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路公交车

清晨，一辆载满乘客的公交车，正由郊外向通往市区的道路上行驶着。

随着车门的开合，乘客不断涌进车内，拥挤的车箱像一个大网兜，一条条鱼儿似的人们不断地涌进这个网里，他们挣扎着想离开彼此，却又无可奈何的粘在一起。

刚下夜班的年轻姑娘乔小琪，正靠在座位上瞌睡。

这趟118路公交车，历来都这样拥挤，上车的永远比下车的多，她有幸提前几小时在始发站候车，终于抢到个座位，不堵车的话，近四十个站，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够她睡一会儿了。

她太熟悉回家的这条线路，也对每星期必乘一次的这趟公交车无丝毫陌生。

乔小琪所在的工厂在这个城市最偏远的四环外，她平时加班加点工作繁忙，临到周末前一天，才搭乘一天中唯一一趟通往市区的班车回家，可虽说单位地处偏远，人口却不少，老老少少都想趁着周末赶乘这趟班车，去繁华的大都市走一趟，实现自己不同的梦想与目的。

猛不丁的，睡梦中的她被人推醒，许多双眼睛看着她，浑浊的、干净的、紧致的、松驰的、大的、小的。

“姑娘，别睡了，起来让让座。”一女人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扭头看，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她紧挨着乔小琪，身材矮壮，面色红润，无一丝疲态，穿一条颜色稍有些沉闷的长袖灰色连衣裙，肩上挎一个普通的黑色皮包，似乎是一个比自已老妈还古板的女人。

“给谁让座？”被推醒的乔小琪有点蒙逼，她问身边瞅着她的这个中年女人。

“我啊，没看见吗？年轻轻的眼神不好啊？”女人斜眼望着她，仿佛乔小琪抢了她的座位。

乔小琪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定了定神:“这位阿姨，我为什么要给你让座，你精气神不是挺好的吗？”

“你甭管我精气神好不好，在你面前我是长辈，我都站了半天了。”女人气愤的说着，并用凌厉的眼神逼着乔小琪的眼晴。

“现在的年轻人啊，目中无人，就知道享受，有长辈在身边也不知道让一让。”站在过道边的人们在亢奋地七嘴八舌，许多人附和着，一片怨声载道，仿佛她乔小琪欠全车人民一个交代。

此时的乔小琪睡意全消，她裂嘴笑了笑，心想，我凭什么要给你们让座，为祖国为人民我牛一样在工厂加班加点干活，天天抱着几十公斤的填冲枪，往十多米长，几米厚的铁质模型里填充压实水泥沙灰，每天必须要完成几十个成品，那种滋味，让我死的心都有，有谁同情过我？你们上了点年纪就了不起吗？还不是睡够吃饱了闲不住坐免费车出来溜达，还让我一个又饿又累的人给你们让座，看不出来吗？你们一个个声音亮堂红光满面，而我气若游丝面黄肌瘦，你们他妈的眼珠被猫爪子挡住了？

老娘偏不让，爱咋咋的。

八月份的天气闷热难耐，虽正值早晨，热浪却一阵阵袭来，乔小琪脱了外套放进包里，接着从包内摸出手机和一支口红，点开相机，旁若无人开始对着相机镜头描口红，镜头里的她，素颜却动人。

充满希望而又被冷落的中年女人有些气急败坏，在她眼里，似乎还没有哪个小辈敢这样不把她当回事。

从此刻起，她把这姑娘当成自己眼里的刺，只要有机会，她一定拔掉它。

乔小琪瘦削的胳膊至手臂上，纹着一支大大的红色玫瑰，像血一样令人害怕，她描完口红后，思考了几秒钟，从包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上火，闭上眼，深吸几口，然后开唇嘟嘴，向空中轻吐烟雾，似乎要把浑身的疲乏吐出去，她想，自己是真累了，回到家睡它个天昏地暗，这就是一周以来自己最奢侈的梦想。

可烟雾竟让身旁这个中年女人呕吐了，女人断定，这一定是个坏姑娘。

女人用手捂着口鼻，转过头对着周围的人们说:“你们看看，竟然在车厢里抽烟，这么多人吸她的二手烟。”扇动的语言引起了车上人的愤怒: “请把烟灭掉，你损害了我们的健康，这年轻人，太不像话。”

