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车站,人来人往,各自奔忙。
人群中的夏雨初自顾自往前走,身后拉着一个粉色的行李箱,她从外地的学校赶回来过年。
夏雨初体型娇小,再加上打扮清爽简单,倒不像一个大学生,反而像是有着沉重学业负担的高中生。夏雨初满心想着回家,人小小的,迈着巨大的步伐往前冲。
有人向夏雨初借手机打电话,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带着很有亲和力的笑容,清爽的短发,背着一个黑色的,很普通的双肩包。
男孩说明了原因:他是来看望亲戚的,手机没电联系不上来接他的小姨,但因为找不到亲戚的新家,所以他必须借手机打给小姨。
夏雨初看着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学生模样的打扮,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夏雨初眼睛忽闪忽闪的,仍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几番交谈后,夏雨初把手机借给了他,男孩打完了电话,又说:“她说她临时有事,不来接我了,告诉了我地址,让我自己打车去。”
“那就好。”
“妹妹,那个,我本来以为我小姨来接我,就没带什么现金,现在手机又没电了,我打车……打车可能钱不够,你看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夏雨初显得很犹豫,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就一百,你把你微信给我,我带了用纸和笔,我把你微信号记下来,等我到了亲戚家,马上通过微信把钱转给你。”
夏雨初嘴唇轻轻抿了抿,感觉自己应该是遇到了骗子,眼神有了变化,变得警觉和怀疑,心里默念着:这不是法治节目上骗子惯用的伎俩吗?
“同学,我也是个学生,身上真的没带多少钱,不好意思,你还是找别人借钱吧。”夏雨初说完准备离开。
“你等一等。”男孩急忙伸手按住夏雨初的行李箱,“你干什么?”夏雨初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双手握住行李箱的拉杆,用力往怀里拉了一下,男孩马上松开手。
“妹妹,你别误会,我……我不是骗子,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我现在,我现在急着上厕所,已经憋了好久了,你就在这里等我,虽没有一百,四五十还是有的,我上完厕所回来再借你钱 。”
“可是厕所在那儿。”男孩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夏雨初辩解道:“哦,我还没在这里上过厕所,不熟悉。”转身慌忙朝厕所走去。
“可是我刚才叫你的时候,看见你从厕所出来。”
夏雨初脸颊像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腮红。撒谎并不是她的长项,一时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夏雨初停下来,略显无奈:“你就是盯上我了,是吗?同学,是不是我样子看起来特别单纯特别好骗,还是你觉得我是个有钱人。拜托,我浑身上下都透着穷学生的气息,哪里像有钱人了?你真的看走眼了。看着眼睛挺有神的呀,可惜眼光不行。”
男孩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把满脸的笑意藏着,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脸上还是有一丝害怕被拒绝的担忧:“妹妹,我,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你,找了一个借钱的借口,结果反而让你误会了,你……可以留个微信吗?”
夏雨初怀疑的问:“你不借钱了?”
“不借了。”男孩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目光落在地面上。
夏雨初看了这害羞的表情:“你看着也不坏,可是……可是你也太轻浮了,随便看见一个陌生女孩就撩,你还不如借钱呢。”
男孩眉头微蹙,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画面和声音是那么遥远,可是又那么清晰。
画面中的少男少女穿着宋代的服饰,男子清新俊逸,女子眉目如画。两人并坐在石凳上,周围草木繁茂,
男子一把夺过女子手中的荷包:“正是我喜欢的图案,妹妹何不干脆就送给我?”女子故作生气,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轻浮,竟然来抢女儿家的东西。”
“什么叫抢?绣的这么合我心意,我看妹妹定是偷偷绣给我的,不好意思告诉我罢了。”“胡说八道,你知不知羞的?”
