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颜(长篇连载之81)

作者: 女夭彦页 | 来源:发表于2019-11-24 20:32 被阅读0次

    (江南颜市的忧伤突然在这个季节里失去了掩饰的耐心,一被触破,雨下的沸沸扬扬,似乎要了结千年的恩怨,我看着它们忽徐忽急的表演,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我的故乡的所在。81注定是个劫数,我在这个数字间,慢慢学会了沉静。)

    从桃花渡出来那年的春天,我就想,迟早有一天,我要爬上桃墩,哪怕是死。只是没想到一晃九年,我再没回去过,在我终于下定决心回去时,我早已面目全非了。

    我一直没办法释怀当初的委屈,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象桃墩下的溪水不可捉摸,并且充满着未知的神秘力量,若不是他们所说的妖气,我情愿一辈子呆在纯净的家乡。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真正粘上的妖气不是来自桃墩,偏偏是我离开桃墩的日子,又或者说,很多东西本来就早已注定,和我上不上桃墩没多少必然的联系。

    当种种快乐和忧伤,用极锋利的方式侵蚀过我,再回头想想桃花渡,那些记忆变的何其遥远,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梦里桃花渡的样子也许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又怎么能断言它现在的样子?就算断言,也只会是属于我的一厢情愿。

    所以,我选择回去的时间是在深夜。

    就着地图,才发现回到我生活过了15年的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的路,对我来说是那么陌生,我熟悉的是颜市苏州上海,我在桃花渡的15年,太像一本小学时的教科书,生硬呆板的缺少了应有的活力。

    摸到龙啸山,我的心突然狂乱起来,直想放肆地大叫,我离开它时的崎岖,标明了往后的路途,回家时,竟然没再感觉到它的颠簸,是家乡的路修好了,还是我的心早已经习惯了坎坷?我放慢车速,久违的眼泪那么不争气,悄悄模糊了我的视线。

    没有月亮,在我记忆里,桃花渡的月亮很美,它对我这个流浪的故人也这样吝啬,我却不能对它表示任何的不满。车灯在这样的夜显得太过单薄,照在山石上,那些石头泛出湿冷的光来,旁边的树木纹丝不动,树叶在灯光下变成了阴阴的白色,带有金属的钢性,和偶尔被照到的河面是一样的颜色,没有一丝的生气,龙啸山的夜这样寂静,和我所处的城市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我一次次的梦中所想,又差别不多。

    远远就看到了桃花渡,就算夜里也可以感觉它的古老,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家乡的父老在八十年代还建造这样古老的石拱桥,这是不是属于龙啸山的怀旧?不过这暗合了我现在的心情,要不是怀旧,回不了桃花渡的我现在怎么可能在深夜回到这里?

    我在桃花渡旁把车熄了,静静坐着,没有动弹的力气,桃墩在我面前显出清晰的轮廓,虽然它和夜空的颜色很是接近,所有的生命好象在这一刻全部消失,我,在这个地方也变得似有似无。而在这原始的空间里,应该有个影子,她会明明白白地出现,她身着白衣,颜面娇美,她是我没看到过的桃花,是我印象里的桃花,那个近百年前和我同名,冥冥中和我有关联的女子,我隐隐明白,多年前,她也必和我一样,忐忑地走出过这座神秘的深山,也隐隐明白,为什么她的影子一直在我的身体里挥之不去,甚至我在想,她也许也在某个深夜,偷偷窥视过这座和死亡有关的山峰。

    我沉重地跨下车,轻轻关上车门,我费了不少力气,好让自己有站着的勇气,我真不明白,我踏上这本来应该属于我的土地时,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虚?我吃力地走上石桥,扶着桥栏时,我觉得自己太象个盗贼,我明明没有偷盗的想法,又为什么选择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避开的竟然是我日思夜想的父母姐妹亲戚乡邻,我的躲闪,在龙啸山的静中根本就无所逃遁,我这样隐秘根本和桃花渡无关,有关的,也必是外面世界对我暗示的种种虚伪。

    仰望桃墩,它让我有微微的压抑,和说不明白的诱惑,这诱惑从我懂事,从母亲不止一次提到的神秘传说,到我流浪的日子,多年来早根深蒂固,我抛弃了种种纷沓的情感回来,不就是为了要爬上桃墩,不就是希望可以找到解脱的答案吗?为什么面对它时又变的这样惶恐不安?

    毅然踏上山路,我有了荆轲式的悲壮。

    说是路,又显得太隐约,在山石与山石间,在乱草和灌木缝隙间,可它确实是路,它和传说中不符,传说中,爬上桃墩就会死,难道,这就是桃墩下急流中无数孤魂野鬼踏出来的不归路?我却在这条艰难的小路上驾轻路熟,好像我已经在这路上走过无数次,早熟悉了这里的每块山石,我突然警觉,因为我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这时,有了淡淡的月光,它们照在凌乱的树木上,留下参差的阴影,我身上的寒气不合时宜地在这时零散流过四肢,我记得第一次感觉到这寒气是在九八年的七月,那天,颜近缓缓地告诉我,他的曾祖母姓伊,名桃花,和我一模一样的名字,并且他说,那时还有个江西的手艺人,是个小伙子,他也姓伊,就是在那天,寒气就一直在我的身体里,时时放肆地游荡一番。

