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绍兴记

01

我是坐着凌晨的火车去绍兴的。除了临行前给自己买了一顶帽子，这确是一场毫无准备的旅行。

当时是五月，半夜的车厢灌满了冷风。和我坐一起的孩子靠在我的肩头睡着了，对面孩子的母亲歉意地看着我。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抬头看向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偶有几点灯光闪过却也聊胜于无。列车在长江中下游平原上行驶的飞快，每经过一个站点，总有一些人被广播惊醒，然后拿起行李，匆匆忙忙的奔赴下一段旅程。

当我听到“绍兴”两个字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被母亲抱起却依然睡得香甜。我拿起帽子，走出车厢，清晨的绍兴扑面而来。朝阳在悄悄地升起，我有些庆幸，自己能看着这座小城渐渐苏醒。

02

入绍兴记

于沈园寻故

我在街头的一家早餐店坐定，点了一碗绍三鲜。各种鲜美的食材夹杂在一起勾起了我尘封一夜的味蕾。

也不知眼前的这碗是否为正宗的绍三鲜。但我的舌尖说这是我在绍兴城得到的第一个礼物。在大快朵颐间不经意地抬头，我发现对面竟然是沈园。

隔着车水马龙，我坐在小小的店里，看着那边园子里掩映不了的葱葱郁郁，心有所感。于是我轻轻地放下筷子，穿过马路，趟过千年时光，进入了那个园子。

正值五月，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还有阵阵幽深的鸟鸣。我瞬间清明，明白了刚才的“感”从何而来。我放下了吃了一半的绍三鲜，是因为感觉到了我要在这座园子还没有被人声喧哗叨扰之际找一位故人。

故人是谁？陆游陆放翁。

是他隔着岁月的河流，用笔下的墨告诉我他在这里有一段剪不了的情愁，于是我来绍兴一定要去这里。

而沈园也真的很美，小桥映着流水，假山衬着长廊，一步一树，一米一花。所以想必那年的唐婉也是这园子里独一无二的佳人。但佳人已是他人妇，陆游四十年的梦断香消，终归是阻不了沈园的柳老不吹棉。

沈园里有一处是陆游的纪念馆，里面有陆游的各种资料，我沉默地走了进去。陆游的样子渐渐丰满，他不仅仅是一位情场失意的游子，还是那个风雨飘摇年代的伟大爱国者。

63岁的辛弃疾和78岁的陆游于绍兴相遇，当时的辛弃疾陷于小楼听雨，深巷卖花的苦闷。他看着辛弃疾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写诗赠予辛，诗中是豪气，是勉励。后来辛弃疾为国捐躯，陆游闻讯悲痛欲绝，再加上国家的风雨不歇，一念成疾。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我走在沈园的青苔阶上，默背着这首《示儿》。如果诗人的魂灵仍在，我希望他能听到。

美好的景色千篇一律，千古的情怀却万里挑一。入沈园，读陆游。

鲁迅先生故居

入绍兴记

与沈园相隔不远，走个七八分钟，就到了鲁迅先生的故居。路上我顺手买了一杯黄酒奶茶，有一股浓郁且酸甜的味道，像极了我对于鲁迅先生的感觉。

小时候看鲁迅先生的照片是怕他的，那么严肃的一张脸，让我对这位伟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于是坐在乌篷船上，从水道去往先生故居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些忐忑。

站在故居门口慢慢排队，跟随着众人进去，每处都有导游在介绍。这儿是当年阿长给鲁迅讲故事的地方，这儿是先生出生的房间，这一块是百草园......

走过这一个个地方，鲁迅先生在我心里渐渐不再冷峻，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渐渐长大的人，他口诛笔伐，剑指人心，也不过是因为他放在自己心里的是民族的铁骨。

走过百草园，我听到了一段社戏，旁边一位当地人说能听到这场戏也是一种机缘。隔着长廊与流水，我站在那里，看着戏台上的百态。想起了先生写的《社戏》，多么热闹的场面啊，人声嚷嚷，众生浮动，是民间最浓的烟火气。而现在，却成了机缘。

如果说看到了那一出社戏是机缘，那么站在一扇门前，听着周边人指着一张床说这是先生出生的地方，是不是一场更大的机缘。

从出生之地到大树下的《山海经》，从对面的三味书屋到后房的百草园。我看见了百年前年幼的鲁迅。童年的欢愉夹杂着封建家族的束缚，还有山河的动荡，那个小小的孩子最终成为了民族的脊梁。

所以说要是想走近一位名人，一定要去他的成长之地，走过他走过的路，看一看他看过的风景。

也许，当你站在某一扇门前时，会与他不期而遇。

老街与咖啡

入绍兴记

从先生的故居里出来已经是下午，去不了更远的地方游览，便在绍兴的街头寻觅一处老街。但真的站在老街窄窄的青石街道上，心底的失望却在悄悄蔓延。

老街其实很老了，老到青石板在褪色，周围的房子将要倾颓。可是他的身上却有着各种精致的咖啡店以及浓郁现代风的酒楼。

这种新旧的强烈碰撞让我有一种目眩之感，我不知道自己是来这里看撑油纸伞款款走过的女子还是品一杯机器研磨出来的咖啡。

将这条老街走通，又空落落的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坐在巷头的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我捧着一杯咖啡，看着过往的人。

骑着电瓶车不急不忙的肯定是本地人，一家几口相互拍照的一定是游客，而我对面那家奶茶店的男孩面带愁色，也许是因为少年的烦绪...

我看着众人，众人偶尔的一瞥或许会看见了我。各式各样的人在这条老街上来来往往，五花八门的元素也在这条街上渐次堆积。

老街啊老街，捧着咖啡的我终究没在这里这里买到一株明朝的杏花。

03

我想在这个城市静静走下去，但是手上的车票告诉我该走了。站在空旷的候车厅，仿佛沈园，故居以及老街于我是一场大梦。

坐在去往杭州的列车上，我经过了钱塘江。浩浩荡荡的江水，不舍昼夜地向前奔流。

江边的人走了一代又一代，江边的城却还是那座叫绍兴的城。而这积淀千年岁月的城，一日是走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