人们盯着乔小琪手里剩余三分之二的烟，恨不得冲过去夺下来，摔在地上用脚揉烂。

这老女人前世与我有仇？乔小琪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确实老了，没屁股没腰，上下一样粗壮，额头上的肉似乎都掉到了下巴上，显得额头尖瘦，下巴肥大，宽厚的嘴唇吐出的全是尖酸刻薄，松垮垮的大胸和肚皮里尽是小肚鸡肠，呆板肥胖的面像下，仿佛藏着一副比小人还精于算计的骨架。

乔小琪把手里燃烧的烟掐灭，扔出窗外，翘起二郎腿，高跟凉鞋的鞋跟擦到了女人裤腿上，女人终于发飙了。

“你这小姑娘，太没教养，你的行为令人厌恶。”

乔小琪忍住愤怒，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她打不过半车厢的人，她闭上眼，用手抹了抹没几两肉的肚子，算是强忍住了。

她轻蔑地把眼光从老女人身上移开，再次点开手机相机镜头，自拍起来，她拿着手机寻找拍照的最佳角度与光线，忽高忽低，忽左忽右，自得其乐。

这时，女人被姑娘更进一步的动作惊得差点下巴脱臼。

只见姑娘突然站起身，伸手拉住站在女人身边的一年轻男人的胳膊: “哥，来，我们合照一张，你好帅哦。”

年轻男人面对这个看似坏坏的漂亮姑娘，露出迷茫与抗拒的目光，他用力甩动胳膊，想摆脱，却动弹不得，这姑娘虽瘦弱却力大无穷。

乔小琪微笑的拉着帅哥，就像他是她失散多年的兄弟或情人。

可中年女人和车上的人们，从男人漠然的表情读到，年轻男人并不认识这小姑娘。

车厢里响起一片嘲笑声: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算开眼呐？”人们表情各异，对乔小琪憋嘴白眼。

男子确实帅，皮肤白皙干净，五官清秀稚嫩，身材欣长，穿着干净朴素，背着个双肩包。看上去像个在挍大学生，估计二十岁左右，严格意义上说，是男孩，称不上男人。

可在大厅广众之下，也不至于吧，这急吼吼的样，真不要脸，这小姑娘若是我女儿，我真想打她两巴掌，女人愤懑的想。

“放手吧，小姐姐，你赢了。”男孩边小声说着话，边垂下瞪她的眼睛: “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实在太饿。”

“快滚吧，这次饶了你，下次，可没这种好事，你知道的，118路车的乘客，一个都不好惹。”她扭头看看四周，凑近男孩的耳朵: “孩子，干点别的事吧，干这个可不好使。”

车里响起了报站的声音: “平安家园到了，请乘客按顺序下车。”

乔小琪松开紧拉着男孩胳膊的手，这时，男孩的手里多了一张100元的钞票，他抬头望着这个谜一样善良的姑娘，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印，眼眶有些潮湿，紧接着，他低下头，拨开人群，快速下了车。

车门关闭，车子向着下一站进发，正是乔小琪下车的站点，车内的讥笑声还在此起彼伏。

“阿姨，车上人多眼杂，请注意保护好你的钱包。”乔小琪轻声冷静地对中年女人说道。

“你？” 女人莫名其妙。

乔小琪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女人眼前，女人接过凑近看，是个视频，画面上，一年轻男子的手，悄悄接近她的黑色皮包，然后拉开皮包拉链，正欲伸向包内，她却无一丝察觉。

女人终于明白，这个年轻男子，正是被姑娘拉着胳膊的那个帅哥，一个小贼。

乔小琪在车内的自拍，竟无意拍到这惊险的一幕。

女人惊出一身冷汗，她把手机还给乔小琪，惊慌失措的把包拽到眼前，只见皮包拉链开着，她赶紧把手伸进去摸出钱包，打开钱夹，齐整整一大摞钞票完好地躺在里面，她猛地拍自己的大胸脯几下:“阿弥陀佛啊！没丢，没丢。” 她“滋拉”一声把包拉链拉上:“莫不是刚才那小贼看见我从银行出来，跟踪我？现在的贼也讲究了，一点看不出贼像。”女人快速拿出手机:“姑娘，视频保留好，我要报警。”

“阿姨，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已教训那小孩了，视频也被我删除了。”

中年女人张大了嘴。

车里又响起报站的声音，乔小琪对中年女人说: “我到站了，你坐吧，不好意思，昨晚加了一夜班，很累，所以抽了烟，也没让座。”

她拢了拢肩上的包，跨出车门，随着车门的关闭声，中年女人“啪”一声拉开车窗玻璃，脸伸出窗外，她粗犷的嗓门在撒着阳光的早晨炸起:“姑娘，你记着，阿姨欠你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