    忽然起了丝风,树叶在轻风下轻轻摇晃,闪烁出许多诡异的微光,时隐时现,像它们的生命在微弱地呼吸,抬头,桃墩依然高挺巍峨,没有尽头似的,转头看下面的村庄隐约,桃溪蜿蜒,桃花渡只有桃核大小,模糊着横在村口,我再怎么努力分辩,也弄不清自己家的位置,那些小屋,太像一个个小小的神秘盒子,里面装着我不再熟悉,渴望接近的生活。

    风大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月亮在黑色的云层中探出身来,夜就突然明亮;隐约听到风的低咽,这声音缓慢明显,低沉浑厚,连绵不绝,把我拉到回忆中,小时在夜里也经常听到这声音,母亲说,这是龙的叫声,是在驱赶桃墩的妖气,我转头远望后面的龙顶,在月光下像是昂起的龙头,心中一凛,莫非我的身上真的有妖气?

    月亮圆的有点诡异,再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在山峰的顶部,地势平坦,稀疏着几棵老树,后面有个微微朝上的小坡,中间是三间树木搭建的小屋,平地上散乱着山石,很象一个个小凳子,凳子上却有东西,我拿起其中一个,是桃木刻的人象,非常熟悉的人像,我突然惊觉,这就是我的面容!我拿着人像的手凉飕飕的,感觉到有什么声音,抬头定睛,才发现屋前正中的大树下的阴影,赫然坐着一个黑衣人,我呆立在这片稍显空旷的山峰上,竟忘记了害怕,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黑衣人缓缓站起,低首合十:施主可从颜市来?我下意识地回答:是啊。他继续问:施主芳名桃花?我没有了思想,轻声答:我正是桃花。就看到他抬起头,长叹了一口气,说:施主莫奇怪,在下姓伊名回,在这里已经等了你81年了!

    是位老者,须发皆白,面容苍白,眼神却闪烁,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努力回忆,总算把一个人和他联系起来了,颜近,虽然这张脸,皱皱巴巴的没什么肉,但架子和颜近没什么分别,他的话说的柔软沉稳,更是和颜近如出一辙,那年的七月,颜近说,1924年,桃花投了白茫塘,81年,差不多就是现在了。那个多年的谜团,似乎在这一刻要有答案了。

    伊回站在那里良久不言语,风吹动他衣裳,使他看上去有点飘忽,他慢慢走到一块石头边,弯腰拿起个雕像,端详,“80多年了,你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就呵呵轻笑,我听着觉得很伤感,“那年桃花渡有个叫桃花的女子,和我两小无猜,只因她好奇,在一个黄昏爬上了桃墩,后来她对我说,上面好美丽好美丽,真想在上面搭一座房子……那年她16岁,后来,她被族人送出了桃花渡,再无音信……我花了4年时间才找到她,却已物是人非……回家后我也爬到了这里,做了所房子,因为她喜欢,我想,她会回来的,这一等,就是81年,哈哈哈,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看到他的胡子在他的笑声里微微抖动,就连他羸弱的身体,也因了他的笑剧烈颤抖,特别的苍凉,我一时语急:“可是,我……”他打断了我,“施主不必多言,我明白的很。”他随身从树上摘下片叶子,“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施主不妨看看,我手中是花是叶?”我眼前一花,看到他手中明明是朵桃花!“呵呵,魔由心生,世界翻覆,故妖,施主何必苦苦去寻答案?你再细看,我手中是什么?”一晃间,伊回手中又明明是片不知名的叶子,一面暗绿,一面淡褐,“看出什么了吗?佛言无尽,谶,一叶也有两世界,一谓枯,一谓荣。”

    “得遇施主,缘尽也,老身再无牵挂。”老者说话从容,那些喜怒哀乐就显得很淡,转身,绕过小屋,慢慢踱上斜坡,我受到了蛊惑,身不由己地跟在他身后,那月亮特别圆特别大,上面的纹络清晰可辨,好像就在老者眼前,他走到坡顶,把手中的叶子望上一抛,那叶子在我眼中慢慢变大,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飘着,就见老者纵身一跃,我大吃一惊,“不要!……”我竭力发出的声音在这个山峰上显得极微弱,很快消失。

    我急走几步,就到了峰顶,低头是悬崖,崖下的溪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几乎透明的白光,隐隐地老者已在山腰,一会功夫就模糊地消失,我的眼睛在桃溪的微光中影影绰绰,渐渐迷失。

    在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空空如也,有些记忆开始清晰,多年前,我第一次走出桃花渡,在火车上的那个奇怪的梦,不知是不是早就给了我预兆?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跨出那一步的,那一瞬,我回头看到的是一片平坦的空地,上面的房子不知何时不见所终,我一点也没奇怪,我的身体是那样的轻,风在为我吹,我的裙裾正飘飘,如云,我的长发散开,遮挡了几丝月光,桃溪突然静停止,在明媚的夜里如一面镜子,在镜子中,我看到了一朵桃花。

    原来,我只是一朵桃花,开在时间的轮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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