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话

对酒当歌的夜晚，月亮爬的不高，我和老吴在他狭小的屋子里正襟危坐，一碟花生米，还有几则故事。他腆着肚子，跨栏背心卷至肚脐上方，跟我谈苟且和远方。

我目测了一下，他露出的肚子，和背心的长度，构成一个黄金比例。

酒至微醺。他说他不想干了，想回老家，在院子前面种上一片绿油油的菜，日头下去的时候，把菜地都浇一遍，然后在菜地前面看着，听着蔬菜在土里生长的声音，开花的声音，结果的声音。他像是一个王，背着手巡视这片土地，黄瓜、茄子、豆角……全部列队站好，风起敬礼，风过礼毕。

他一口气和我说了二十几样蔬菜，手忙脚乱的跟我比划哪里种什么，什么时机怎么种，南瓜开花要点粉，韭菜催芽要冲洗，黄瓜长叶要摘心……

想吃什么吃什么，黄瓜就当水果吃，揪一根嘎吱嘎吱倍儿脆，茄子要用羊油烧，西葫芦第一茬要包饺子……

院子里搭个葡萄架，种上几颗桂花，夏天，放个躺椅沏壶茶。屋后再养一片竹子，就要金镶玉，刚劲不折，青脆如玉，“小伙子，人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啊，无肉令人瘦，无竹可就令人俗喽。”

他说的满眼放光，咧着嘴，下巴开始兜不住脸上的肉了，一层一层压在脖子上，脑门的汗落在脖子上转圈。闷热的小屋灯影昏暗。

这时我还没喝多，只是觉得他的形象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很尴尬，所以还在研究他身上其他的黄金比例。

接着他又开始说他孩子了，孩子把房给卖了，又贷款买了间大点的，想装修完结婚，可他不想孩子像他一样被房子牵着，未来二三十年都背着房贷小心翼翼的生活。

于是，他自己还要继续熬着，打算先凑凑。人生不如意啊，十之八九，这凡人之所以烦恼，就在这常想八九上，而不去想那如意的十之一二，道理是这道理，但这道理如同放屁。他举杯虚邀了一下，低头侧脸，像一只斗败的大公鸡。他问我，你说生活到底TM的什么意义。

我说，人生就像一块波斯地毯。

他斜着眼，盯了我半天。我被他瞧得心里发毛，只好又补上一句，什么TM意义都没有。他把头歪向另一边，还是斜着眼看我。

“你说，要是什么意义都没有，那我还活他个锤子，活TM这么累。”

“人生没有意义，那你那些所有的如意、不如意也就都没有意义。你一分一秒的活着，也在一针一线的编着你那块地毯。被踩的肮胀失去了颜色的一块地毯，有什么用呢？色彩鲜艳的，图案各异的，长的、短的、宽的、窄的，最后都免不了被遗弃在一片土壤里，蒙尘、腐烂。活着没有意义，折腾没有意义，死去也没有意义。选择一条路活着，然后死去。人生就像一条流水线的工厂，把你造出来，然后再把你送走。就好像你才二十几岁的时候，已经看见了你死去前的样子了。“

老吴抢过我的话去，我不想编地毯，我也不会，我还是想种菜。

说完他看着我，我也沉默了，只好举杯，缓解一下尴尬。

一口劣酒下去，猛的呛了一下，更加尴尬了，于是借口出去上个厕所，月亮已经起来，被几块乌云纠缠着。

回去后，老吴状态明显好多了，开始回首当年，英雄未老，放荡不羁，指点江山，大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气魄。这回的味道对了，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酒尽，推开房门，月明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