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匠的爸爸是处级干部,远在海南工作,留下画匠孤儿寡母在老家。
画匠的爸爸后来在海南又成了个家,画匠的妈妈于是就改嫁了。
画匠十七八岁时就比同龄人走多了不少地方。那时候打工潮还没兴起,能到过地区行署所在地的村里人凤毛麟角。画匠却去过,并且把当时地区最具标志性的建筑---汽车站速写了下来。
听说画匠是考上广西艺术学院了的,后来被人顶名去读了。画匠只好一生活在乡间。他远在海南当官的爸爸没有带他去海南。画匠开始了他既当农民又当画匠的生活。
从我记事起,跟着我母亲一起去我们那条垌上的一些庙宇烧香礼佛,当地人知道我们的来处后,都说某两尊门神、某几尊菩萨是你们村某某(画匠的名字)画的。那言语神情里,似乎对我们都添了几分敬意。
我那时就很认真的记画匠画的佛像,心里也对他心存敬佩。按时间推理,画匠当时也就三十七八岁,可是已经在县里有一定名气了。他不但会画还会雕龙刻凤塑菩萨。
小时候我没有什么理想,原因是可以参照的榜样太少了。在村里,许许多多的玩伴和我一样,除了当农民,好像也只能当老师。对老师以外的职业,我们一无所知。
一九八七年,我家搬了新居,搬到村子最南边,与画匠家成了邻居。他家离我家只有四十米远。
我们村南边是一片晒谷坪,那里每天都是我们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在晒谷坪里学自行车,玩滚铁环、滚豆子、跳飞机和三国演义的游戏。
画匠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小我两岁,小女儿比我小四岁。我们一帮男孩子玩游戏的时候,她俩有时偶尔也参加一下,多数时间她们两姐妹是站在一旁观战。
按辈份,画匠的两个女儿算是我的妹妹。因为是邻居,晚饭时,我们经常端着一碗饭就到晒谷坪上来吃,这种游荡式吃法似乎显得饭香。
我和画匠的两个女儿熟了之后,她们时常会告诉我,她们爸爸现在正画着什么,或正雕刻着什么。我听到这些内部消息后,经常独自一人跑去她们家看画匠干活儿。
我记得我曾趁画匠外出的机会,求他的两个女儿带我去看他的画谱。他的画谱放在楼上,我们爬木梯上楼,打开柜子,提心吊胆地翻看画谱,心里老担心画匠夫妇突然回家,然后连累他们的女儿被骂。
十多年后,我回忆起这段往事,忆起那本画谱,才知道那是《芥子园画谱》,于是自己也买了一本。
后来我到外地读书,内心已生从文之志,但心里还不是很自信。假期回家遇到画匠,还问他,一个人成才是不是与基因有很大关系?他说没有必然联系。
要知道,我的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在这样的家庭里,他们的儿子居然想在文化沙漠里长成参天大树,想当一名作家,那不是异想天开吗?我没有自信,是可以理解的啊。我当时没有说出我的想法,画匠也没有打击我。
多年后,画匠的两个女儿也嫁人了,儿子初中毕业后去了广东打工,没有一个传承他的衣钵。
我参加工作后,忙于俗事,忙于朝梦想走去,很少回乡。但是总能从老家的兄弟们口中获悉画匠的经历。
他近十多年来,去广东四会的玉雕坊里搞玉雕了,然后又帮厂家磨玉雕装饰品,收入据说很可观,他把他的儿子也带上,干了好几年。但是年轻人沉不住气,静不下心,绘画功底打不牢,在厂里吃不开,没有画匠罩着,老板不是很待见。
画匠的手艺,厂家是看得到的,他回家建房,老板亲自开车送他回来,建好房后,老板又亲自来接他回厂。
村里好多人每年一出年就要到处找工作,画匠却因一招鲜,吃遍天而不用为此烦恼。
他在广东做了多少年手艺活,我没去考证过。最近听说他回家了,因为手发抖,眼也花了,六十九岁了,干不了艺术活了。
我听了有点遗憾,他没有培养出合适的接班人。三个子女,都没有学到手艺,去干的反而都是没有技术含量的工种。
我一个贫寒出身的穷小子,却一直保持着当年初见《芥子园画谱》的那份热爱。这世事,真不知该怎么说啊。想学画的没谱,有谱的又不想学画传父业。蹉跎岁月之后,回望过往,只有无限的无奈。
少年的心声,大人有几个能细细聆听到,并助以一臂之力?得此机遇者,真是幸运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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