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旧事

故事┃旧事

（一）

时贸楼南面的街边，摆满了许许多多卖吃食的生意人。不到八点，他们就在街边支好锅架、摆好桌椅，等候前来吃饭娱乐的人们。

这四周还有许多卖衣服的小贩。只见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正吃力地把衣服一件件摆在地上，供人们选择。这里衣服大多便宜，可却不是什么好料子。

中午的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基本都是周边下课的学生。只见他们三五人有说有笑地相跟着，一起来到这热闹的时贸大街。

街边做生意的商贩，顺手把客人吃剩的残羹剩菜一股脑地倒进了路边的下水道里，下水道的盖儿上，还搭拉着几根别人吃剩的面条和青菜。

若从那里经过，总会时不时闻到一股股酸腐的恶臭。在微风的吹拂下，那臭味似乎会持续的更加持久。

炎热的天气里，苍蝇们纷纷蜂拥而至，在搭拉着残羹剩菜的下水道上肆意飞舞。

“走开走开，哪里来的野狗”！坐在桌前准备吃饭的秃顶男子，朝着脚边的狗吐了一口唾沫，狠狠踢了一脚说道。

那狗见人要踢它，赶忙躲开了，幸好躲闪的及时，不然肯定会被踢中肚子，那是一只怀了狗崽的母狗。

男子坐在桌前，正等着锅里还没煮熟的面条。许久见面还没上，他便又叫了个茶叶蛋，要了小瓶二锅头，边吃着鸡蛋，边抿着小酒。

酸腐的臭味突然伴随着一阵轻风迎面吹来，让人不由地一阵恶心。

“面来喽……”！随着老板的吆喝声，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已经摆在了男人的面前。

他见面来了，先是美美的喝了一口酒，然后嘴一咧，眼睛一挤，露出了极为痛快的神色。

接着用手抹了抹嘴，就那样掺着街边的恶臭，就着蒜，猛猛地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面条，没几分钟，碗里的面条就见了底。

秃顶男子吃完后，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舔了舔嘴角的汤水，喊了声：“老赵，结账”！

“杜老板，一共二十块钱”！一个大约五十好几的男人听见后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匆匆走过来点头哈腰地说道。

只见那秃顶男子鼻腔用力往里一吸，嘴巴一缩，朝着地下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接着直接把食指申进嘴里，刮了刮牙上的香菜，斜瞟着眼，趾高气昂地说到：“先赊着，过几天连同上个礼拜的一起给你”。

说完，收了眼神，整了整那领口上还沾着黑且泛着油光的白色衬衣，顺手拿起身边的黑色小皮包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刚才那狗还在，它不知从哪里叼来的牛骨头，正两只前爪抱在怀里啃的入迷，见秃顶男子朝自己走来，更是紧紧地护住那骨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嘴里发出低沉的呼呼声，直到看着男子走远，它才又低下头开始啃自己怀中的那块牛骨。

老赵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看那人已走远，便收了口，他边收拾碗筷，边叹气道：“哎，如今做点小本生意，咋就这么难嘞”！

（二）

太阳收了它最末的光线，渐渐沉了下去，街道边满满的垃圾桶旁，堆满了溢出来的瓜果皮屑，偶尔可以看见街边的几只流浪狗，正趴在那脏乱的垃圾堆里寻找食物。

马路中央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猫，被来往的车辆压的血肉模糊，腐烂的味道刚刚散发出来，就吸引了成群结队的苍蝇从远处飞来……

天色越来越暗，原本热闹拥挤的时贸街，也随着人流的消逝，渐渐冷清下来。

街边的小商贩们，也开始收拾起了自家的行当，准备回家了。

待老赵收拾完摊子的时候，晚上九点了。他的家当倒也不多，就三张桌子，一口煮面的锅，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他把这些东西安置妥当后，便磴着自行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今天生意不太好，他就早走了些时辰。

夏日的微风迎面吹来，空气里偶尔会有些不知名的小飞虫飞进自己的嘴里，让人感觉恶心的同时，又似乎觉得无碍。

“爸，回来了”！一个再院外正洗衣服的年轻女子亲切地问道。也许是水凉的缘故，她的一双手在冷水的浸泡下竟有些泛红。

老赵停好了自行车，“嗯”了声，便进了屋。

在那红色油漆早已渐淡的餐桌上，摆好了晚间所需的食物。

一碟炒土豆丝，两个馒头，还有一碗正冒着热气的稀粥。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那老式的时钟在破旧不堪的墙上挂着，正不紧不慢的走着。

