地。

幸而这城市宽广
容得了这各色人等

五

经过各方面的对比，方文远在这个城市找了一个还排的上号的大学，调剂到了那个学校的非全，这也就意味着他要去找一个工作单位。

面试了几家之后，他终于收到了一家公司的offer。一个月的试用期他有点小心翼翼，他那个不苟言笑的上司坐在一扇玻璃门里面，已经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回了。

临近下班，公司其他人都走了，可是上司却刚好掐着这个点让他去优化一下系统，他只得留在公司里加班。

这一优化就到了晚上九点，他正关了电脑准备回寝室，想着明天还要不要来了，就看到上司给他打了电话。

“方文远，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刚好在公司楼下，你下来一起去吃个饭吧。”

方文远只得跟着去了，上司没有开车，他领着方文远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喧闹的夜市，然后在一个烧烤摊前停了下来。

“我跟你说啊小伙子，别看这地方小，却绝对是这附近最好吃的烧烤摊。”上司在方文远对面坐下就开始跟他聊了起来。

“你小子是不是想我是个苛刻的领导，明天就不准备来了呢？”

方文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领导却满嘴烧烤地跟他说：“你先不管我态度如何，你就想想我说你的那些点在不在理？”

方文远想了想说：“在理。”

“诶，这就对了，我作为你的领导，在办公室里当着这么多的人，只能是和别人同等对待，所以也就难免有些苛责，可是你如果是个会想的人，就该看到你这一个月的进步可不是一星半点，我也是看中了你小子有潜力才拉着你到这里谈的。”

方文远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听上司说着他以前的经历，虽然也知道不免有吹牛的成分在，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而这个人确实是看重自己，于是他留了下来。

毕业典礼转瞬就到了，典礼以后方文远和寝室的人出去聚了一回，说到了以后各自的规划。

大志考上了全日制的研究生，但是因为家里条件的原因，马上就要开始为自己的学费而去兼职。

胖子经过这么久的实习终于在那个算得上的大企业的公司里转了正，以后还是要面对那个时不时坑他一把的上司。

胡啰嗦家里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个还算好的了结，这厮被他爸安排在了自家公司从底层做起，虽然他总是嚎叫着要自由要出去创业，但是他爸只要把经济来源一断，这个除了打游戏和一张会说话的嘴没有其他特长的富二代就立马变成了一只鹌鹑。

这四个大小伙子回来的路上经过那家馄饨店，馄饨店应该是新装修了一下，玻璃做的门被擦得锃亮，看着里面热腾腾的蒸汽，这些人不自觉地吞起口水来。

方文远想起那天的混账行为，他很想去道个歉，于是他快步走到了门口，手却停在了半空，他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开口。

“诶哟，还是你们四个来了呀，快点进来呀，门没锁，推一下就好了。”老板娘依旧扯着她那个大嗓门喊着。方文远心里顿时一暖，终于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呀小伙子，阿姨家上次出了一点事，给你下错了馄饨，你这么就不来阿姨还以为你生气了呢。”没等他们点餐老板娘就给他们端了汤上了。

“阿姨你快别这么说上次是我不好，还摔了瓶子，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方文远被老板娘的话说红了脸，不要意思起来。

“你们刚毕业的人压力大，可以理解的，只要你们以后常来关顾阿姨的店子就行。”

“那是当然！”

春天悄无声息地就走近了，人的心一旦被繁琐的事情困住就难以发现它的气息。方文远看着店外一树一树开得灿烂的花，才知道自己只抓住了春天的尾巴，而夏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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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何倥偬，转瞬即枯荣。

乌云终散去，旭日当凌空。

送给各位一句话：需于沙，衍在中也。虽有小言，以终吉也。出自《周易》需卦九二的《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