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秋的阳光不算毒辣,树梢依稀飘落几片早来的黄叶,各种树叶混杂在一起,随着秋风的拂略发出飒飒的声音,让原本惆怅的人内心更加增添几分忧愁。
今天是八月23号,周一,时间刚好九点半,我记不清前几分钟我从哪里,步行在这家挺高档的咖啡厅门口。看到咖啡厅旁边停着一辆警车,我的头忽然如一阵刀绞,脑子里满是警笛声,河流冲刷声,还有女人和女孩的叫喊声。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在我手上的的一张小纸条上,写了“九点半,忏悔街七号”,我猜想这是自己为了提醒失忆的自己所写下的备忘录。忏悔街七号,便是这家浮光咖啡厅。
此外,我的口袋里还找到了一把似乎是保险箱钥匙。我拿出钥匙捏在手上,隐隐发现我的双手手腕似乎有勒痕。
这里之所以叫忏悔街,是因为这条街住着许多的教会基督徒,而且街的尽头就是一家教堂。据说曾经有很多的法外之徒,曾经被这里的人劝导,最后投案自首。
我依旧想不起任何的事情,我手上拿着的医院诊断书,告诉我,我叫金正道,患了失忆症且伴有“短期记忆丧失症”,诊断书上还特意说明,短期记忆丧失症会在几分钟后忘记前面发生的琐碎事情。
短期记忆丧失加上失忆症,意味着,我将永远记不住我所经历的事情,我没有过往,也没有将来。我没有记忆,意味着这个世界,与我的存在没有任何关系。
人生的所有价值,都系于人长此以往的一线记忆。我顿感一丝悲凉,生活的真相,人性的善恶,完全依托于记忆这么缥缈的虚体。一旦记忆出现裂痕,人生也就危在旦夕。
此外,诊断书还说明,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是针对性的刺激疗法,即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味觉等等的记忆,不断刺激患者。
我进去咖啡馆,其中前台一个身材魁梧的服务生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等我的反应。迟疑了一下之后,问我“金先生,照旧吗?纯麝……香猫咖啡Double份,又叫猫屎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这话语让我顿觉是在生硬地背台词。
“哦……对,好的。谢谢!”我头脑空白,从嘴里勉强挤出一句话。“你认识我吗,能跟我说说我吗,我……医生说我失忆了。”
“哦……这样,要不您看看这份报纸吧,顺便说一句,我对您的遭遇很抱歉,希望您早日找到妻女的尸首。”男服务生似乎预先早就准备好了一份报纸,递给我。
“尸体?”我震惊。
周一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上班,所以咖啡馆没什么人。我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子里能看到外面稀稀疏疏的行人,还有那辆警车,警车空无一人。
2
“本地著名的慈善富豪兼虔诚的基督教徒,金正道先生,其妻子及女儿,与7月23日被其贴身保镖陈大龙绑架,至今下落不明。绑架目的初步断定为勒索钱财,警方已经成立由陈督查带领的重案组加紧调查……”
报纸上的铅字让我泛起一阵寒意,我丢失的不光是自己的记忆。在看到新闻的一瞬间,我丢了所有,变得一无所有。可我却并不感到十分悲伤,或许失忆,也让我丢失了对于生活的冷暖感受。
我环视四周,诺大的咖啡厅,只有我和坐在靠门口位置的两个看杂志的男客人,他们和前台的服务生一样,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的观察我。我猜测,看来大家都看了我的妻女遇害的新闻。
这时一个保安走了进来,点了一杯咖啡,坐在我对面。对于保安这种职业来说,不得不说眼前这个人的身板显得有些臃肿。此外保安脖子上似乎用金属链子佩戴了什么东西。
“对于您的遭遇我很遗憾,我希望能多帮助您。”保安一开口就直接进入正题。我猜测这次见面是不久前的我特意安排的。
“上个月的23号下午五点半,那个母亲坐您保镖的车来到幼儿园,接女儿,之后我听到母亲似乎要求保镖开车去一间咖啡馆,因为您的女儿想喝奶茶。不过我没听清楚他们要去什么咖啡馆……”
我听着保安的描述,急忙随手拿出那张小纸条,一边念一边写下“钱财,保镖,母女,咖啡馆……”在一刹那,我停下手中的笔,盯着纸上早先的“九点半,忏悔街七号”几个字——那字迹和我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这意味着,从刚才站在咖啡馆门口,我就落入了别人的计划中。