“爸，快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院外洗完衣服的女子，端着盆走屋里说道。

老赵朝着里屋担忧地看了一眼：“霞，你妈今天没闹腾吧”？

只见那女子放好盆，从锅里勺了一碗稀饭，端着手里的饭，边走边说：“没有，今天吃过饭就睡着了，可安静嘞”！说罢，她坐下夹了一口桌上的土豆丝，送进了嘴里。

“快吃吧”！女子边吃边说。

“吃了”！老赵拿起筷子，吸溜了一口快凉的稀饭说道。

屋子里静谧沉闷，只能听见父母俩咀嚼饭菜的声音，院子的某处角落里有蛐蛐一声一声地叫着，自家陈旧的砖头地上不知何时跑出来一只大蜘蛛，一溜烟地朝着屋外跑去便不见了……

虽是夏天，可是深夜里还弥漫着淡淡凉意，老赵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手里刚点着的烟，还想在吸一口的时候，却听见里屋传来一阵阵咳嗽声，他忙掐了手中的烟，看了看那老时钟，已经十二点了，女儿和老伴已经睡了，想着明天还要开张，他忙喝了口水进屋歇息去了……

（三）

路中央那天被压死的花猫，如今，已经被来来往往的车辆碾的尸骨无存，只剩一堆被压实的皮毛，紧紧地和马路贴在了一起。

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它的身旁的时候，总会捂着鼻子，摆着手，表情及其厌恶地朝着它身旁匆匆走过。

晚上八点了，老赵见没什么人来，便准备收摊回家了。

“老赵，哥哥今天可是信守承诺把饭钱给你拿来了”。正在洗碗的赵良抬头一看，是秃顶的杜老板，此时他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桌子上放了三百块钱。

“杜老板，您来了”！老赵忙走过来招呼道。

“快快，把钱收了”！那秃顶的杜老板指了指桌上的钱，一脸优越的说道。

“好嘞，谢谢杜老板”！

老赵小心翼翼接过桌上的三百块钱，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其实这钱本就是他应得的，只不过这秃子总是赊账，现在才一并给了他。

这要是让旁人看来，好像这钱，不是靠他辛苦得来，而是那秃子白给了他似的。

“老赵，不是我说你，就这么点钱，你还天天在我这念叨，弟弟我是那种赊账不给的人吗”？说着，喝了一口老赵递过来的啤酒。

“怎么会呢，杜老板，我对您是一百个放心啊”！说着，他赶紧赔笑道。

“老赵，先给我炒两个菜，下碗面，这一天，可累死我了”。杜老板拿出一块油腻腻的花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又顺势抹了抹那没有头发的脑袋说到。

“好嘞，您稍等，面马上就来”。说完，老赵把钱往围裙里一塞，喜滋滋地忙活去了。

老赵见这杜老板倒也信守承诺，人也阔气，便多炒了个菜，算是送给了他。

一个猪肉炒粉条，一个炒鸡蛋，还有一盘炒辣子白。

杜老板见多了个菜，觉得老赵也不是那小气人，似乎还懂点事故人情，便乘着酒兴就喊到：“老赵，你也过来，反正这会子没人，没啥生意，咱哥俩儿一起喝两杯”。杜老板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招呼道。

老赵觉得这是人家杜老板谦让谦让，自己可不能不识相，便笑了笑没有过去。

“来吧，老赵”。今天高兴，谁也甭嫌弃谁了，杜老板又招呼道！

老赵一想，这分明是人家杜老板抬举自己，怕是不去不行了，可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一身油烟味，又不好意思过去，踌躇犹豫半天，这才忙脱下身上的围裙，随手拎了两瓶啤酒，快步朝杜老板走了过去。

酒过三巡，渐渐上了头，二人聊着聊着秃顶的杜老板突然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还猛猛地灌了一口手里的啤酒。

“杜老板，您这么有钱有地位，还有啥烦心事嘞”？老赵小心翼翼地夹了口眼前的鸡蛋放在嘴里边嚼边问道。

“一言难尽啊”！说完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多次攀谈中老赵才得知，这杜老板的病症是没儿子，就两个闺女，而且自家媳妇儿还不愿意再生了。

“你说我挣这么多钱，没儿子，有屁用”！杜老板有些怒气，又有些难过的说道。

“这有钱人还计较没儿子那，还以为只有我们农村人才在乎这个”！老赵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时间在对饮和攀谈中飞快的过去了，杜老板看了看手上的表，此刻已经快十一点了。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起了身，随手又从包里掏出100块，往撒满酒水饭菜的桌子上一拍，说到：“老赵，崩找了，弟弟，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踉踉跄跄地就出去了。