夏雨初看男孩神色变了,心里后悔刚才的话说的太重了,可嘴上又不肯承认。
男孩神色的变化也就一两秒,马上又恢复了之前暖男一般的眼神:“我也不是随便哪个女孩都要人家的微信的。”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似乎因为紧张又说不出口。
夏雨初白皙的脸蛋微微泛红,男孩看得津津有味,带着极力掩饰的笑容,但是又藏不住,满满的从眼神里溢出来。
“好,我写给你,笔和纸拿出来。”男孩听到这话明显很兴奋,马上把书包从背上取下来,低头找纸和笔。
就在男孩低头找纸笔时,夏雨初动作敏捷的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出火车站,任男孩在后面怎么喊也不回头。
二
宋朝,何家的府邸。
屋内陈设讲究奢华,家具是稀有的木材,雕工细致,有仆人在旁伺候,空气中有淡淡的檀木香。坐着的两位夫人服饰名贵华丽,头上是精致的珠宝,尽显雍容大气。
何大人是当朝的正二品官员――参知政事。而来做客的是夏夫人。夏家也为富贵人家,夏大人同样是朝廷的正二品官员――太尉。两家是世交,夏大人和何大人几十年前就视对方为知己。
何夫人道:“在两个孩子还未出世时,我们已定下姻缘,如今雨初和辰景都已长大成人,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两家有着几十年的交情,所以决定联姻,把两家的情谊延续下去。两人在愉快的交谈中把婚期敲定,夏夫人回去后也开始准备嫁妆。
夏雨初和何辰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将大婚。权贵之间的联姻,两个新人都做不得主,只能用一生的幸福来换家族的兴盛与荣耀。
但夏雨初和何辰景都是如此的庆幸,庆幸联姻的对象是自己的意中人。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世俗是多么难得成就一段佳话,而不是做爱情的杀手。这场做不得主的婚姻带给彼此的是一生的相守。
三
夏雨初以为不会再见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虽然他很有趣,但也只是自己人生里的匆匆过客。
新学期开学后,夏雨初的班级从别的专业转来一个男同学,把夏雨初吓一跳,不就是过年时在火车站遇到的男孩吗?这再遇到,想想都觉得很尴尬。夏雨初知道了他的名字:何辰景。
同学们私底下议论,议论何辰景奇怪,金融专业的就业前景这么好,分数线是我们学校的专业里最高的,他不但不想读,偏偏要转专业到古汉语文学。
“古汉语文学怎么了?我觉得我们专业很好啊。”夏雨初终于忍不住反驳道。
“雨初,何辰景是喜欢你吧 ,和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
“是吗?”夏雨初故意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种事越是紧张兮兮,极力反驳,就越是让八卦的人感兴趣。反正火车站的事只有他们俩知道。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是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就你不知道,何辰景不错了,成绩好,还是学生会主席,总比我们班上那些只知道宅在寝室打游戏的男生好,整天无所事事。”
上课铃响的前一刻,何辰景气喘吁吁的跑进教室,快速的坐在了夏雨初旁边,长吁一口气。
夏雨初坐直身体,眼睛盯着黑板,但轻轻往何辰景靠近一点,小声说:“还是学生会主席,上课还踩着铃声进教室。”
何辰景也不恼怒:“再怎么样,也好过你作业总是拖到截止日期的前一天才拼命的赶。”
夏初雨轻轻哼一声,表示我就是这么任性。然后转移了话题:“我问你个问题啊,你为什么要从金融专业转到古汉语文学?”
“你认为呢?”
“该不是为了追我吧?我可还记得你在火车站和我搭讪,追着我要微信号。不是我嫌弃你,你的撩妹技能也太差了,”
“你太自作多情了吧,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还有这个特点。”
“看吧,我就说你是一个轻浮的人,现在承认了吧,当时还一脸害羞的说想认识认识我,现在已经后悔了吧?由此可见,你肯定经常勾搭单纯的小妹妹。”
“勾搭单纯的小妹妹?你在说你自己吗?”
夏雨初偏着头去看何辰景,刚好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夏雨初看向黑板, 认真听讲,不再接话了。
四
宋朝。
大婚在即,何辰景临时要跟随父亲前往沧州处理公务。
月明星稀,万物寂静。
“辰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等你随伯父去沧州办事回来,我们就成亲。”夏雨初把头放在何辰景的肩上。
“雨初,你等着我。我一办完事就回来,至多不过半月,等我回来就娶你过门。”
夏雨初嗔怪道:“瞧你说的,倒像是我等不及了似的。出门在外,凡事谨慎一些,你要平安归来。”
月亮见证着两人的离别,你侬我侬,依依不舍,两人说了整整一夜的话,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何辰景启程了。
何辰景的承诺深深印在雨初心头,她从未怀疑过何辰景说的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可长相思也未必能长相守,谁能料到,一个月的苦苦等待,夏雨初等来的不是何辰景,而是他的死讯。
五
何辰景的名字藏在夏雨初最喜欢的歌里:王菲的《致青春》“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
何辰景听了,眼里充满笑意,夏雨初发现他经常有这样不易察觉的笑容,夏雨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夏雨初看向教室的窗外,湖边柳树青青,石桥上,有两人在驻足聊天,目光被湖里的金鱼所吸引。
何辰景的名字确实是有来历的,但不是良辰美景,是来自柳永的《雨霖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钟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的《雨霖铃》里狂风骤雨,朋友间含泪送别。比起屋外的温馨,词里凄凉又寂静。
