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铁门吱吱呀呀的打开，被降下一半的帷幕，再度被掀起。
金色的杏叶从车窗外飘过，尹月下车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应裘身子一歪，尹月接过她倒下的身体，在她耳旁轻唤着：“醒醒，到家了。”
应裘微微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的靠在他身上。尹月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
应裘趴在他的背上，尹月背着她走在铺满金叶的小路上，高大的银杏树下，两人交合的背影显得有些渺小。
“以前，他也是这么背你的吧？”应裘在他耳边小声的说着。
“谁？”
应裘睁开眼睛，凝望着纷飞的金叶。“尹云宣。”
尹月放慢脚步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没有，随便问问。”
“那你以后可千万别叫我爹啊！”
“你在说什么？”应裘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的后脑袋。
“因为以后我会经常这么背你。”尹月稍稍侧头瞥了她一眼，“到时候可别认我做爹了！”
“无聊！”应裘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沉闷的趴回他的背上。
漫天的金叶中，两个渺小的背影又显得有些温暖。飘落的金叶从应裘眼前划过，带走了一滴眼泪。
尹月走上二楼把应裘放在沙发上，“在这躺会就好，待会该吃饭了。”说完便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沙发上已是空无一人。
三楼的房间里没有应裘身影，尹月合上房门，望向通往四楼的铁门。
“唰！”
白色冥布一片一片的掀开，粉尘漂浮在洒满光线的空间里，应裘独自站在中央，面对着一幅十米长的巨画。
“你在这干什么？”
尹月站在她身后，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应裘紧紧凝视着眼前的巨画，眼中渐渐聚起一道锋芒，却在转身的一瞬消失
殆尽。
“没什么。”应裘看了看尹月，从他身旁走过。
尹月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脸色凝重的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应裘沉默了许久，冷冷的说道：“我告诉你，我是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尹月无力的松开她的手腕，从她身旁擦肩而过，整个晚上尹月都没有回来。夜幕再次降临，夜间的雾气趴在窗前，应裘站在窗后，眼中渐渐蒙上一层迷雾。
应裘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拿出了久违的西服，她将一头长发高高盘起，一顶黑色毡帽掩住她的长发。
昏暗的电影院里放映着外国有声电影，应裘独自坐在空旷的后排，过了一会，身旁的空位上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暗淡的光线下勾勒出他脸上的棱角。
“落颜，好久不见。”
“您终于肯出现了，洛先生。”
应裘轻笑着说：“这才多久未见，怎么就生疏了许多？”
落颜侧头看了看她，别扭的说道：“你的身体还好吗？听说你……”
“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应裘和气的说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嗯。”落颜别过脑袋，即使这些年成熟了不少，心性有时还是像小孩一样，总是容易闹别扭，哄哄就听话了。
落颜撇了撇嘴，似乎在担心什么，犹犹豫豫的说道：“情报者已经来了。”
“嗯，知道了。”应裘听了也只是淡淡的说着，“李老准备回来了吗？”
“师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让我一定要嘱咐你，千万要等他回来！”
应裘微微颔首，起身离开了影院。影片即将结束，灯光渐渐亮起，空旷的后排独自坐着一名男子，他身穿白衫，手中摩挲着虎口的老茧，清秀的眉眼凝望着渐暗的屏幕。
战乱的世界，何处才是帷幕？
八街九陌，华灯璀璨。应裘走在大上海的街头，望着四周的红灯绿酒。偌大的世界，哪里才是归处？
“洛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喊，一双手抓住了应裘的衣角。应裘回首望去，阿黍正气喘吁吁的站在她身后，眼中依然充满了惊讶。
应裘一看却皱起眉头，一把将她拽进街边小巷，抬手掐住她的脖子低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黍被吓得流出了眼泪，嘴里无力的喊着：“师……师父……师父……”
应裘紧紧凝视着她，犹豫了一会才缓缓松手。
“咳！咳！咳！”阿黍捂着脖子不停的咳嗽，应裘依然面色凝重的盯着她。
“除了我的人，没有人知道我回了上海，更没有人知道我是女儿身！在戏园的时候你就认出了我！你到底是谁！”
“我……”阿黍红着眼眶说着：“我只是不小心误入了后院的房间，我在里面看到了……看到了先生的画像……是个女子的身体。”
阿黍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我在学校里很喜欢话剧，在同学口中经常听到有关先生的事情，我只是……呜……”
阿黍说着说着便又委屈的哭了起来，应裘沉默了一会，从口袋里翻出一条手帕递给了她。阿黍犹豫的看着她，手中有些发抖。
应裘轻叹一声，将手帕塞进她手里。“快擦擦吧！你住在哪里？”
“学校。”
“走吧，离这不远，我送你回去。”
阿黍擦了擦眼泪，两人沉默的走在街上，过了一会，应裘先开口说：“刚刚对不起了，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我知道，没关系的。”
“以后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这世道不太平，特别是女儿家更要小心。”
“我本来是和同学一起出来看电影的，后来在电影院看到您才跑出来的。”
应裘稍稍侧头看向她，她的五官平平，一头长发挽在她耳后，虽然没有像许多进步女青年一样的短发，但在她的眼中充满了朝气。
“你……很喜欢话剧吗？”
“嗯。”阿黍一听，很快就扫去了脸上的惆怅。“我以前的生活跟本不是这样的，我很感恩所有帮助我的人，更加珍惜现在的一切。”
“你叫……阿黍？”
阿黍一听，更加高兴的回答：“嗯！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应裘微微点头，“学校到了，快回去吧！”
“哦。”阿黍有些失落的望了望校门，“那我回去了，您路上小心。”
应裘看着她走进校门，正要离开时却见她突然又跑了回来。
“洛先生！后天有我们话剧社的演出，您能来吗？”阿黍紧张的等着她的回答，应裘犹豫了一会，缓缓点了点头。“好。”
秋夜瑟瑟，西风落叶。应裘走了许久才走到百花园，喧闹的戏园里早已归于宁静。应裘走进后院，经过院里的梨树，站在那个狭小的房门前。
门锁虚挂在门上，应裘在门口站了许久，抬手轻轻一碰。
“洛应裘！你跑去哪了！”
刚碰到房门身后就传来一阵怒吼，应裘一回头就见尹月大步的向她走来。
“你知不知我找了你一整个晚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应裘静静的听他吼完，却也只是淡淡的说着：“我去看电影了。”
“你！啊！”尹月生气的把手中的外套用力甩在地上，忍不住愤怒的大喊着。
“切！”应裘却又在他身后冷冷的嗤笑一声。“想走就走？你是在说你自己吗？一夜不回的人究竟是谁？”
尹月立刻回过身，张着嘴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行，您尹老板爱去哪去哪，我就不奉陪了。不想回来的人永远别回来！”应裘说着就走，吹了一夜的风，身体又难受了起来。“咳咳咳咳！”
一听到应裘咳嗽尹月立刻跑到她面前，一脸担心的问道：“怎么了？晚上出门没叫车吗？怎么又吹风了？”
应裘指了指脚边冷冷的说着：“我身上没有钱，你说我能怎么办？”
尹月垂下了脑袋，跑去把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抖掉衣服上的粉尘披在应裘身上，嘴里小声的说着：“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应裘没有理会，冷漠的扯下外套扔在地上。尹月默默的捡起，索性蹲在了地上。
“上来。”
“干什么？”
“背你……回家。”
两个交合的背影行走在夜空之下，偌大的世界，谁人与之同行，哪里就是归处。
落尽梨花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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