“杜老板，慢走啊”！老赵忙朝着远处喊到！

那杜老板也不知听见没听见，在空中挥了挥手，就消失在这静谧漆黑的夜色中。

待老赵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他那块油腻腻的手帕也忘在了自家的饭桌上。

（四）

昨夜的秋风刮到半夜才停歇，早上来到院子里时才发现树上的叶子宛似飘雪一样纷纷落在了地下。

安静的院外只有凤霞进进出出的身影。

她正忙着给那在外干营生的老父亲做着晚饭。

她边做饭边寻思：自己和那人处对象也一段时间了，就想着带他来家里让父母瞧瞧。

她想着想着，脸竟也有些红了。

晚饭的时候，老赵回来了。他推好自行车，赶走了院外的夜猫，点燃一根烟，边抽边进了屋……

吃过饭后，凤霞便支支吾吾和父亲说了说自己的事儿。

老赵听后，叹气道：“女大不中留啊”。

家中就这一个闺女，他还想着自己多留凤霞两年，好伺候伺候他那久病不起的母亲，到时候到了年纪再给她找个老家村里的男人嫁了，没想到她自己倒找下县城的对象，不用他操心了。

老赵似有些愁容似的问道：“这娃是哪里人啊？干什么的”？

凤霞见爹没有反对，反而接了话茬，觉得有戏，忙笑着说道：“就是这县里的，自己做生意嘞”！

老赵也没有再多问，他觉得问的再多，也不如让闺女带过来，自己亲自瞅瞅。

……

年中白日的光阴逐渐缩短，寒夜和霜雪笼罩着这座偏远的县城。

大概是因为下雪路滑的缘故，街道上的车正缓慢的前行着，偶尔会从角落蹿出两只流浪狗，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地一阵紧张。

这天，老赵早早就收了摊子准备回来了，因为今天，自家闺女要带着对象回家了。

他带了几瓶啤酒，买了点肉，便骑着自行车回家了，路上的时候，他把车磴的飞快飞快，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凤霞和那人此刻已经来到了家里，只见那人手里拿了许许多多水果和补品。

他放下东西后，凤霞就高兴地挽着他的胳膊，朝里屋走去。

那久病卧床的母亲像是知道今天有喜事一般，竟也坐起来了，看见闺女带回来了一个县城里的对象，高兴的合不拢嘴。

凤霞不担心父亲瞧不上他，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怕父亲嫌那人年纪大，还有他那才三十几就己秃顶的脑袋！

老赵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门口停了辆黑色的小轿车，啥标志他也不认识，他只记得县里有点钱的人，很多都开这车。

“爸，回来了”！凤霞忙笑着出门迎道。

“人家倒来了”？老赵忙担心地问。

“来了，早来了，那不，还给您和我妈买了那么多东西”！凤霞满脸自豪指了指地下的东西说道！

就在这时，那人朝着里屋走了出来……

老赵低头赶紧整了整自己衣服，正抬头想着怎么打招呼的时候，他突然直愣愣地呆住了：“杜，杜老板……”！他竟有些结巴，有些错愕的问道。

那杜老板似乎也有些吃惊，先是一脸不敢相信，接着他很快满脸笑意地握着老赵的手说道：“赵哥啊，不，伯父，你看，没想到这世界这么小啊”！

凤霞也正纳闷这二人怎么会认识，忙走过去问那杜老板，杜老板便解释说自己经常去老赵那里吃饭，一来二去就熟了。

凤霞听了别提多高兴了，她甚至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是老天爷安排他们在一起的。

老赵此时什么都明白了，可是又不能说破，无论如何今天先把这顿饭先吃了，探探口风再说。

……

“杜老板，您在这县城，还愁找个对象？我们这穷家小院的，怕是配不上您啊”？老赵乘着凤霞在外炒菜，忙端了一杯酒，赔笑说道！

只见那秃顶的杜老板象征性地举了举杯，就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酒，他并没有去碰老赵那杯酒，而是趾高气昂地看着老赵，老赵尴尬的笑了笑，自己端起酒一饮而尽。

……

凤霞在父亲的口中，知道了那杜老板是有家世的人，在父亲的再三劝阻下，她仍旧选择了相信了杜老板说娶她的事实。

没多久，老赵卖了家当，带着那久病床前的老伴儿回到了自己农村老家。他在这县城一无所有，唯一的女儿，在他劝说无果下，仍旧跟着那杜老板走了。

“凤霞啊，你听爹的话，咱走吧，那杜老板，他不是啥好人哪”！老赵流着泪劝闺女。

他不知道以后的路凤霞会怎么走，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凤霞跟着那杜老板，是挣不到啥好的出路的。

End

第二年，凤霞怀孕了，是那杜老板的孩子。

那男人带她去医院检查确定了肚子里的是男孩后，才允许她生下来。

当然，他并没有离婚去娶凤霞。

凤霞每次问起来的时候，他都以工作忙搪塞过去了，有时候问急了，便会狠狠地打凤霞。

……

老赵和老伴儿，到死也没有见凤霞一面，他们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她甚至也没有回来看他们一面。

老赵在合眼的最后一刻还想着，要是成不了正房，给那杜老板生个儿子，想必，他也会对凤霞好的……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夹杂着蟋蟀的哀鸣，外面云淡星稀，天才刚刚拂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