夏雨初感叹竟有这么巧的事,她的名字也来自这首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名字取自这么忧郁的一首词,倒也没什么值得惊喜的,只愿这一生不会经历词中的惨淡罢了,心里的话无人可说又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夏雨初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明明没有爱过谁,却像受了永远不会痊愈的情伤,不敢将真心付给谁,害怕爱上,因为害怕受伤。
可是,夏雨初自己也没意识到何辰景在她心里占了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何辰景的消息她总是秒回,何辰景的每句话她都记在心里,何辰景的神貌体态她记得如此清楚,一眼就能认出。
何辰景家里不富裕,一直靠奖学金和贫困助学金交学费,以及提供他的生活费。有人告诉夏雨初,何辰景父亲生了病,已经没有外出务工,而是在家休息。这个家庭不仅少了劳动力,还增加了一笔医药费的支出。
六
宋朝。
何辰景在沧州办事时,随父亲到湖边游玩,不慎失足落水,因不通水性,虽全力抢救,最后仍溺水身亡。
夏雨初伤心欲绝,不肯进食,无论家人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夏夫人盘算着给夏雨初另外订一门亲事,无奈夏雨初誓死不从。
“雨初,娘知道你和辰景情投意合,可是天灾人祸谁也不能预料,如今这样的情形,只得再给你指一门亲事,这事等不得了,就算现在就找,怕是也难寻到如意郎君了。”
“娘,你不要劝了,我愿意嫁给他,也不是因为我们早有婚约,而是因为我是真心属意于他,如今他不在了,我是断不会再嫁旁人的。”
夏夫人早已心知肚明,知道无法说动雨初,只得哭泣道:“我是了解你的脾气的,雨初,你怎么这般命苦啊。”
夜里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着,像发疯似的,一遍又一遍拍打窗户,夏雨初神思倦怠,一夜未眠。
何辰景对她说过:“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人已不在,又可以与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夏雨初没有见到何辰景的遗体,因为两家人都怕她伤心过度,再有什么意外。从入棺到下葬,夏雨初都只是在房里流泪。
从此一个入土为安,另一个相思成疾。
七
夏雨初觉得和何辰景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不像以前那样坦荡。知道何辰景家里困难,又看到他这么坚强,夏雨初想帮他一把,又怕伤害他的自尊心。她不再是那个率真,一切跟着自己心意走的夏雨初了。
夏雨初在何辰景宿舍楼下等,一直等,直到他出现。
“雨初,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和我说话都少了好多,人好像也不开心,你不找我,我就来找你。”
何辰景不解:“你生气了?我最近家里有点事,所以顾不上你。”
“你爸爸病了,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本来我不想管的,因为怕你误解我的意思,可是,我忍不住,一直装作不知道太累了,这番话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说,你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我可以帮你,比如借钱什么的,都可以。”
夏雨初说完,紧张的观察何辰景的反应。何辰景没像她害怕的那样,大吼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然后愤然而去。
何辰景平静的脸上看得出深深的疲惫,在路灯的照射下更添了几分苍白:“我不会误会你,这些天我看得出你的担心,所以才减少了和你的联系,我以为,你看不见我,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你真这样想的?”何辰景这么好,倒出乎夏雨初的意料。
“不过,我还是不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想靠自己克服这些困难。”
何辰景看到雨初的眼里有点点的泪光,很想去帮她轻轻擦去,再摸摸她的头,但还是忍住了。
“何辰景,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对我稍微冷落一点,我都浑身难受。真的,何辰景,其实我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
何辰景伸手去擦雨初的泪水:“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八
何辰景的书桌抽屉里,锁着一封信,信封是空白的。
信里写道:
雨初,今天我在火车站遇到你了,你还是和前世的你一样,做什么都是一脸认真的表情,让人看了发笑。虽然没有要到你的微信,但至少和你说上了话 ,已经让我激动不已。
前世你我指腹为婚,青梅竹马,本马上就要成亲,但谁料飞来横祸,我与父亲去沧州办事,却意外溺水丧命,早早的离开了你。我知道你余生所受的痛苦,定是我现在的百倍不止。
雨初,也许是老天惩罚我,让我这一世保留着宋朝的记忆,让我记住,是我让你还没有过门,却甘愿守寡一生,这是我难以释怀的痛楚,是一把横在我心上的尖刀。在我遇到你之前的二十年里,我带着这份沉重的记忆生活,日日受这记忆的折磨,我心甘情愿,这是我欠你的,是我应当对你的偿还。
你说,你比我想象中更喜欢我,我又怎么不知道呢,前世的夏雨初,今世的夏雨初,我都相信,你爱我总是胜过我爱你万分。前世,是你等我一生,这一世,换我等你,我会一直等,等你再一次爱上我。这之间受的任何委屈,我都心甘情愿。
一直没告诉你,为什么我们的名字这么巧,出自同一首词,我是从我娘口中得知的。
当年,我娘和你娘同时怀有身孕,常常相互做伴,彼此说说话解闷。我娘说:“既然我们最爱的词都是柳永的《雨霖铃》,要不孩子的名字都从这首词中取吧。”你娘很是赞同,于是你取名雨初 ,我取名辰景。接着你娘提议说:“孩子还未出世就这么有缘,如果是一儿一女,我们两家何不联姻?这样我们就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一言为定。”“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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