我在纸上加了一句话:别相信和你见面的人。
一个身材略显肥胖,身着破烂的乞丐走了进来。门口的坐着两个看杂志的男人,抬头冷漠地盯了他一眼。服务员似乎也没有介意他进店里,他径直来到我面前,坐在我对面。座位上不知何时,已经预先放好了一杯咖啡。
我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只看到手上纸条写着“保镖,母女,咖啡馆,别相信和你见面的人。”。
“你是?”我开口问,我注意到乞丐脖子上戴着一条金属挂链。脑子在一瞬间似乎闪现出什么。
“我是乞丐,是那母女意外发生时的目击证人,我们约好了今天聊聊的。那天六点多左右,天几乎都暗下来了。在海滨立交桥下的河边,我翻垃圾箱时,意外目睹了保镖在车里和那个母亲发生争执。保镖好像在强迫她拿出保险箱钥匙,她说没有钥匙,然后保镖愤怒的打了她一巴掌,打晕了她,开着车去了别的地方……”乞丐没有看我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神似乎带有一丝别的意味,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听到河流和钥匙,我感觉大脑颤了一下。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把钥匙。联想到纸条上的“别相信和你见面的人”,我察觉到了乞丐的可疑之处。
作为乞丐,这个人未免太过虚假,肥胖的身材,白皙的肤色,都在证明我的推测。并且,一个普通的目击证人,能清楚的说出案件中人物的身份,我的保镖,我的妻子,我的女儿,他都说得一清二楚,这本身也充满疑点。
我只能走一步是一步,用笔在纸上继续写下“海滨立交,保险箱钥匙是关键。”我知道不一会儿,我的记忆又将清零,线索又得重新梳理。
秋季的街道,偶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因为秋风的缘故,惨淡的光景更多了几分寂寥。
我透过玻璃,玻璃隐隐倒映出我棱角分明的脸,我静静地盯着外面的一辆警车,那辆警车似乎停靠多时,车顶上落下了几片落叶,又被风吹下来,车内空无一人。
我忘了为什么坐在这个咖啡厅里,瞄了一眼手表,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半,快到上班族下班的时间了。咖啡厅里,除了我,其他客人只有坐在靠门口位置的两个男客人,他们似乎久坐多时了,因为他们手里的杂志都已经翻阅过半。这时,我都有点佩服我的观察力。
我静静地盯着手里的那张纸,上面写满了零碎的词眼。
我对面座位放着一杯不知道谁的咖啡,这时一个胖胖的服务生过来,将一个皮包放在旁边的座椅上,端坐在那杯咖啡前。
“我对您家人的遭遇感到抱歉,我是来特地告诉您,她出事那天,在我们咖啡馆喝咖啡时的情况的。”服务生口中的她,让我迟疑了片刻才想起来是指我的妻子。
“那对妻女那天和保镖一起进来的,您和她是我们的常客,也是我们的贵宾。她点了纯猫屎咖啡双份,而女儿和保镖则叫了一杯普通的美式咖啡,我记得保镖还加了不少糖。”
“保镖是亲自来端咖啡的,这让我很意外。后来警方分析,就是端咖啡的片刻间,保镖在咖啡里面下了致幻药。喝了咖啡后,她片刻后感觉到不适,在保镖的搀扶下,上车离去。”
他的描述有某种让人感到不合理的地方,可我却思索不出来。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他脖子上那条金属链子。我顿时头痛欲裂,在一瞬间,刚刚在这个房间里的两小时的记忆裂痕,被修补上,成为一段完整的记忆。
“九点半,忏悔街七号,钱财,保镖,母女,咖啡馆,别相信和你见面的人,海滨立交,保险箱钥匙是关键”。
我敏锐地撕下纸条的一个空白角,交给这个“服务生”,说:“你能写下这间店的地址吗,我怕以后有事找你找不到。”
“服务生”脸上似乎有点无法名状的感觉,接过纸条,一字一板地清晰写下“忏悔街七号,浮光咖啡馆”——那字迹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我证实了自己的推断,终于将线索全部都连接了起来。
保安,乞丐,肥胖服务生,都是我今天上午在不同时间遇见的,由同一个人假扮的人。这也就是他们都戴着金属挂链的原因。
他也就是将我拖入这起计划中的人,他就是凶手,他没有从我妻子那里拿到保险箱钥匙,拿到保险箱里的钱,从而将我的妻女杀人灭口。我估计我的失忆也是由他造成的,想借此次计划,骗我拿出保险箱钥匙。
3
我感觉此时内心充满了正义的愤慨。我决定要亲手处置这个害我妻女的恶魔。我拿出口袋里的钥匙,放在桌面上,故意让他看到。
