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合是诗人未？

此身合是诗人未？

——聊一聊程建学的旧体诗词

张 勇

程建学君，吾友。善文学，尤好诗，又尤好旧体诗词也。当今社会，趋利者众，雅心者寡；好文学者日见其少，好诗者尤少，好旧体诗词者又尤少也。而建学二十年如一日，诗志不移，吟哦恒如；虽偶一弄潮，间或言利，然心中长有风雅颂，神间难离赋比兴，终不脱文人之本，诗家之痴，即或为象牙塔之孤守者，犹荷戟自为，从不稍萌退意。

恒志加上才气、功底，辅以时日，建学厕上车上，路边田边，案头床头，细观风物，明察世事，捕捉灵感，笔走韵行，思接视通，集腋成裘，诗囊渐丰。现箧中旧体诗作数以百计，虽不说字字珠玑，却也不乏佳构。作为文友，笔者每每先睹为快，常拍案者三。其中有些上品，读之有如苏东坡读《汉书》——其味直可佐酒也！因而得些体会，不吐不快。

程君之诗，有两类很值一说，一是状物写景之作，一是抒怀言世之作。

第一类，其笔法老道，文风淡雅，颇见唐宋之风。比如这首《七律 夏日江村晚景》：“一带清流弯复弯，牧童俯仰白云间。绕堤杨柳鸣归鸟，依水人家袅夕烟。时笑时歌浣衣女，半行半止打鱼船。斜晖未肯轻收去，为恋江村久盘桓。”写得恬淡可人，笔间似有清新夏风带出；细品之中，或能品出宋之杨万里之墨香。尤其是颔联颈联，诗笔行云流水，畅达自然，颇可玩味再三。同样值得玩味的还有《忆江南 故园八忆》，且择其二阙如下：“家乡忆，却忆小庭园。绿竹藩篱疏处盛，新花雨露润时繁。门外水潺潺。 家乡忆，能不忆晨明。满树栀子花馥郁，数竿修竹露晶莹。汲井担残星。”作者这种对田园的体味，仅有文才，或仅有生活的积淀，怕是不行；得要有细细的咀嚼，要有对情境的敏觉，尤其是要有田园般恬静自然的心态——诗品的高下，其实是心品使然；诗心如水，则诗出如水。所谓化境，或许正由此而来。他的不少写景诗，又不限于写景，而是景中寓意，常闪有思想之火。来看这首《林趣》：“鸟藏深树随心唱，花不媚人自在开。未解流泉山外去，山林之外满尘埃。”其由景及世，对景悟人，“林趣”之中蕴含“理趣”，可使读者在审美怡性之际，或若有所思焉。

由此说到程诗的第二类，即抒怀言世之作。诗者，首先应该是思想者。西哲说：人有时脆弱得像根芦 苇，然而这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人的力量大约就在于此，诗的力量大约也在于此。在建学的抒怀言世之作中，我们看到了一根根这样的“芦苇”。例如《读顾准文集》：“百花总被一花欺，争说吾皇着新衣。真话果须拼死说，无妨再做哥白尼。”后两句略显直白，前两句却是掷地有声，形象地写出了极左路线统治时期所谓“百花齐放”的行状。在尖刻的语境中透着愤懑，于畅达的节奏中显出沉重——这是几十年的沉重，这沉重在这首诗中变成了思考的重量。它既使读者在对比中感到对今天的庆幸，也让他们在展望中引发对今天的沉吟。《七律 重读毛主席诗词感赋》也写出了独特的意蕴：“粪土当年万户候，毛公霸气足千秋。激扬文字大中国，独立寒秋小寰球。浪漫宜诗不宜政，斗争过瘾怕过头。恢宏欲辟新天地，依旧秦皇汉武愁。”此中，既有对领袖浩气与雄魄的酣畅歌咏，也有对英雄局限和悲剧的扼腕长叹；更深而言，是一部中国特色英雄史的缩影以及对它的思索。这首诗给读者留下的思考空间是很大的，它让我们不能不想一想：我们这个民族曾经有过怎样的英雄？我们今后又需要怎样的英雄？一首诗，能让人读后好好想一想，也就算一首好诗了。

旧体诗词，写之不易，乃是“戴着镣铐跳舞”。不过如果舞者技艺不俗，就能舞出独特的况味来；比如它的音韵之美、节奏之美、建筑之美、意蕴之美，都是新体诗所难以比肩的。这种文体作为一种优秀的文化遗产，而今不能只在部分老年人手中苟延残喘，必须有自甘青灯冷凳的薪传者。人在中年的建学，就此努力不懈，实属可贵。就我眼界所及，他的旧体诗词，在宜昌市的范围内，虽不敢说第一名，也可说第一流吧。当然，他的诗作，也有一些不甚成功，比如有的斧凿痕迹太重，有的应酬之作因为“硬写”而显得苍白，早年有些作品难脱“八股”之气，等等。我想，今后随着建学诗笔的日渐成熟，这一类的瑕疵将会越来越少。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建学是否诗人，我不敢妄断；然而他有一颗不俗之诗心，不倦之诗笔，则是勿庸置疑的。如果以“剑门”比喻日臻完美的诗艺之门，那么建学正朝着这门行进。至于有无细雨相伴，是否骑驴而入，我就不得而知了。

                                2001年3月17日

此身合是诗人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