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一个下午,在医院碰到舟的时候,我大吃了一惊。
说起来有七八年没见过面了,可没想到舟会苍老成那样,病号服外边裹着厚厚的外套,头发像很多天没洗,贴在头皮上。关键是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悲戚,不愿跟人对视。一脸颓色,衣服和鞋子都不大整洁,跟我说话眼睛却总看着地上。
我已经取上了药,不便问他的病情,只好问谁在照顾他,他回答说是他妹妹。说话间他排的队伍也朝前挪了很多,于是匆匆告别。
一直记挂着要去医院看看他,没成想第二天我们就办妥了转院手续,又辗转来到千里之外的上级医院,事情纷杂琐碎,蹉跎了一段时日,就错过了。
再次听到舟的消息,已是三年后的今天。他的状况比我猜的还要凄凉,四十出头的年纪得了肾病,要靠透析来维持生命,也因此办了内退。生活只剩下一个内容,养病。
朋友形容他用了一个词:可怜。并且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样变得这么凄惨的?
舟曾是我们当地的当红主持人,电台一哥,台长。他播的有声小说,绘声绘色,绝不亚于王刚。对了,他跟王刚形神俱像。
他还在地方电视台有专栏,播新闻之类的,业余时间客串司仪,拉广告,做安利。用那个朋友的话说,舟的赚钱意识特别强。
舟这些年这么卖力地赚钱,却没见他添置过资产,出行一直是公交,房子还是原先的那套,也许是人胖,穿着总显得邋遢,却总是行色匆匆,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忙碌奔波。
舟其实活得很不容易。
舟的妹妹是聋哑人,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来源。曾和一个外地来的健全人有短暂婚史,那个人有一天说要出门办事,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妹妹便继续和父母哥哥住在一起。
舟的父母是邮局的退休职工,很恩爱,身体不大好,经常蹒跚着携手出去散步。有人提起舟,老俩口一脸自豪和欣慰的神情。
舟的确是非常想给父母和这个家争口气的,言语间总是力争上游的那些。也许是这么些年给自己打气惯了,他选择的舞台竞争激烈,毕竟他不是一个外形条件有优势的人。
他跟一般人总说不到一块儿去,一般人觉得他台上台下不分,说话似在表演。他却自我感觉良好,沉浸在主持人的光环里,把对方的奚落和假意恭维当成了赞美,还一再地自谦。
他这一点,相当可爱。
他也很实在,有什么说什么,对人也是真心舍得付出。
可是,他一直没遇到一个好姑娘,愿意和他风雨同行,接纳他,接纳他的聋哑妹妹。
他走马灯似的跟很多介绍的姑娘见过面,短暂交往的,总不外乎这两类:看他拿腔拿调的,便戏虐捉弄他,让他出丑发窘,然后哄然散去;假意逢迎,拿他当饭票和钱包的,吃饭邀一大堆人,看上了衣服手机包包,让他来埋单。
不知道当过多少回冤大头,等他明白过来了,渐渐变得愤世嫉俗和随意潦草。那个阶段他若去相亲,也不再撑什么绅士派头,公园里或者街边匆匆见一面,便又忙自己的去。
他对能找到心仪的另一半,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他不能停下的,是为了生计而奔波的脚步。他的名字里有“江”和“海”,播名叫“舟”,他这叶小舟,是要载着一家人前行的。
他在形象上本就没有优势,年纪渐渐大了,又不修边幅,衣袖乍线或是衣领污浊或是胡子来不及刮,经常被当作笑柄。在客串司仪的路上,被后浪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沙滩上。
时间这把杀猪刀,一点都没放过他。把他强撑起来的要强和骄傲,用生病这种方式,统统打碎,掉落在地上。
他不再跟人联系,我试图用他多年前的手机号加微信,无果。我很难再遇到他,脑海里还是十年前他的样子,说话就像宣言,说完自顾自地走掉,脚步铿锵地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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