“能帮我重新要两杯这种咖啡吗,我顺便请你喝一杯,这杯都凉了。”我望着一口没动的凉咖啡,故作镇定地说。
“好的,先谢谢您的款待。”,“服务生”起身,跑到前台,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前台交谈着什么,期间前台服务生还瞄了我一眼。
我趁机偷偷地翻看“服务生”的皮包,果然,我从里面找到了一包不明药物。那肯定就是他害我妻女的药物。
“服务生”端着两杯热咖啡回来了,分别放在我们面前。
“噢,你能去再帮我拿一些糖和牛奶吗?”我知道复仇就只差这一步。
服务生再次离开座位。我趁机将所有的药都混入他的咖啡里。
他回来,坐在我对面。
我将糖和牛奶推到他面前,端起杯子到嘴边,对他说“来,尝尝味道。”
他没有加任何东西,就开始喝那杯双份的纯麝香猫咖啡。我并没有喝,我此刻唯一在意的,是眼前这个人吃了药以后的反应。
他眼神似乎慢慢变得迷蒙,在一阵东倒西歪以后,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这么大剂量的药物,没人救,凭谁都活不了。
这时我才真正端起杯子准备品尝咖啡,我观察了一下四周,我想到经过刚才的一系列事情,我的记忆似乎在慢慢地变好。虽然我记不清楚妻女的面貌,记不清楚意外的大部分内容,但是我已经为她们报仇了。
就在我将要咖啡送入喉咙的一瞬间,“滴~呜~~滴~呜~~滴~呜~~”,外面一辆警车,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鸣叫。
而那咖啡,“噗……”还没滑到喉咙就被我吐了出来,太苦了!
我的大脑瞬间痛如刀绞,一瞬间,警笛声,河水声,女人的哭喊声响彻我的脑海。所有的记忆画面如暴风骤雨一般向我袭来。
我看到那个男人将一对母女带上车,看到他和那对母女在浮光咖啡厅喝咖啡,看到他搀扶着眩晕的女人上车,看到他在海滨立交下逼迫女人交出钥匙,结果女人将保险箱钥匙忘在了家里。
我还看到那个男人发现了车外偷听的乞丐,于是打了女人和哭喊的女儿一巴掌,匆忙逃离。在夜里逃离的路上,路过江边一条小路时,副驾驶晕倒的女人醒过来,情急中与男人搏斗起来。车辆失控冲进了河里,男人明显经过专业训练,虽然身受重伤,还是顽强地打破玻璃,从河里逃了出来。
他头部遭受重创,还是忍着疼痛走了几公里,到终于有人烟的地方被救起。只不过,跟着救护车来的,还有刺耳的警笛声。
“针对性的刺激疗法,即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味觉等等的记忆,不断刺激患者……”我念叨着。
那个男人,长着菱角分明的脸,他不是我眼前倒下的这个人,而是我。那个保镖是我,我叫陈大龙,那个凶手是我。
门口的那辆警车,就是在九点多钟解开我手腕上的手铐,将我放在门口的那辆警车。我因为失忆,将这些统统忘记……
就在一瞬间,我的虚假记忆被戳破,我收回了我的真实记忆。可是我也从一个好人变成了恶人。从一个被人同情的人,变成一个此时连自己都唾弃的人。
4
这时眼前这个男人,抽噎着慢慢站起身,他没有死。我看见他此时泪流满面的脸,多么熟悉,他是我的老板金正道。我也知道作为基督徒的他,脖子上的吊链下面,是一个十字架。他满带着悲伤的眼眸一直盯着我。
“你回来了,陈大龙”
是的,他刚才面对着我这个仇人,要将自己的妻子看作是仇人的妻子。他一直称妻子“她”,也许是因为称为“您的妻子”,让他难受。
前台的魁梧服务员走过来,拿出自己的证件——重案组陈景道。
门口的两个男子也放下杂志,戴上警徽向我走来。
“所以,看样子医生针对性的刺激疗法生效了,你应该记起所有东西了,现在的你,首先需要带我们去找回一个月还没找到的金正道先生妻女的遗体。”陈督查如释重负地说。“我们安排的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这个结果,因为你的失忆,我们无法找到遗体,无法给你定罪。”
我眼泪夺眶而出,跪倒在地。因为被赋予的金正道先生的记忆,我以后不得不同时作为被害者和加害者同时活着,过我这罪恶的一生。这无疑是自己亲手诛杀了自己灵魂。
“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永远失忆,做一个没价值的人。”我忏悔地说。
“你以为你不记得所有,意味着这个世界就原谅你了?这个世界不在乎你是什么样,要怎么样,他只在乎你做过什么。人生任何一次的选择,都应该认真对待。”
说完,陈景道将我的双手再次拷了起来。拉上了门口那辆警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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